第6章 礼物

如果是在童话故事里，我的姐姐一定会是个优秀的女孩。

敢于冲破一切束缚，挑战新的事物，为了自己的未来甘愿舍弃许多东西——这种品质是只有在那些注定要成为主角的女孩身上才能看到的。

可是，她既不是公主，也不是拥有绝伦命运的女强人，她只是一个生在落后农家的一个被“长女”身份锚定住的普通人。

在我们这里，在该读书的年纪而渴望不通过读书的方法去创造生活只是痴人说梦。于我们这里的女孩，正常的人生轨迹应该是成年之前好好读书，争取上个好大学；成年后，赶紧找个好人家嫁去。一辈子为了金钱而努力，到老了以尊者的姿态享受晚年。

这才是姐姐本该遵循的路线。

可是，在我读小学、她读高中的时候，她主动“脱轨”了。

姐姐的成绩一向不好，在那天因为考试分数过低而被爸爸妈妈训斥后，她爆发了。

“这个破书为什么就非读不可呢？”筷子被狠狠地搭在了碗上，姐姐情绪冲动地像爸爸妈妈一样站了起来。

“我不读书了，我要出去打工，我要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要每天和你们这些死板的人待在一起，还要承受身心的双重折磨了！”

不管后面爸爸妈妈说了多少责备、劝告的话，姐姐的决心依旧没变。她并不是赌气，而是仿佛在执行一个酝酿已久的计划。她真的收拾好了东西，然后走了。

那餐饭之后，她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来。

直到过年，她提着一袋水果回到了家。据她自己所说，在好几份工作之间辗转了一段时间后，她最终还是找到了一个稳定的去处。那样的生活虽然累，但是很自由，比起在学校里煎熬的环境和在家里压抑的日子，她所选的道路，似乎能晒到更多的太阳。

妈妈没有说太多的话，而爸爸一直在否定姐姐，说她不懂事，说她不知道真正的生活。即使姐姐已经不把自己与父母的争吵放在心上，爸爸他依旧不能原谅姐姐。仿佛在外面经受劳累的不是姐姐，而是他。

我不知道姐姐这么做是不是对的。我自幼就和姐姐的关系不是很好，因为我比较胆小内向，总是绝对听从爸爸妈妈的命令，任何时候都尽可能地让他们满意。姐姐则在我出生前就是个不听话的小孩，爸爸曾多次告诉我不要向她学习。但是，作为骨肉相连的姐妹，我又怎么可能不与她交流呢？只是往往这交流局限于一些日常的问候，生疏得好像陌生人。

但是，那个时候的家庭结构，是稳定的。我能感到安心，即使自己要努力地去迎合父母，即使总能听到父母对姐姐的责骂，即使我总是只能望着姐姐的背影，我依然觉得我们是一家人。

可是，姐姐走了之后，感觉就变了。

我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是，有东西慢慢流失，结构不稳定了。

姐姐第一次回到家的那天，她带着我到外面走了一圈，然后在乡间泥泞的小路上告诉我:“诗诗，其实你没必要给自己太多的压力，总是顺着他们的心意。你有自己的人生，尽量做自己喜欢的事，人活着就是为了取悦自己，你能明白吗？”

我也许可以明白，但是……

我必须听话。我必须成为父母心中理想的乖孩子，不然的话——

这个家也许会坏掉。

不，怎么会呢？多么荒谬……

可是，我心里就是有这样一种不安。绝对不能成为姐姐那样的人，我只能变成父母想要我变成的样子，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

我得代替姐姐，成为那个她无法成为的“好孩子。”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继续作为一家人而在一起吧？

如果我松懈下来，父母露出了不满意的神情，如果他们仍然执着于姐姐的“背叛”，那么我一定会像自己的身体被人侵犯了一样难受吧。

于是，我变成了现在的杨诗诗。

“早上好，诗诗。”

“啊，早上好。”

我有点漫不经心地与几个朋友打着招呼，手撑着脸侧着看向窗户那边——林潇还没来。

现在是周日下午，我已经坐在了教室。前天，林潇到了我家玩，虽然还没互动上几下我们便双双入睡了。中午，母亲把我们叫醒，在尴尬的午餐时间过后，她便回家了。

在我的记忆里，似乎就发生了这样不是很痛快的事。

会不会是因为没有在我家玩尽兴，她感到伤心了？

不对，太自作多情了。林潇本来就不是个会准时到校的家伙，我为什么要在乎她来得比较晚呢？

而且，那天她和我说的话，我也记得很清楚。

“我们不要真的喜欢上对方。”

没错，这是契约，是我能和她在一起的前提。所以，不在她身边，就不应该像个恋人一样想她吧？

我摇了摇，试图把林潇从我脑海中赶走。

赶走。

赶走？

果然还是做不到。话说，明明是恋人，却不能喜欢对方，这都什么和什么嘛……

我这么想，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已经喜欢上她了？我要好好审视自己的内心。

我喜欢她吗？

答案很显然是不吧，毕竟我们两在前几天初次交谈前，可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不对，小学时那次应该要算进来。那么，我心中躁动着的小精灵又是什么呢？

伴随着上课铃，老师抱着教案进入了教室。时间的沙一点一点从隙间流下，课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但林潇还是没有来，她大概是有什么事吧。上课不能看她倒也没什么，就是今天突然很在意。

果然还是很在意。

杨诗诗会喜欢什么礼物呢？

本应在上课的我，此刻却站在商店里挑选着杂货。

本来今天逃课是没事干的，但是我看见村里的商店进了一批新货，于是就顺道去那里看了看。除了一些固定补充的零食，他们还进了些小玩意。像是陶瓷品啊，橡胶玩具啊，复古的装饰品啊什么的，初看确实会感兴趣，但是再看几眼又觉得没什么。好无聊啊。

不知道杨诗诗看到这些会有什么样的感想？

我当然不是突然想起杨诗诗，这样显得我很在意她。我只是好奇别人对这些玩意有什么看法，但第一个想到的恰好是杨诗诗而已。

要不给她买个礼物？这个月我还有零花钱——偷出来的，父母给我的钱都是存在存钱罐里不让使用的——正好可以买点东西，本来我也不知道消费在哪里，正好可以买给杨诗诗。

她喜欢什么呢？

零食，她那么瘦，看起来不像是爱吃零食的样子；玩具，好学生应该没有那么幼稚吧；发饰，这个可以，但是送这个的话会不会显得我们关系太好了？

不能真的喜欢上对方。

当然，我是绝对不会喜欢上她的啦，只是我怕她误以为我喜欢她，也就是所谓“猜疑链”。所以，送发饰也不太好。

送点和她身份符合的东西吧。她是个好学生，一定很喜欢看书，送点书给她看吧。

送书……

嘁，好无趣的礼物。我已经能想象到她这么吐槽了。送书什么的，果然还是太死板了吧？明明自己对人家说过不喜欢死板的人……

那要是漫画书呢？

作为好学生，她一定没有看过漫画，同时，作为书，她也能坦然接受。没错，漫画书就是很好的选择。

那么问题来了，店里的漫画书虽然不多，但是有好几种种类。热血漫，少女漫，搞笑漫……其实不好选，她会喜欢哪种呢？

我一眼就相中了少女漫。

这次没有太过纠结，原因很简单——我也要看。

虽然我不爱看漫画，但是，硬要选的话还是会选少女漫画的吧，热血漫画搞笑漫画什么的我还是提不起兴趣。

就这样吧，拿着本名叫《柑橘色恋爱》的漫画，我前往柜台付钱。

并不是很贵，那么，这低廉的价格能买杨诗诗多少的开心呢？好期待啊……

“林潇！你不上课跑这里来干嘛？”

遭了，是老爸。我忘记他今天不用上班了，这下糟了，被正在朝商店走来的老爸逮了个正着。

正在赶来，也就是说还没到？

那我就先跑了……

“你这姑娘，有本事晚上别回家……”

话语通过空气飞进我耳朵前，我已经跑了起来。

完蛋了。

最后一堂课终于还是结束了。但是，我左边的那个座位还是空着的。所以她早上不会来了吧，也就是说今天中午我要一个人吃午饭了。有点担心呢，虽然说她平常也会旷课旷一早上，但是每次快要下课她都会偷偷溜进教室。所以今天，她会不会出什么事？想到这点，我在收拾好书包后就朝窗外看去，结果仿佛回应我的担忧一般，我看见林潇正从小道提着一个书包快步朝教学楼赶来。

“你这家伙，真是……”我笑了，并且走到了教室门口，准备迎接她。

很快，满头大汗的林潇便拎着自己的书包站在了我的面前，还不等我开口，她就抢先一步说道:“一起去吃饭吧？”

她的心情看起来似乎很好，但是由于刚刚进行了剧烈运动，现在看起来相当疲惫。

“你还好吧？”虽然知道这么问是多余的，但我感觉林潇现在有点奇怪，于是便问出了这个问题。

“好的不能再好了。”她笑了，看不出是否勉强，但从语气来判断，她应该没什么问题。

没什么事就行。我如此想着，打开了妈妈为我准备的便当。今天有凉拌黄瓜。

“对了，你猜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听到这陌生的话语，我还以为她是在和别人讲话。但是在咀嚼着饭看着一直盯着我的她的眼睛之后，我明白了她是在和我说话。

为我准备了什么？难道是说她在逃课的时候给我买了东西。

虽然知道这可能只是出于形式而买的，但是，但是……

女朋友给我买东西了，我怎么可能不高兴？

我把饭咽下去之后，迫不及待地问了句“什么”。

她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把一旁座位上的书包拿了起来。不知为何，我觉得她拉开拉链的动作有点慢，我不禁伸长了脖子往她那边看去。

好像，是一本书呢。如果站在她的角度，想要送我礼物的话，那么大概率就是书了。虽然是这样说，但是那本书看起来不太一样呢，它有着彩色的封面，精致得看起来不像是那些名著或教辅，而更像是漫画。

名字是……《柑橘色恋爱》？！

她，她，她怎么会知道这本书的……

“锵锵，你看，是本漫画哦。”她举起那本书，满脸笑意地对我说。

我虽然很高兴，但心脏却跳得非常快。赶紧把书拿低点啊，不然就要让别人看到了。虽然女朋友送我书我很高兴，但是这本书，我不太希望被人看到。

“送给你把，诗诗。”

诗诗嘛……这么叫我我是不介意啦，就是会不会太亲切了。不过，即使亲切也没有什么大碍，毕竟朋友之间也会有这么相互称呼的。

我接过了她递来的书，点头说了声谢谢。

我其实还很好奇的，她为什么会知道我喜欢看漫画？又为什么知道我最近想要这本书？而且还把这本内含百合内容的漫画送给了我，是有什么深意吗？在吃下勺中的凉拌黄瓜后，我决定不去思考那么多。这就是我女朋友送我的礼物，仅此而已，我把那些所有的想法打包装进了内心的盒子里，希望有一天她们能自己解开。

现在，就享受当下美好的心情便足够了。

“诗诗，”她试探性地叫了我一声，“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很感动呢。”

“你能喜欢是最好的啦。”

她大口吃起了饭，看起来已不再疲惫了。

而我尽量压抑自己的心情，不让自己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