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HiME 靜夏】我們的故事 (20100902 更新番外《砂》於P14,全篇完)

第8章 无标题

※ 300 HiME文特徵之一,出現異性 80% = 靜留的未婚夫,出現同性 100% 被認為是第三者。 (嘆氣)

※ 提醒:謝絕純沙發文、純頂文及催文帖,請發揮公德心珍惜論壇資源,別到處潑水,謝謝。



VII




──她闔眼碎語,於昏光中暗喻那一抹微笑後淺色的孤零。


──鄰座的女子談起兒時大宅裡的她,她猛然醒悟多年前已瞥見真實。


──她之於她,仍是雲遮霧掩裡一輪深紅的夕日。




薄紫的雲浮掩暖橘的夕陽,她踩著自己淡淡的影走向校門口。


俗事被拋向腦後,她低垂的視線落在步道上,焦距隨同思緒穿透而過。忽地,少女的唇角微揚,緩雅的步伐添了些許輕快,她想起另外一位即將出現在校門口的女孩子。


這半天她會去哪?去公路上與風競速?在街邊的遊戲便利屋流連?還是……溜回家打盹了呢?


家。


她的微笑裡滿是愉快,那孩子今天想吃什麼?還會想幫忙嗎?她憶起某天傍晚,那孩子突然出現在廚房,她故意不問等著她說,她默默愣站,末了插著口袋在冰箱邊晃來晃去。


『新的美乃滋放在第二層喔。』


因為實在太可愛,她若不說點話轉移心思只怕要笑出來了,那孩子卻只是唔了一聲,並沒有開冰箱的念頭。


豎起耳朵聽著背後的動靜,她漾著淺笑打起蛋來,突然發現流理台上少了蔥花。她輕嗯一聲側了頭瞥向那孩子,她像是等到什麼似地背微微一挺,翠色的眼看著她。


『夏樹,幫我拿個蔥花好嗎?在最上層。』


她應得很快,不一會蔥花就遞到手邊,她幾乎笑出聲。


『啊啦,夏樹想不想煎個蛋試試?』


那孩子一愕,卻害臊地拒絕了,然後……




──靜留的手機響了起來。




不疾不徐的鈴聲由小而大,那位學生會長中斷回憶掀開手機,螢幕上閃著一組未知號碼。她猜想著是哪個公司的討人厭經理漏了要緊事,不甚在意地按下通話鍵。


「喂,藤乃靜留。」


『小靜。』


靜留一怔,腳步停在樹影與餘暉之間,散漫的心緒倏地集中到手機那端。


陌生的女子嗓音,帶著外國腔調的日語,但更讓靜留驚訝的是她對她的稱呼。那聲突兀卻親暱的呼喚勾起莫名的懷念,靜留憶起很久、很久以前,她曾被這樣喚過。


「抱歉,您是……哪位?」


靜留有些遲疑地問了回去,她並不確定手機那端是誰,但腦海裡褪色的暱稱卻越來越鮮明。


『小靜,校門前面。』


電話裡的女子又喚了她,靜留應聲望去,校門左側停著一台純黑的轎車,倚在車門邊的女子挺起身來,摘下墨鏡。




她看見那位亞麻髮色的女孩朝她望來,眉目間的思忖慢慢化為驚喜及訝異,最終加快腳步走來。


「……晴世姊姊?」


女孩走得近了,以一口她自小聽慣的京都腔喊著,宛如多年前在藤乃大宅的院落裡般。晴世.萊伊.萊布尼茨唇邊勾起愉快的弧度,走上前去張手給靜留一個問候的擁抱。


「小靜,好久不見哪,妳的姊姊從德國來看妳了。」


輕輕地,她往靜留頰上一貼,為表妹可愛的驚愣表情笑出聲來。




夏樹遠遠地就瞧見那位身穿白色制服的學生會長走出校門。


路口左側的紅綠燈正在黃紅間變換,她傾著身準備扭下油門,卻猛地掃見靜留和一個陌生女人親密擁抱。她吃了一驚,呆愕地瞧著那女人又親吻靜留臉頰,一時忘了自己在車道最前方,後方毫無耐性的汽車按起喇叭,她回神騎到路旁,口袋裡的手機傳來震動。


手機的螢幕上顯示來電者是靜留,夏樹看著校門口,那女人接過她的書包而靜留在笑。


她按下通話鍵。


『夏樹,還沒看見妳,在街上嗎?』


「……嗯。」


『我臨時有事,晚點自己回家,記得吃飯喔。』


「……好。」


聽見她應允後靜留結束通話,夏樹默默望著那女人拉開車門讓靜留坐上,載著她融入車流,消失在暮色的道路盡頭。




不明白為何要在電話裡敷衍靜留,回家時夏樹不停想著這個問題。


心緒因百思不解而紛亂,蹙眉的她催動油門,深藍色的重型機車疾馳在平緩的公路上,晚風呼嘯起來。


銳利的風與涼意壓迫著機車服下的肌膚,她稍稍冷靜,好奇起那個女子是誰。夏樹知道靜留喜歡親近女孩子,但她未曾見靜留在抱人時露出那樣開心、那樣真的笑。──除了自己以外,她雙頰微燙。


此外,那人還吻了靜留,這是從沒發生過的事……


『唔,有啦,我吻過……』


那個髮色湛藍的少女在安全帽內鬧得自己滿臉通紅。


一個壓身過彎後,夏樹腦袋的熱度降了些,但她仍無法形容心中的感覺。校門口那一幕不停在記憶裡閃逝,那女子落在靜留頰上的吻,靜留欣喜的神色,在嘶吼的風聲中越發明顯了。




※ ※ ※ ※ ※ 




流行歌的樂聲從天花板角落的音箱裡送出,混雜四週嗡嗡如蚊鳴的交談聲,夏樹托腮看著玻璃窗外,自坐下後便一動也不動。


「夏樹,妳還好吧?」


身穿Linden Baum制服的舞衣送上一杯冰拿鐵,湊近她的友人低聲問著。夏樹拿起吸管放入杯中一下下攪著,碎冰塊撞得玻璃杯叮叮噹噹。


「還好啊……」


她隨口應著,微沉的嗓音少了平常明快俐落的節奏,說是若有所思嘛,無精打采還更貼切些。


「唔,妳又和會長吵架了?」


她捻起吸管順著杯壁追逐拿鐵的泡沫,那雙翠色的眸子盯著一顆顆泡沫被吸管牽引畫圈卻沒半點喝的意願,又短短回了一句。


「沒有啦……」


舞衣歪著頭看她,夏樹好半晌才回頭一瞪。


「看什麼?這家餐廳的服務生很閒。」


「我在關心妳耶!」


「我不都說我沒事了。」


「明明就很煩惱的樣子。……唔,有客人來了。」


舞衣快步往門口走去,夏樹轉回視線,看著窗外一輛輛橫駛過的車又發起呆來。




真快,十二月十七日。


自那個德國女人出現後,算算也一週了。


雖說當時嚇了一跳,知道是靜留多年未見的表姐也比較釋懷了,是外國人才會來那一套嘛……不過被靜留帶回家時她滿有自覺沒抱過來還是吻上來,只對她伸出手。夏樹撇撇嘴角,若她真湊過來,就算是靜留的表姐她也不會客氣。


不過這個人是怎麼回事啊……說什麼來日本替本家企業開拓事業版圖,可是睡公司安排的飯店很無趣,想跟寶貝表妹多聚聚,三天兩頭就跑來她們家跟靜留睡,有一天還聊到凌晨。


夏樹哼了一聲,喝口拿鐵後竟就著吸管吹起氣來,氣泡一顆顆冒起。


靜留這傢伙,隔天竟真的用晚睡當理由跟珠洲城請假了。晨跑回來時,靜留正掛斷怒吼的手機揉著眼從矮桌旁爬回被窩,而她的表姐也不管紙門開著便大喇喇換起衣服。


『嗨,小夏樹妳回來啦,早。』


──什麼小夏樹,我跟妳很熟嗎?還有,這裡是日本,穿衣服好歹背著人吧?唔,那胸罩好像是歐洲的高級貨……


看不慣外國人作風的夏樹隨口吭了一聲,洗個簡單的澡回到二樓廊上時那女人正拎著車鑰匙走出靜留房間。


『我走了,小靜就拜託妳啦,Auf Wiedersehen。』


不知怎地,聽見「小靜」這稱呼就感覺……不是滋味。夏樹瞥了眼還在被窩裡的那個人,試著釐清自己的感受。


『嗯……不可以……晴世姊姊……遙不是怪獸……』


不悅的情緒似乎加重了,這傢伙究竟在做什麼奇怪的夢啊?搞不懂靜留,也搞不懂自己的夏樹放棄叫醒她,逕往廚房弄早餐去。


那一天,夏樹終於發現自己實在不懂廚房裡的家電。


她把裝了八分滿牛奶的馬克杯放進電鍋,隨手按下開關後便製起簡單的三明治。靜留似乎關了手機,珠洲城打市內電話來臭罵,夏樹直接掛斷又把話筒擱在一旁轉去玄關拿了報紙,回到廚房繼續做她的美乃滋火腿三明治。


啃完三明治也看完好幾頁報紙後有奇怪的焦味傳出,她終於想起電鍋裡還熱著牛奶。急急忙忙掀開一看,馬克杯裂了,牛奶焦了,電鍋底部也黑了。當天晚上靜留跟她說電鍋壞了,她只好說真不幸買到劣質品,不如換個微波爐吧。




那個晚上──夏樹想著想著臉色忽然變得難看。


如果不是靜留發出奇怪的……不知該如何形容的哀叫聲,她絕對不會踏入她的房間!


靜留喊著「那邊不可以」、「會痛」、「不要」,她隱隱聽見晴世「一下就好」、「忍著點」、「很快就不會不舒服了」哄著靜留,驚慌的她火速拉開對面的紙門。


『夏…樹……』


晴世正抓著靜留腳踝,而靜留兩眼含淚看著她,求助的模樣十分可憐。


據說是多年前那女人從中國友人那學來的腳底按摩,靜留被治得又痛又癢才會……但為何最後演變成她被那女人捏得又痛又癢啊!該死的靜留竟然幫著壓住她,聽她慘叫還紅了臉又是哪根筋不對了!




喀啦喀啦咬著杯裡的碎冰塊,惱怒的夏樹決定封印這段記憶,跟首次與靜留上內衣店的慘事一同扔到永遠不會記起的角落。


……靜留這傢伙……


看著窗外不斷刷過的車輛,夏樹一台台辨認著品牌,Lexus IS250、Toyota Camry2.0E、Benz CLS350……


好無聊……


靜留下午要陪同外國企業主管和理事長談公事,最近新買的遊戲又通關了,她無事可作只好到Linden Baum消磨時間。夏樹瞥了忙著上餐的舞衣一眼,很顯然她的朋友分身乏術。


那傢伙是要談到多晚啊?說會自行回家,讓她載更安全吧?她腦袋裡又在想什麼了……


──那傢伙。


夏樹突地感到愕然。


──怎麼不知不覺埋怨起靜留了?


那傢……不,靜留。


靜留雖說她們不用天天到學校幫忙,但待在家裏十分無聊,夏樹每天載靜留到學校也跟著留下了。學校裡雖然有老是怒吼的珠洲城和重建的嘈雜聲,學生室裡的氣氛卻讓她感到自在。


儘管,只是發呆或應付靜留時不時的戲弄。


靜留似乎真的沒事了。這陣子以來,宛如恢復從前的她般,嫻靜地喝茶、微笑,抓準機會就調侃她;放空思緒的次數漸漸少了,被她撞見時靜留總是很誠實地說再讓她發呆一會,很快便又笑著來捉弄人。夏樹暗地觀察許久,終於確定靜留沒有故作堅強,甚至會在晴世面前露出真正的笑容,那位髮色如夜似海的少女終於也能安心微笑。


微笑之外,她的思緒經常飄往自身未解的難題。她跟靜留同住,三餐作息規律,平日到學校幫忙靜留,閒暇時玩玩遊戲、逛街、兜風,就像個放長假的正常學生……剩下唯一一個,也是最困擾她的謎。


『夏樹,我喜歡妳。』每當靜留這樣說著,胸中的迷惘便特別深刻。像是站在重重迷霧之中,急切的她想儘速找到出口,卻連方向也分不清、定不明。


想回應靜留但該如何回應?想認識喜歡又該如何著手?夏樹想過找些書籍或文藝電影來參考,但她就是買不下那些名字風花雪月的文庫本,或是影片開始半小時後便睡著了。


夏樹不喜歡懸而未決的不確定感,然而她的嘗試總是原地踏步,靜留說一次喜歡,她的煩躁便會多上一分。


像是……欠靜留一個答案似的。


不懂為何靜留如此喜歡她、深愛著她,似乎看見她就十分開心,好幾次在學生會室裡她回頭,便撞上靜留未經矯飾的真切情感。


強烈至極,反而成為一種天經地義的自然。


那雙綺麗的眼睛迎向她的視線,微笑柔和輕淺,情感綿遠悠長,夏樹時常在那凝望下燙了臉。


有時靜留會說話調侃她,有時她只是微笑著啜口茶收回視線,讓戀慕在無聲中淡淡弭去。解不了謎的鬱悶在心底隱隱擴散,有天她忍不住咕噥一句。


『有什麼好喜歡的啊……我這人……』


似是沒料到她的回應,靜留怔了怔,卻應得十分認真。


『一切,夏樹的一切我都喜歡著。』


那一天夏樹首次對奈緒感到感謝。若不是她那聲嘲諷的問候,她真覺無法招架靜留突然湧現的深沉情感。僅僅站在她面前,便幾乎被那眸色裡洶湧的紅吞沒。夏樹有些懂了,原來這就是愛。


她踏出一步,卻更加躊躇──她知道自己對靜留並沒有同等重量的情感。


在靜留和奈緒的對話中她始終沉默,那個小小的結論沉甸甸壓著胸口,靜留的視線瞥過來,她閃了開去。


那一天,晴世沒來找靜留,她卻仍然不開心。




拿鐵見底,玻璃杯內殘碎的冰塊也化成微涼的水,夏樹瞧一眼手錶,十三點卅二分。


──好慢,為何才過了那麼一點點時間?


靜留擔心公事耽擱太久她一個人在學生會室裡無聊,說她先離開無妨──夏樹托腮頂在桌上,眼瞄著仍然不斷刷過的窗外車流,只覺在校外同樣無趣。


「歡迎光臨!」


舞衣飽滿開朗的聲音遠遠傳來,夏樹正思考著乾脆也去找份工讀打發時間,突然有個近來相當熟悉的嗓音喚了她。


「咦,這不是夏樹嗎?」


夏樹皺起眉。


「嗨。」


臉上掛著未經修飾的「妳怎麼也在這」的表情,夏樹偏過頭冷淡地向靜留的表姐打聲招呼。


「怎麼一臉不歡迎的樣子啊,這不是東方人最常講的緣分嗎?」


晴世笑嘻嘻地,說調侃話的模樣有些靜留的影子,夏樹低哼一聲拿著帳單起身。


「我要走了。」


「啊,夏樹等等!」


晴世逕自往她身旁座位坐下,見她要離開忙把人喊住。


「有事嗎?」


「有,對妳、對我、對小靜都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晴世認真地說著話,聽見跟靜留有關,夏樹坐了回去,仍是一臉不甚耐煩。


「有話快說。」


「欸,先讓我點個餐吧,中午的會議開太久,我還沒吃飯呢。……妳想喝什麼?」


才剛說有很重要的事,現在卻低著頭認真研究菜單,還不忘招待她,夏樹實在不懂這異國來的女人。


「不用了。」


「別客氣,待會可能要聊上一段時間。……小姐,來一份義大利麵、一杯Espresso。旁邊這位再來一杯她剛剛喝過的。」


晴世向一旁侍應的舞衣招手,她快手快腳填妥點菜單便往廚房去了,夏樹瞥見離去的她投來好奇的眼神。


「那我們先進入正題吧。」


晴世點完餐全然不浪費時間地接續話題,夏樹的不快消了些,抬著眉等她開口。


「十九號的事,夏樹妳有想法沒?」


「……嗯?」


突兀的話沒頭沒尾,夏樹發出一聲疑惑,晴世一臉饒富期待,似乎認定她的問題不需解釋。


「十九號的……什麼事?」


左思右想實在不知那天有何特別重要的事,夏樹只好開口詢問,晴世卻微露意外。


「不會吧,夏樹妳不是跟小靜認識很久了?」


「所以?」


「妳們沒一起慶祝生日嗎?」


夏樹嚇到了。


見她臉色突然有些青白,晴世灰藍的眼微微睜大。


「妳不知道她的生日嗎?」


「我……她沒說過……」


晴世十分苦惱的樣子,抬手敲了敲蹙起的眉間。


「糟糕,我沒料到妳不知道……」


靜留沒說,她當然不會知道。


但是,她從沒提過自己的生日,靜留卻曾在初二那年的暑假裡替她烤了個鵝黃色的戚風蛋糕。初三那年她忙於調查,接到靜留的簡訊時才記起自己又多了一歲;而高一……前不久的暑假,她坐在那台熟悉的筆電前聽見背後的靜留對她說生日快樂。


而她從未想過靜留也會有生日。


愧疚隱隱浮上心頭,夏樹正覺無措,晴世很快便擬好對策。


「沒關係,那麼直接到街上找……夏樹妳有沒有哪家推薦的餐廳?」


夏樹支吾一聲,又添一分尷尬。


「我很少上街吃……」


「這下傷腦筋了,待會乾脆問問那個風華的學生會長……」


「不,不要問她,我來找!」


夏樹的話脫口而出,兩人同時一愣。




──夏樹認識學生會長?


──哪有人直接問壽星的?




「抱歉──我上個餐。」


兩人的疑問還在嘴裡盤旋,舞衣已端著餐點來了。舞衣擺著餐,難掩好奇地打量這位日語流利的外國女子。


「夏樹和這位客人認識啊。」


「妳是……小夏樹的朋友?」


夏樹簡短應了一聲,晴世聞言卻和舞衣攀談起來。兩人個性皆屬開朗,沒幾句便聊得十分熱烈,在聽見晴世是靜留的表姐後舞衣相當意外。


「怎麼會?我記得會長是京都人啊……您……晴世小姐是外國人吧。」


晴世展顏一笑,修長的手指輕敲著桌面,瞳色因笑意而增添一分深邃。


「我的媽媽和小靜的母親是姊妹,我的老爸是德國人。……對了,妳剛剛說會長是……?」


「啊,藤乃學姐是風華的學生會長,我們都這樣稱呼她。」


晴世微微一愕,懸在唇邊的笑忽然染上興味,她掏出手機。


「抱歉,我撥個電話,妳們先聊。」


一旁夏樹盯著眼前的冰拿鐵苦惱,幾乎又想把吸管放進去攪拌,舞衣朝廚房瞥去一眼確定老闆還在裡頭忙活,壓低了聲音詢問夏樹。


「欸,夏樹妳們剛剛在聊什麼啊……」


「……唔,就是……要找餐廳。」


──滿腹愧疚讓她略去找餐廳的原因,但她現在更煩惱的是,該去哪找一間好吃的素食餐廳?


見她皺眉苦思,舞衣拖長了聲音應著,好心羅列起幾間著名餐廳,夏樹正斟酌地點,晴世已和對方通上話。


「小靜,是我。……是沒什麼要緊事,想問妳十九號晚上能不能空下,一起吃個飯。」


等待靜留答覆的晴世忽然看了夏樹一眼,灰藍的瞳裡有衡量的色彩。


「……夏樹嗎?那就順便邀她。……嗯,先這樣說定了。…待會見,藤乃會長。」


電話那端的人微微一頓,聽見再度揚起的京都腔帶著被識破後的俏皮,晴世泛起奇襲成功的笑。晴世的音量不高不低,附近的兩人恰巧聽得清楚,舞衣嗤地一笑頂了頂夏樹,她微蹙起眉低哼一聲。


──什麼順便邀她啊?


──待會見?……該不會靜留說下午要接待的人就是……眼前這位Ruennser集團的泛亞區特別助理?


──難怪今天不讓她載回家,有CLS350嘛……


夏樹心下嘀咕,晴世掛斷電話後拌了拌熱騰騰的義大利麵,像是說給她們聽又像是喃喃自語般若有所思。


「真是意外啊,小靜竟然是風華的學生會長……」


「意外?會長成績很好呢。」


晴世捲著義大利麵搖了搖頭,微笑裡渲著愉快和懷念。


「小靜她從小就討厭忙忙碌碌的麻煩事,有次被選為班代表還一個人躲起來生悶氣呢。風華的學生會長可以很閒散嗎?」


「不可能吧,嗯……創立祭、玉響祭、運動會的,活動一個接一個,怎麼想都很忙碌。」


舞衣扳著手指細數風華的例行活動,那位加緊用餐的異國女子表情裡透出一絲玩味,思索著近十年來表妹的成長與變化。


「小靜改性子啦?」


「欸……這要問夏樹,認識這麼久了。」


舞衣瞧向夏樹,她一臉沒好氣回了句話,彷彿刻意要打破晴世的美好回憶般強調靜留的真面目。


「那傢伙很懶惰,大半時間都在喝茶,很少做事,學生會盡是些怪人。」


「喂、喂,怎麼把人說成這樣啊,會長和黎人可是被稱為歷代最強的搭檔呢。」


「是啊,歷代最強的散漫搭檔,那個『算了主義』的男人也沒比靜留好到哪。」


夏樹和舞衣爭論起兩位學生會領袖的為人,晴世突然輕笑一聲。


「那更有趣了,是什麼原因讓她違背懶散的本性去擔任學生會長?夏樹妳說呢?」


夏樹的眉明顯一皺,撇開目光望向窗外。


「不知道。」


知道,她當然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靜留為何當選學生會長。但那是靜留和她的祕密,沒必要讓別人知道。


晴世凝視她一眼,只是微笑而不再追問,舞衣卻對這位會長的表姐多了分好奇。


「晴世小姐好瞭解會長的樣子。」


晴世加深唇上的微笑,一排潔白整齊的貝齒隱約露出。


「那當然,我曾住在小靜家幾年,跟她也算是小時玩伴了。」


身旁兩人又開始新的話題,夏樹望著天空裡魚鱗狀的雲,心中不知怎地五味雜陳。


她很瞭解靜留。曾跟她住在一起好幾年,知道她碰上麻煩事會不高興,話裡老是透露著我跟小靜很熟、我是小靜最親的姊姊、我以前常在大宅裡跟小小的靜留玩……


夏樹隱隱嗤了一聲。


那不都是以前的事嗎?一口一聲小靜、小靜的,炫耀……


夏樹突然一呆。


等等,我這是在……發什麼牢騷?


她是靜留的表姐不是嗎?認識靜留很久了,在那幾年間看著她長大,是藤乃大宅裡跟她最要好的人,所以能看見靜留真正的笑容,跟她說話時靜留總是非常開心。


就像自己一樣。


不對勁的異樣感在心中滋長,夏樹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很在意晴世的存在,但為何在意她卻說不上來。


「哦……原來會長真的是出身京都望族啊,難怪插花、茶藝都很拿手……」


「小靜是個特別的孩子,姨丈十分用心栽培她,從小就被視為藤乃家族的繼承人。」


夏樹的心思飄開了,從未確定的餐廳到那位紅眸的學生會長。隱隱地,她凝神傾聽,想知道更多靜留的事。


舞衣抱著點餐本一臉好奇,晴世則帶著懷念的微笑細數她與靜留的往事,話題逐漸轉向靜留鮮少提起的父親與母親。夏樹眺望窗外,注意力卻全專注在兩人的交談中,然而在晴世談及藤乃家主對繼承人的期望時,舞衣被點餐的客人喚走了。晴世回頭吃起被冷落許久的義大利麵,夏樹因談論中斷而感到可惜,卻半點也沒有追問晴世的打算。


玻璃杯底部積了圈透亮的水漬,那個髮色湛藍的少女輕移指尖碰觸水漬邊緣,緩緩拖曳成桌上一條急遽變細的水線,她的思緒漂浮來去,身邊那女子又說起話。


「夏樹,十九號晚上的餐廳就交給妳去挑囉?」


夏樹托住臉頰偏開頭,讓滑順的髮遮去她的表情。


「當然。……反正妳也不知道她不吃什麼。」


──是啊,一定得自己來想,不然她選了間牛排館靜留怎麼辦?


她說得自然,晴世卻聽得微微一笑。


「這話怎聽起來像炫耀?」


夏樹一陣沉默,落直的髮在空調的氣流裡微晃,半晌沉了聲音頭也不回地應著。


「妳想太多了。」


鏗鏘聲響,晴世放下叉子,瞥了眼腕上的錶,距離和風華理事長見面還有一個小時,她決定再和這個女孩聊聊。


「夏樹,妳和小靜認識多久了?」


「這跟妳沒關係吧。」


夏樹的反應冷淡而無禮,晴世啜著Espresso只是微笑。


「當然有關係,我想知道我重要的表妹和什麼樣子的人住在一起。」


被調查審問的差勁感覺浮起,夏樹不想理她。


「妳可以問她。」


廉價咖啡的苦味在舌根擴散,晴世皺起眉擱了咖啡拿起水杯,讓無味的水沖淡那停留過久的苦與澀。


「想知道她怎麼形容妳嗎?」


夏樹湛藍的髮一晃,默然半晌微微偏回頭,還是不說話。


「『溫柔又善良的孩子』,我完全看不出來耶。」


夏樹險些從支拄的手上滑脫,倏地回頭窘得臉紅。


「囉唆!」


那個冷漠的女孩突然換上一臉又怒又羞,晴世吹了聲口哨。


「真的,跟小靜說的一樣,好容易害羞,可是臉紅了超可愛。」


「妳!」


夏樹生氣了,這輕佻的女人以為自己是誰啊!她跟她很熟嗎!


在夏樹憤然離去前,晴世卻又正回臉色。


「別生氣,小靜她不願跟我多談妳的事,我只好直接問妳。那孩子從小就文靜,除我之外也沒特別親近的朋友,知道她和人一同買下房子,我很意外。」


──只不過是間房子而已啊,舞衣和命、雪之和珠洲城不也都住在一起?有什麼好意外的……


她突然提起靜留的過去,打消離意的夏樹心裡嘀咕,咀嚼起那句「除了我之外也沒特別親近的朋友」。


靜留周身常圍繞著人,那些人……說是朋友,稱為仰慕者更貼切吧。夏樹突然想起剛認識不久的時候,靜留在那棵大樹下說了一句話,她內心裡的孤僻與從不承認的寂寞被撼動了。


『討厭……夏樹好冷淡……我們是朋友啊。』


之後她問她為何總在人群裡勉強笑著,而靜留只是克制不住地笑,至今仍沒說出答案,她竟也沒想到再次詢問。


夏樹忽地明白靜留為何而笑了,那時她瞥見靜留藏在微笑後的孤獨卻不自知。那是她曾經習慣並刻意無視的滋味,她從未想過靜留也會……


認識那個喜歡多管閒事的人之後,她仍然獨來獨往,卻再度擁有「朋友」這個詞。


如果她也有個關心她的姊姊,或許,她也會這樣詢問靜留。夏樹決定回答晴世的問題。


「三年。……我認識她三年了。」


她突然給出被略去的答案,晴世眨著眼笑了笑,咂起舌搖頭。


「才三年就一起買房子?妳們兩個也真是……該說是大膽還是早熟……」


聽她話題又圍繞著買房子轉,夏樹隱隱覺得不耐,更有種被當成小孩看待的不服。


「我十七歲了。」


「我廿八了唷,小夏樹。」


她嘻嘻笑著,夏樹哼了一聲。


「問完沒?我要走了。」


晴世瞥一眼腕錶,皺了眉語調惋惜。


「糟糕,今天時間太少了……好吧,我再問一件很重要的事。」


「嗯?」


「夏樹,妳喜歡小靜吧。」


她突如其來的話殺得夏樹措手不及,那易羞的少女想抑制臉頰竄紅卻徒勞無功。


「妳…妳在說什麼啊!」


有一瞬間她灰藍的瞳裡閃過鷹隼般銳利如刀的光,未曾留意到的夏樹拙劣地回應著連反駁也稱不上的話,那女子目光一斂,露出道歉的笑。


「抱歉、抱歉,我問反了,是小靜喜歡著妳吧?」


夏樹無言,儘管她說的是事實她仍感尷尬,半晌兀自不吭聲,晴世大大嘆了口氣。


「妳們兩個都一個樣,問了也不說,一個紅著臉一個只是笑,我看不懂哪。」


夏樹斜下目光盯著縮回玻璃杯底的水痕,心裡猜測靜留究竟跟晴世說了什麼、保留多少,又為何不說?……她不是她很親近的表姐嗎?


晴世不再追問,拿了帳單逕自起身。


「先走了。晚上我會載靜留回妳們家,十九號的事情就拜託妳了。」


晴世留下這句話便離開了,臨走前又叮嚀一次餐廳的事,夏樹隨口應著,思緒在餐廳的名字和菜色間繞了繞,又不自覺飄向仍在學校裡的那個人。




靜留的表姐真的很關心她呢。


除了遠在國外的那男人,夏樹沒有其他親人,她不太懂有個姊姊,甚至有個妹妹會是如何。也許就像晴世對靜留、舞衣對巧海那樣吧。


知道靜留小時便慣於孤獨,多年未見後突然見她和人同住──以那樣不提起卻也不多加掩飾的喜愛情感同住著,難怪晴世會特別關心了。


靜留……


緩緩地在腦海裡復誦那三個音節,她又想起有個女孩子總在她面前微笑溫婉,卻在她背後默默凝視。


靜留只讓她知道願意讓她知道的事。讓她知道她是她的朋友、當選學生會長的事實、無論何時都關心著她,將她愛著她、當選學生會長的原因,以及為她喋血的後果全隱藏在迷離的言詞之後。


她不問,靜留便不說,靜留卻能輕易看穿自己的心思。


『夏樹是……這風華之地裡最瞭解我的人……』


那天夜裡靜留如此感嘆,夏樹想把這句話回敬給靜留──藤乃靜留也是最瞭解玖我夏樹的人;但是,晴世口中的靜留她卻一點也不認識,那曾經滿心復仇的女孩發現她只認識高中生的靜留。


靜留知道她為何總在海崖上拋下百合,知道她在雨夜裡心情會煩悶,知道她憎恨一番地的來龍去脈,而她卻在今天才明白靜留微笑後的孤獨──才在舞衣詢問下、從晴世話中見到藤乃大宅裡曾有個文靜的小孩客套而疏離地與人相處。


在媛祭之前,她只熟悉靜留的笑顏及戲弄,在那飄楓的院落裡她看見靜留的眼淚與心痛,在決戰之時眼見靜留狂烈卻壓抑的洶湧情感,重生後那夜闇影裡的靜留不安且畏縮,而這陣子以來,她看著靜留一步步從夢魘糾纏的脆弱裡走出,見識她的堅強。


今天,她終於醒悟她所知仍然有限。


她甚至不清楚靜留為何對她動心、又為何愛她如此之深。


愛、喜歡……她像個初生的孩子,對那情感僅有模糊的概念;無法辨識愛與喜歡,細想更發現喜歡亦不單純,靜留的愛、她的喜歡……想得多了竟連那過時的答案也猶豫起來了。


她真該找個有效的方法好好研究這團混亂的謎。──然後,把一直欠著的答案交給靜留。


書和電影之外,如果能有什麼得以參考……


夏樹沉綠的眸子倏地一亮。


是啊,她怎不問問靜留?靜留一定比她更明白愛及喜歡的啊,還有舞衣也是,命那個老是把喜歡掛嘴邊卻跟她半斤八兩的就不必問了。


重重迷霧之中射下一束天光,那豁然開朗的少女精神一振。


若能知道靜留喜歡上她的過程和心情,也許……找個時間跟靜留聊聊吧,然後……現在還有件更重要的事。


十二月十九是靜留的生日,她得趕快找間適合靜留的餐廳,還有……生日禮物。


「舞衣,我有事先走了。」


「啊……謝謝光臨。」


夏樹心想,到十九日為止,她都會很忙碌吧。跨上機車往鬧區駛去時,她輕輕笑了。




※ ※ ※ ※ ※ 




午後的日光穿透鱗片狀的雲層,天空孔隙漏下的光線凌越理事長邸內二樓成片的巨大落地窗,鋪了一整室的自然明亮。壁鐘之前的圓桌邊,來訪的客人細細品了口茶。


「萊布尼茨小姐,覺得如何?」


「嗯,非常好喝的大吉嶺,沒想到理事長竟泡得一手好茶呢。」


晴世在芬芳香氣裡展顏微笑,盛讚手裡那杯淺棕色的澄淨紅茶,對面的姬野二三甜甜一笑,嗓音別增軟穠。


「您能喜歡真是太好了。」


「如果每個冗長的會議裡都能這麼悠閒地喝上一杯茶,議題也可以更順利推動吧。」


「是的,儘管是公事,還是希望每個宅邸來客都能保持輕鬆自在的心情。」


「原來如此。」


晴世淺淺一笑,擱下杯子前偷偷拋給靜留一個玩味的眼神。


「我們繼續正題吧,關於Ruennser集團分公司與風華大學產學合作一事……」




這位年輕的理事長穿起圍裙裝,再戴上蕾絲帽,畢恭畢敬的模樣一定十分適合──接收到晴世眼神裡失禮的評價,靜留唇角未有波動,只是眨了眨眼。


真是敏銳呢,若跟她說理事長前一份工作正是優秀的女僕,不知晴世姊姊做何感想?


靜留靜靜坐在一旁,理事長和表姐的談論聲不住傳來,這位學生會長心下卻微感疑惑。為什麼Ruennser集團特別助理與風華理事長的會面需要她留下呢?儘管學生會長擁有對風華學生的自治權,但再一個學期,春天到來的時候她也已經卸任了。


靜留抿了口琥珀色的大吉嶺,在溢散的香氣裡笑得輕淺。


終於可以卸任了。媛祭結束……不,當夏樹獲知所有真相時,她便不再留戀這個麻煩的職位,若不是遙老嚷著要她履行會長的義務,真想撒手不理呢。


罷了,寒假之後也只剩畢業典禮及學生會改選兩項大型活動,就當作是對遙的彌補吧,是對她有所虧欠才認真做事的唷。因為那時候拋下學生會去找夏樹……


『什麼彌補!這本來就是妳該做的事!』


她知道了定會這樣大吼大叫吧,真是個有精神的人。自明年風華大學將正式招生的消息公佈後,遙曾數次探問她的意向,十分在乎她是否會就讀風華大學。靜留長睫眨閃,緋紅的眸多了抹思索的凝重。


父親的意思是……




「這或許可以聽聽學生領袖的意見……」


晴世的話聲忽然高了起來,靜留一回神,正瞧見她與理事長的目光俱投向自己。


「不知道妳對於締結外國姐妹校一事有何看法?藤乃同學。」


靜留微微一怔,她的表姐眼裡閃起挑戰的神采,正等著她……不,等著風華學生會長的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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