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HiME 靜夏】我們的故事 (20100902 更新番外《砂》於P14,全篇完)

第20章 无标题

本帖最后由 一之瀨初歌 于 2010-7-31 00:45 编辑


※ 驚濤駭浪的一天,沒精神回覆了......Orz"

※ 提醒:謝絕純沙發文、純頂文及催文帖,請發揮公德心珍惜論壇資源,別到處潑水,謝謝。



XVI




──在心口為妳打下只有妳能解開的結,等著見妳。


──我想見妳。想見妳眼裡重新亮起光芒,而光芒中有我。


──好久不見。對不起。很想念妳,所以我來了。




這是前往科隆市的火車。


乾淨的車窗外淹來一片漫山遍野的青蔥色,夏樹拄著臉頰任遠方小丘上的群杉與房屋掠過眼裡。


喀咚、喀咚……


每隔一段時間便傳來車體輾過鐵軌枕木的震動,平交道的警示燈畫過眼底時,總能聽見單調卻平靜的警示音噹噹響著。從柏林到科隆搭火車需要好幾個小時,半數乘客已閉眼沉沉睡去,夏樹仍遠眺窗外,神情平靜。


陌生的土地與天空,陌生的人們及心情。


啟程時在胸口騷亂的情緒不知不覺中消失,雖然對靜留思念依舊,看著窗外異國丘陵緩緩伏動,焦躁卻都沉澱了。


不可思議呢,兩天前明明還滿腔撫不平的躁動,一想起靜留便忍不住心頭發緊,此刻卻靜得能察覺車外鄉間的細微景色、身畔旅客的一呼一吸。


一定是因為她與靜留踩在同一片天空下,距離她所在的科隆市越來越近吧。


夏樹穿著靜留為她挑選的帶帽薄外套,口袋裡裝著一封始終回不了的信,以及靜留在德國住所的地址。


回不了,沒關係。


──靜留,我帶著要告訴妳的話來了。


走走又停停,歇靠的大小城鎮已不知幾座,跨過一條涓涓溪流後,火車略彎向左。午間的陽光微曬在臉上,夏樹瞇起眼,遠方不再是屋舍,好幾棟大樓慢慢浮現視野,列車正逐漸駛近一座城市。


夏樹忍不住想像起身處在這樣一座城市裡的靜留。


這個國家的都市同樣矗滿高樓大廈,遠望似乎與日本無什不同,行經其間卻無日本的緊湊隘窄;近郊處一幢幢屋頂高斜的屋子羅列在寬平的土地上,點綴的綠影多而繁盛,成片歐風堆疊出濃厚而別緻的異國氣氛。靜留若站在濃綠搖擺的樹下,或靜坐噴泉邊的橫條長椅上,或行走在一群金髮藍眼的外國人之中……


心思越飄越遠,回神時那份渴盼再次淹漲,似乎已無法壓抑了。


就快要見到靜留了。見到面的時候,一定要把話說出口。


再一次在心中向自己與許久未見的她承諾,跨越萊茵河寬闊的水面前,夏樹看見那座舉世聞名的尖塔大教堂。


科隆,到了。




夏樹訂下的旅館位於住宅區的邊緣,旅社的老闆瑟琳娜是個爽朗的中年女性,由於時常招待異國客人的緣故,英文相當流利,日文、中文也會幾句。瑟琳娜對孤身來此的夏樹相當好奇,試著攀談卻很快發現這位年輕的東方女孩並不願意與人多有往來,便乖覺地歇了嘴。


「房間裡有衛浴,沒有廚房,請不要偷偷開火。……那麼,我就在一樓,有事可以撥電話下來,號碼在電話簿裡,長途電話是另外收費的唷。」


瑟琳娜簡單介紹過旅館的設施,夏樹以生硬的英文道謝,她踩著厚底的鞋子喀咑喀咑下樓去了。


一闔起房門,夏樹顧不得行李還擱在門邊,便立刻往床上一躺。從風華到科隆一趟下來,時差再加上舟車勞頓,雖說夏樹自負體力也真是累壞了,這一覺直睡到傍晚時分才悠悠醒來。


暗金的顏色從窗簾半掩的窗外洩入,在室內唯一的桌上抹出一層黯淡卻不失溫暖的色調。夏樹捂著悶疼的額走到窗邊,橘紫的天空底矗立一幢幢暗影,過半建築物的窗戶已點起明亮的燈。


舉目皆是不熟悉的人與物,夏樹卻不覺忐忑,離開窗邊從隨身背包裡抽出那本旅遊手冊後,那雙微濛的眼隨著昇起的星慢慢亮了。




※ ※ ※ ※ ※




德國春季的清晨仍有分殘留的寒,夏樹出門時還緊攏外套,依著信封上的地址來到一片高級社區時,暖和的陽光已曬得她敞開拉鍊,任衣角隨著她振奮的步伐輕輕翻飛。


科隆的路標相當清楚,夏樹雖不諳德文,配合商店買來的地圖對照地址也在步行許久後找著磚紅圍牆內矗立的那棟歐風建築。


黑沉的鐵條大門鑲刻出雙頭鷹的圖案,門內是一座三公尺高的噴水池,淡灰色的車道沿著池邊彎向稍遠處的純白洋房。沿著車道種了成排尖錐似的櫸樹,兩旁散開大片鮮綠的草皮,延伸緩升至視野盡頭,在洋房門口成了座雅緻的草坪階梯。


夏樹張望幾眼,走到緊閉的大門前正猶豫如何找人,一側小門忽地打開,走出一位表情嚴肅的警衛。


警衛直朝她走來,低沉的嗓音帶著些許威嚇,夏樹聽不懂德文,只得嘗試以不甚流利的英文與他溝通,說明是來找一位叫藤乃靜留的女孩子。警衛顯然有些驚訝地走回小門內,半晌從門後走出一名頭髮半白的婆婆,硬梆梆的眉底嵌著十足警戒的一對眼睛,便連唇角也牢牢墜下。


那位婆婆的英文口音相當濁重,夏樹聽得吃力,勉強辨識出一些單字,便回答她是靜留的朋友。


婆婆嘰哩咕嚕說了一句,似乎是問有沒有預約會面,夏樹搖搖頭,又強調自己是她很好的朋友。婆婆看她一眼,撇下一句話後走回小門內,警衛探出頭來朝她揮揮手,小門便再次關上了。


夏樹愣了一陣,走近門邊用力按下電鈴。幾下之後,婆婆沒有出現,凶狠的警衛卻出來趕人了。


夏樹決定等到靜留出現。


然而直到天色黑下,洋房亮起燈光,她等待的人始終未曾出現。


第二日、第三日夏樹仍然在大門前守候,但是接連三天上演同樣戲碼後,夏樹瞪著緊閉的大門許久許久,終於在夜色降臨時有了決定。




──她要潛進去找靜留。




那是日後想起來連自身也忍不住無力的荒唐行為,此刻的夏樹卻無任何猶豫。


她與她分離已一個多月,此刻人就在觸手可及的不遠處,本已稍稍平靜的想念驀地全吵上心頭,她怎能一直被擋在這扇大門外?怎能一直隔了片不高的牆僅僅伸長脖子望著她來德的動力與目標?


熬著一天比一天高漲的思念與期待,夏樹花了些時間觀察這棟宅邸的出入口及保全配置,也憑著窗戶的亮光推測屋裡人們的作息;幾日後她已大致瞭解宅裡的警護,也知道這裡僅有兩人長住,分別在二樓左右兩側的房間內,但兩人熄燈的時間都與靜留相近,判斷不出哪個是她要找的人,偶有一位金髮的女性來訪,卻往往當天就走。裡頭僕人約莫三位,警衛稱不上森嚴,與一番地的設施相比難度並不高,或許……最難的是突破大門的婆婆那關。


在這幾日間,夏樹親眼看見一個捧花的年輕男性在門口被那位嚴肅的婆婆斥罵喝退,言談間不時聽見靜留的名字。夏樹暗自一笑,原來她是被當成不請自來的人了,難怪會被擋下。


一定是被交代過吧?儘管能輕描淡寫拒絕掉,次數一多靜留也是會厭煩──和靜留認識這麼久,她很明白那些時刻靜留微笑裡深藏的不耐。快畢業的時候,有些人想趁最後一刻表白心意,她便曾數次在他們面前將內心困擾著的靜留拉走。機車發動時有聲微小的道謝從背後傳來,而她只是聳聳肩。


一思及畢業,夏樹又想起那時靜留清唱的歌詞。




想見你 只是想見你

假若你消失無蹤

我將以悲傷的嗓音與徬徨的奏樂歌唱

即使會墮落到黑暗的深淵




於是,她懂了藏在靜留心中是種什麼樣的心情。


她也有同她一般的思念。站在樹蔭底遠眺那始終緊閉的雙頭鷹大門,夏樹微微笑了。微感苦澀卻又微感雀躍,她竟讓靜留走得老遠才發現心裡雲遮霧掩的真實,幸好她又帶著一封筆寫不了要親口給予回覆的信主動走近。


探查累了休息的時刻,夏樹總會掏出靜留的信件。


抽出信箋來反覆閱讀靜留的關懷,細細看著信封底那一行字,漂浮的思緒便在靜留纖秀的字跡與宅邸的門牌上來回。一次又一次,有聲無聲認著彷彿熟識又有些不同的字母組成的地址,在腦海裡慢慢凝聚成靜留的微笑,牽引出她們共有的每個曾經。


從旅館到萊布尼茨的宅邸須五分鐘的路程、一小時的車程,再步行二十分鐘才能深入這片滿是豪宅的高級社區。


夏樹曾想過,會不會在這條街的轉角、下條街的路燈底、乘客來去的公車裡,或那片高級社區的步道上,就幸運邂逅她視為最重要的那一個人?但這念頭從未實現,她在宅邸的圍牆下邊窺視邊笑罵自己異想天開。


德國的春季只要雲一多便容易低涼,她始終穿著那件藍白色的帶帽薄外套,在滿街聽不懂的話語裡穿梭,陌生的人們以好奇或謹慎的視線審視她,夏樹未曾回敬那些目光,僅僅如片不相干的空氣般一再滑過。對彼此而言,都是異國。


從前,走在風華的大街上她曾感覺自身與世界的扞格;此刻,她流連於科隆街頭,深刻察覺何為孤立於世界之外。


擦身而過的人們聊著、笑著,她聽見一連串聲音卻不知為什麼。商店裡販售的餐點盡是些不習慣的熱狗、麵包、香腸,她憶起靜留手底變出的米飯、壽司、沙拉與醃漬物,舌尖上滾著飄遠卻依稀殘留的鮮味。


好想、好想靜留,特別是站在這片時而灰濛時而淡藍的天空底。


舉目不識一人一物、一景一語,踏著夜色回到旅館的房間內,門板闔上時她總捏緊口袋,讓靜留在此地寫下的信扎進掌心。


有一日,她在便利商店裡發現冷藏的商品架上擺著來自日本的罐裝綠茶。


夏樹驚訝於自己從沒發現「宇治」兩字有多可親可愛,回過神來她已付了款走出商店。背後是聽不懂的營業用語,她握著那罐冰涼的綠茶卻覺得心頭暖了。


拉開拉環喝下一口茶時,夏樹為那又苦又澀的味道皺起眉,舌根底的膩甜是粗劣偽裝的人造甘味。然而次日她又買了同樣一罐綠茶,在次次的皺眉吐舌中,細細回想這幾年時光裡那抹如斯熟悉的茶香味。


潛入的前一晚,她提了熱騰騰的牛奶和麵包疲累地走回旅館,剛進門便聽見老闆娘看著電視節目大笑。


原來,笑聲也可以很陌生,如同這個深眉高鼻的國家。


她匆匆上了樓,打開房門卻虛虛掩著。她縮在沙發上默默啜著牛奶,耳裡聽著從樓下傳來的電視機的聲音。靜留的信躺在沙發前的桌面上,夏樹怔怔凝視躺在信封上的自己的名字,忽地迸發開的思念讓她皺起眉,胸口緊得很不舒暢。


──她又回到這裡,找不到人,因此只好回到空蕩蕩的這裡。


──原本……那個人總在家裏等著她的。


她告訴自己該好好休息,明天夜裡有得忙,沒有靜留的房間卻讓她失眠了。滴答滴答,無形的時間不斷走動,有三個她掛念許久的音節在心底越來鮮明。




見到靜留的時候,第一句話該說什麼?


好久不見?對不起?還是……『很想念妳,所以我來了。』?


簡簡單單一句話,平時打死也說不出口,在異國的旅館裡她卻能眨著眼一再咀嚼。因為是真正的心情的緣故?若靜留就在眼前,夏樹心想或許她能將這份心意化為真實的語言,無論臉紅或結巴。


靜留也是這樣嗎?一直、一直說著喜歡……鬱積在體內的情感終於破堤,非得要尋個方式傾吐。喜歡、思念……這都是一樣的吧?重視到彷彿要迷失在那凝視、那嗓音、那氣味裡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要她一個微笑、一個呼喚,不寧便退得乾淨。


靜留對她的情感如此具體,日日夜夜親觸著的她想歸結卻突地發現無語可述。已經如呼吸或日常般理所當然了,想說卻反而說不清、想不明。那自己的這份心情是……


「靜留,我喜歡妳…………?」


躺在床上她盯著黑沉沉的天花板,輕而慢的字句消融前帶著疑惑的上揚語調。那翠色的眼眸微微眨閃,她吸了口氣再說出一句。


「靜留,我喜歡妳。」


告白在深沉的夜裡蕩開,僅有大片靜默回應。夏樹並未喪氣,只因告白不是向彼方的人傾訴,而是對自我的測試。那話出口時如此平靜,一絲違和意外也無。


自然得彷彿是一樁事實。




想見妳 卻無法見妳

若要說有何心願

我願被放逐到夜晚的星空

成為思念著妳的星座




彷彿又聽見靜留在唱歌,一回神才發現真有聲音。


她唱起靜留唱過的歌。


酸酸澀澀的滋味從心底的角落湧開漫流,她終於明白靜留唱著歌時是種什麼樣子的哀切。


那是連片刻也不願對方不在身邊,直到生命終止,心裡仍眷著戀著拋不去丟不下的一個結。離開靜留的這段時日,她亦在心口裡為她打上自己也解不開的結,這世上只有靜留的手指能拆下。


她對於靜留,也如同靜留對於她般嗎?


『不是想喜歡才喜歡,而是在喜歡之後才突然發現的喔。』


夏樹把手臂擱上眼,笑得無聲無息。舞衣說的話果真是件簡單不費力的事。


千辛萬苦尋尋覓覓,答案卻在不知不覺間撲上身來了。


自己不成調的歌聲越聽越痛呢,那時候靜留是怎麼唱完整首的……在心裡藏著即將離去的決定,把滿腔遏抑不了的情感寄託於歌聲和風中,背著她說著要前往德國時的靜留,究竟懸起怎樣的眉眼?


夏樹仍不後悔當時沒出言挽留。她只懊悔沒及時將對靜留的心意想個明白、說個清楚,便以沉默讓靜留眸裡的光彩消失,讓她頭也不回走向日本之外。


無妨。明天,就能見到靜留了。


──見到她時,就把話說出口。


結束自己的懊悔,讓靜留那對漂亮的眼睛重新亮起,然後……


深夜凌晨,恍恍惚惚間,她想起出國前在海崖邊決定的一件事,最後卻因遲來的睏意閉上眼了。




次日,夏樹特地在旅館內養足精神,傍晚時分才出發前往萊布尼茨宅。


晚間九點多,夏樹見警衛換成那位比較散漫的男子後,便彎到宅邸偏僻處看著錶等待。未及半小時,圍牆後傳來警衛吹著口哨哼歌經過的聲音,夏樹蹲下去重新綁了一次鞋帶,待哼歌聲消失便踩著花圃爬上牆頭。確認過警衛的手電筒燈已繞向宅邸正前方,夏樹沿著牆頭往後方走上一段,無聲無息跳落一片柔軟的草皮。


星光沉沉,照得洋房陰影朦朧,夏樹就著幾處亮起的光觀察屋子外側,找尋可以落腳的突起物,十來分鐘後順利攀上宅邸二樓左側的陽台。


夏樹靠在陽台往屋內的門戶邊往裡頭一覷,長廊亮著黃白色的柔和小燈,一個女僕人正抱著整齊被單朝這方向走來,夏樹往後縮了縮,躲進陰影裡。僕人走到這側的房間前,逕自開門走入。夏樹才發現這一晚左側房間並未有人,長廊盡頭的房間則有一絲光從門縫底下瀉出。


一會僕人抱著一塊凌亂的被單出來,逕自下了樓梯。夏樹輕輕轉動陽台這道門的門把,才扭了一公分便絲毫不動,她挑起眉從口袋裡拿出一根髮夾深入鑰匙孔內鉤挖摳攪,半晌恰地一聲輕響,門鎖開了。


悄悄推開門閃入屋內再將門關妥,夏樹溜到樓梯口覷眼往下一望,三個僕役都在一樓清潔閒聊,十分悠閒的模樣。夏樹屏起氣息,越過樓梯朝盡頭的房間前進。厚厚的地氈吸去她走路的聲響,直摸到那房門旁,整間宅邸內仍無異狀,夏樹卻猶豫了。




她這樣的行動,根本小偷侵入似的……而且……會嚇到靜留吧,若她真在裡面。


但是,真的好想、好想見她……


──靜留也許就在這道門後。


意識到相逢的可能,夏樹立刻按上門把悄沒聲響把門轉開。門才開了條縫,夏樹便看見背對著門的長椅上坐著一個人。


亞麻色的髮。


再也忍不住了。夏樹推開門,逕自朝她喊去。


「靜留!」


長椅上的人嚇了一跳,滿臉訝色轉回頭來。




※ ※ ※ ※ ※




稍早前,靜留站在電話旁握著話筒臉色凝重,臥室的主人端著咖啡坐在椅上等待她談話結束。


壁鐘的鐘擺來來回回,晴世啜了口藍山若有所思,室內僅餘靜留低低的京都腔伴著鐘擺聲不時浮現。


「……遙,那就麻煩妳聯絡舞衣同學了。如果有夏樹的消息再通知我,謝謝……再見。」


靜留掛斷電話按住話筒愣著,晴世把咖啡杯擱下,喚了她一聲,靜留才蹙著眉走回長椅邊坐下。


「有夏樹的消息嗎?」


晴世雙手交握擱在膝間,灰藍的眼盯著靜留,她搖了搖頭。


「舞衣同學說十日時夏樹有撥手機給她,只提要來德國一趟,之後就聯絡不上了。都已經過去快一個禮拜的時間……」


晴世一愕,露出訝異卻讚嘆的笑容。


「來德國?哇……瞧不出夏樹這麼有行動力。小靜,這孩子真的很在乎妳哦。」


靜留微微苦笑,眉間憂色卻絲毫不褪。


「姊姊別鬧,夏樹不會說德語,就這樣一個人到德國來我很擔心……」


晴世靠回椅背仰著頭思索,端坐椅上靜留緊握雙手,幾乎要將掌裡的空氣絞碎。


「小靜,妳覺得夏樹會怎麼找妳?」


晴世瞇著眼凝視頂上光芒淡白的吊燈拋出問題,靜留想了想便提起她寄給夏樹的信上有在德的住址,應當會依著地址過來。此外夏樹亦知道她就讀科隆大學,或許會到學校去尋人也不一定。


晴世直起腰頸有了主意,一伸手又端起桌上的咖啡。


「好,那先交代波茨亞婆婆注意最近是不是有來自日本的女孩找妳好了。只是,若她到學校找人會比較難碰頭……」


「嗯,路標上都是德文,我擔心她連學務處也找不到。再來,學校這麼大,我也不好找她……」


說著說著靜留眉皺得彷彿要糾結一塊,晴世的咖啡杯湊到唇邊還未喝上一口,正沉吟著撥通電話請相熟的警長留意,靜留背後的門忽然開了。




「晴世!」




一個名字被喚得急促,有位金髮燦燦的女性用力推開門走了進來。


「卡洛?……什麼時候回柏林的?我正跟小靜談事呢。」


晴世抬起頭,那位女性聞言臉現不悅,一走進臥室便往晴世身邊坐下,雙手叉在胸前,靛藍的眼瞪著桌子對面的靜留。


「晚安,卡洛尼娜。」


紅眸的少女點頭招呼,對那直白的敵意微微淺笑。


「晚安,藤乃。」


嘴裡道著晚安,卡洛尼娜的神情卻一點也不友善,晴世伸手自然地摟住她的腰,靜留看看壁鐘下了結論。


「姊姊,我明早就回科隆。」


「也好,找到人通知我一聲。先別想太多,待會一塊用晚餐吧……」


晴世話聲才落,卡洛尼娜就迸出一句。


「妳們自己吃,別算我。」


晴世和靜留同時一怔,那金髮的女子目光一偏,噘著嘴扳開腰邊晴世的手。


「我明早要回巴黎了。」


晴世一笑,手又重新搭上她的腰,卡洛尼娜哼了聲卻沒再撥落她。


「長假才剛開始,別急著回去吧。」


「妳又不需要我陪。」


靜留暗嘆口氣,對眼前的女子微微一笑。


「我只是到柏林來參加教授的研討會,順道跟姊姊商量公司和朋友的事情。」


「又沒問妳,不用跟我解釋。……我這就叫管家去訂飛機。」


卡洛尼娜偏著目光對兩人說話,語畢掏出手機撥起號碼,晴世摟腰的手滑到肩上把人攬來,另隻手抽掉手機隨意擱在桌上。


「卡洛,別鬧彆扭,過幾天陪我和媽吃個飯吧?」


卡洛尼娜一愕,回瞪著她不說話了。靜留心裡仍擔憂夏樹,也沒興趣繼續觀賞這齣愛情歡喜劇,出了聲便準備離去。


「姊姊,我先回房整理行李……」


「我鬧彆扭?反正妳的表妹溫柔又乖巧嘛,跟我不一樣。」


卡洛尼娜忽地冷冷吐出一句。


見話題扯上自己,靜留這下卻不好走了,只好略顯無奈看了晴世一眼,她的表姐以眼神示歉,嘴上忙出言安撫。


「小靜是小靜,妳是妳,不一樣啊。」


卡洛尼娜別開臉去。


「去日本一趟、帶著人回來都高興得跟什麼似的,當然跟我不一樣了。我……」


突然,那聲音哽咽了。


「我要回去了!」


卡洛尼娜抬手一抹眼,掙開晴世搭在肩上的手正要站起,晴世忽地一把將人扯回抱住。


「妳哪兒都別去,晚上住這吧。」


「放開我!我不要待在這……」


卡洛尼娜強硬的語氣在晴世吻上她唇角時軟下來了。


「好好……不要在這,去裡邊……」


晴世邊哄邊攬著人站起,腳步一跨帶她往臥室內走去,才走沒幾步卡洛尼娜的手就環上她的頸。


無論如何都得離開了。──靜留也迅速起身。


『小靜,不送了。』


被吻得無暇說話的晴世偷偷眨著眼,還朝她揮了揮手。




「姊姊真是的,都是吃晚餐的時間了。」


喀恰一聲,反鎖上門的靜留幽幽嘆了口氣。




※ ※ ※ ※ ※




近凌晨的時候,夏樹欲哭無淚。


她正坐在警局裡接受漏夜盤問,身分是私闖民宅的現行犯,目擊證人是那位同樣擁有亞麻色頭髮卻足足比靜留多了三四十歲的夫人。


當時那位眉目依稀熟識的夫人還算鎮定看著陌生的自己,夏樹卻意外地傻了眼愣在門邊。


『這位小姐,我不記得有邀請妳到我們家來,妳是誰?』


『抱…抱歉,打擾……』


夫人露出警戒的神色詢問,聽不懂德文的夏樹只好依著旅遊書上看來的簡易會話道歉,一句話還沒說完,長廊樓梯口邊就傳來女僕的尖叫。於是,夏樹拔腿就跑了。


不是沒想過若被發現得從哪溜走,但是……她終於明白為何萊布尼茨宅的警衛不需太多。


──那裡竟養了頭兇猛的退役軍犬。


如果是普通的狗,她有自信能逃掉的。但現在──


「小姐,如果妳不能證明自己的身分,我們會將妳遣送回國。」


警察似乎向她宣告什麼結論,但他口中的德文她半句也聽不懂,她用想得起的幾個英文字彙表示她只會說日文。


那警察搔著頭,又以英文問她一些話,這次夏樹聽懂了個單字──passport。她想說護照和行李一起放在旅社裡,卻只唸得出英文單字,拼湊不了句子。


警察們搖著頭聳肩,她要來一張白紙和筆,想寫出旅社的地址或老闆娘瑟琳娜的名字,卻發現她只會認不會寫……


強烈的沮喪緩緩昇起,她停頓良久還是動筆寫了一個人的名字。




──「藤乃靜留」。




真是……太難看了啊。


尋個人尋到被扭送警局,坐在冷冰冰的筆錄室裡聽著無法理解的訊問,她只是到這裡來見個人而已啊……


喪氣之餘,久在異國的孤單、對靜留的思念、尋不到人的失望齊齊湧入,夏樹難受地糾鎖了眉。


那熟悉的亞麻色在眼前閃現時,她真的好開心好開心,全沒想過那可能是同樣的髮色、不同的人。那位夫人轉回頭來,愕愣之後巨大的失落開始醱酵,她逃出洋房的每一步都聽見內心裡的期待大片大片剝落。


她不惜這樣小偷似的潛入、鬧得整間宅邸雞飛狗跳,靜留卻不在此地,那她……該去哪找人?


不……現下更迫切的是,她現在被抓來警察局,溝通不易,若是被拘禁……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來到德國,本以為依著那行地址就可以尋回曾鬆手放脫的重要之人,如今卻背道而行……靜留的影子越來越遠了。


不行……怎可以如此……


她想通的話半句都沒還對靜留說過啊。


好想現在就看見靜留,再輕輕說出一句──她總算懂了那首歌裡蘊含著是她,也是她的心情。


在這裡什麼也聽不懂、什麼也無法說、什麼都不認識、什麼都難習慣,僅僅是……為了靜留一個人而來,只是如此簡單的一個希望……




她按住額,一筆又一筆描寫那四個漢字,用力之深刻破紙張,筆尖粗刮著金屬桌面。然後,她又寫了那架班機的班次與日期……


「What's your name?」


警察重複詢問好幾次,夏樹慢慢寫下自己的名字後,再也握不住筆了。




這一夜,夏樹在警局的臨時拘留室度過了。


警察離開前又朝她說了些話,她只是搖著頭。警察似乎也放棄溝通,逕自把門鎖上便不再出現。


拘留室內只有一床棉被,連把椅子也無,四壁空白,只有一邊牆頂開著小小的窗戶。夏樹拖著腳步坐上床,縮了腳把頭埋入臂彎裡後便一動也不動直到天亮。


『夏樹……』


她十分懷念那個柔軟的京都腔。好久、好久沒聽過了……


沒有人來打擾她,寂寞的聲音越來越深刻,無法停止在耳邊和心裡響著,夏樹克制不了拚命想她的念頭,體內卻越來越空。德國的空氣很冷,這裡的床舖很硬,吸了口氣她告訴自己別再難過,卻噎了一聲終於勒不住眼裡的雨。


那一夜怎麼過去她半點也不知道,只是縮在床上用力吞著幾乎潰決的淚。




不知過了多久,恍恍惚惚間夏樹聽見一聲鳥鳴。


她抬起眼四下一望,有道淡淡的陽光射在拘留室蒼白的地板上。那雙沉翠的瞳眸微眨著往小窗瞥去,透明的玻璃後是團刺目的耀日。


她循著光束收回視線,怔怔望向地板許久,房門的鎖恰地一聲被打開了,一個昨夜沒見過的警察站在門外朝她招手。


夏樹默默起身,也不去想前方等待的會是什麼,只是空著心思隨警察的腳步直走。一步又一步,拘留室冷白的燈在幾道門戶後替換為辦公室裡百葉窗篩進的暖光,停下腳步時帶路的警察又和人一陣交談,始終低垂著頭的她忽然聽見一句聽得懂的叫喚。


「玖我夏樹小姐?」


夏樹緩緩望去,辦公桌前站著一個西裝筆挺的男士,正以腔調奇怪的日文試探著喚她。


「……你會講日文?」


本已低沉的嗓音此刻更添了分塵沙般的啞,男人並未回答她,只是將手一擺。


「麻煩妳跟我來一趟。」


辦公桌後一個蓄著棕色翹鬍鬚的警長也同時站起身來。




男人領著她坐上一台轎車,警長也跟著坐進車內。車門一關上,車便駛離警局,慢慢融入科隆市區洶湧的白日車潮裡。


夏樹被男人和警長夾在後座正中,本想著那懂日文的男人會詢問她一些問題,卻沒料全程左右兩人很少交談,偶有對話也是德語往來,夏樹只得瞧著窗外流逝的市景,心下猜測他們要將她帶去哪裡。


半小時後,轎車開進一條植滿高大路樹的大道,這塊街區僅僅矗立兩棟外牆鍍了銀玻璃般耀眼的大廈。轎車的車速趨緩後靠向路肩,順著立牌指示彎入大廈的停車場。夏樹從車窗內望出,大廈正門頂鑲著一排鐵灰色R字母開頭的字,來不及辨識清楚便被建物的陰影遮蔽了。


兩人領著夏樹搭上電梯,一眨眼間便攀升二十多層樓。這之中電梯停了幾次,出入的男男女女穿著成熟體面,夏樹卻越來越困惑,這裡到底是……說是外交部、日本大使館都不像,反倒像極了一般企業。電梯停下後,夏樹被帶到一間會客室般的房間內。


「妳在這裡等等。」


那男人只交代一句,便與警長一起離去了。夏樹蹙眉半晌仍理不出頭緒,索性放棄不想,逕自走到落地窗邊。


窗外的市區越遠越糊,邊緣籠罩在一層灰濛濛的霧氣裡。指尖輕觸玻璃時,涼冷不住傳來,彷彿那溼霧也纏上心頭,茫茫然無邊無際擴散開去。


夏樹緩緩掃過近處明晰的幢幢建築,只見丁點大的人在街道上螞蟻似地爬動著。


靜留就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


茫茫人海,明知她就在這裡的某個角落,她卻不知她在何方,此刻亦不知從何找起。無措與孤單的氛圍再次襲來,夏樹將額抵上透明窗外的科隆街景,沉啞的嗓音放得極輕極輕。


「靜留……妳在哪裡……」


夏樹空等許久仍沒人進來,一夜未眠也真的乏累,坐上沙發後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她做了個夢。


自三月底以來,她再次夢見靜留。


是那樣熟悉又親暱直達心底的悄聲呼喚,甚至不需辨明那聲音裡的每一個字,僅僅是個感覺,夏樹便知道夢裡來的是靜留,正喚著她、正用那雙緋紅如夕陽的眸凝視著自己。她順著淺悠而疼惜的京都腔看去,靜留坐在身旁輕輕撫著她的臉頰,微啟的唇剛結束一聲溫雅的喃喚。


也許是明白靜留此刻正在德國念書的關係吧?夢裡的她穿著一件淺色襯衫及輕便的淡藍牛仔褲,簡單挽起髻別在腦後。有別於和服的典雅,這樣的靜留十足像個大學生。


和服也好、便服也罷,只要是靜留,都好。


她只是怔怔看著靜留,靜留撫著她的頰,專注柔和的眸光就如同以往那位深愛著她的藤乃靜留。她突然想起曾對自己應下的承諾,見到靜留時該對她說出的一句話。


「靜留,我想見妳……」


夏樹按住頰邊那隻柔軟的手,低凝的嗓音有分最真實的情感。觸在臉上的暖度微微一震,夢裡的靜留笑得更溫柔了。


「我這不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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