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无标题

第九章

东京很繁华，灯火通明，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多少人被它的独到之处所吸引，然而此刻的南条从未如此痛恨它的魅力。出租车被堵在路上寸步难行，路口大概是出了事故吧，南条没时间关注，也来不及等下去，甩下纸钞推门狂奔。

路上的行人不断看过来，眼里有诧异有不解。夜晚的冷风刮过脸颊，南条穿的实在单薄，尽管奔跑着，嘴唇仍不可避免冻得发青。捏紧手机，她只希望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离目的地很近了，南条却不得不停下来。耳朵里发出巨大的轰鸣，她几乎听不到车辆的喇叭声，胸腔里像闷了大团的棉絮，呼吸越来越急促。南条患有哮喘，遗传性的。平常都在好好休息，大体力活动能免则免，今晚却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了。支气管扩张的药物全落在了家里，南条揪着衣领，深觉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在街头，脸上憋得青紫，手上、脖间、额头的血管全都凸起剧烈跳动着。开什么玩笑，她才刚开始大学生活，小楠还在等她，不知处境如何，死在这可就什么都没了。南条拼命平复呼吸，踉跄着迈开脚步。

十月末的夜晚温度和白天差很多,南条只穿着短袖和单裤,单手按住胸口。花花绿绿的霓虹灯纠作一团,她看不清眼前的路,左脚又踩在松开的鞋带上把自己绊了一跤。实打实地磕在柏油马路上,裤子膝盖的地方磨出了窟窿,手心也挫伤,血珠滚着灰尘沿手腕流下。南条爬起来,随意在裤子上蹭蹭手,疼痛让她稍微清醒了点,艰难地喘息着继续往前跑。

撑住店门口的墙壁稍作休息，总算是赶到这，南条在不远处找到了摔裂的手机，揣进口袋，走入店中猛地踹开包厢门。不是这间，也不是这间，推开碍手碍脚的老板，终于在第三个单间找到小楠，那满脸通红迷梦着眼神几乎没法反抗的人。

深吸口气，南条拉过她的手腕却被人阻止:“你什么人？不要来打扰我们。”

男人颇是费了一番力气才把楠田灌得失去意识,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丫头,挣扎起来还挺有力气。酒过三巡,正想着把楠田带到附近的酒店,房门“砰”地被人踢开,白脸的小少年站在门口扫视全场。如果不是那身不合时宜的着装和灰头土脸的样子,他浑身散发的气息还是挺有威吓力的。男人是附近的小混混,搭上了楠田公司的同事,好说歹说才把楠田骗了出来,这送到嘴边的鸭子要是飞了,他还有脸混下去?拦下少年向楠田伸出的手,男人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把这臭小子狠揍一顿之后被众人拥簇的光辉场面。

南条厌恶地看了眼头发染得花里胡哨的男人:“滚开。”

没想到这小小的身板骂起人来掷地有声，男人好笑地拍拍他的脸:“小朋友，你爸爸妈妈没教你和大人说话要有礼貌吗？”

南条挤挤眼睛，气笑了:“那么，可以请你滚开吗。”

“你这是给脸不要脸咯？”男人有点上火,哪来的野小子分不清形势,伸手推开南条，把醉得不省人事的楠田重新拉回怀里。

“放开她。”南条是真的动怒了，一路跑过来差点死在途中，自己喜欢的女生被人灌醉还白白让轻浮男碰到身体占了便宜。

“我要是说不呢?”南条看着他面有得色,心里一阵阵地犯恶心,也不接话,随手抄了桌上看起来最厚实的酒瓶把他脑袋砸开了花，还特意挑了不会误伤小楠的角度。酒瓶破碎时飞溅的玻璃渣划伤了她的脸,浑不在意伤口,南条及时扶住失去支撑的楠田。老实说，她一进门先看到的是让她魂牵梦萦的女孩，随后目光开始寻找的，就是质量最好最能达到攻击效果的武器。

包间里其他人一时看傻了眼，他们只是始终冷眼旁观，万万没想到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小个子少年真有勇气直接动手。他们理亏在先，一群人都是正经的上班族,其中唯一有点社会背景的流氓正捂着脑袋满脸血地哀嚎，其他人也不敢拦，就这么看着少年费力地架起和他等高的女孩子出了门。

把楠田塞进出租车，自己也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南条松了一口气。那群人人多势众，真打起来吃亏的肯定还是自己，所谓先手必胜，打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再把小楠带出来，南条简直佩服自己的机智。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南条这才发觉自己全身的肌肉骨骼都叫嚣着疼痛,脸上被碎片划伤的地方隐隐作痛,揪起袖子草草擦了擦,嘶——手心的挫伤已经开始麻木,被南条一番粗鲁的动作弄得又开始流血。

好容易出租车开到了楼下，南条尴尬地发现自己身上的几张票子都用来结算了来时的车费，把手机留下作抵押，死拖活拽地把楠田弄上楼，南条又揣了钱颠颠颠跑下去赎回手机，一来二去她觉得自己哮喘病又要发作了，手忙脚乱喷了药，也顾不得其他伤口,南条靠坐在一边休息。

醉酒的楠田不吐也不闹，脸蛋像蒸熟的虾子，身体蜷成防卫姿态，嘴里还嘟囔着“放开我，放开我，emtn快来”之类的。南条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拼死拼活把你抢回来，你口口声声心心念念的却不是我。温水扑在脸上醒醒神，南条给新田去了电话，大概讲了一下前因后果，隐瞒了自己把人爆头的过程，只是提醒新田好好工作，小楠有她照看着。新田千恩万谢之后，南条挂了电话疲惫地瘫在沙发上。眼皮沉得很,南条也懒得洗澡处理伤口。单人床被楠田占了，沙发太小不够自己睡，只好打地铺了。捏捏眉心，她怀疑自己前世是做了对不起小楠的事，现在才要把欠的都还回来。铺好被褥，南条衣服也没脱，就这么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剧烈活动以后平静下来发现，天气还真是有点凉啊…南条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很快睡了过去。

窗外的鸣笛声吵得人难以入睡，楠田缓慢坐起身，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脑壳像被人敲了闷棍似的难受。想到昨晚的经历，楠田吓得清醒过来，眨眨眼。虽然好奇为什么会在南条家里，不过相比之下，床下好像有什么哼哼唧唧的可疑动静？把被子掀起一角,楠田看见小朋友不满的睡颜，眉头拧巴在一起，抱着双臂身体发颤。摸摸她的额头，烫得可以煎荷包蛋了，就说脸怎么红得和番茄有一拼，嘴里还小声念着什么。声音太轻太细，楠田只隐约听懂“好心没好报”，摇摇南条，发现她完全没有反应。翻箱倒柜找出放在抽屉中的体温计、药箱，杂七杂八什么胃药感冒药止咳药都混在一起，还有不少都是过了期的。南条吭叽两声翻个身,楠田这才发现她脸上的伤痕,被子掀开一半,这孩子身上的衣服也脏兮兮还沾着血迹。泪珠砸在南条那道伤痕处,疼得她抽抽眼角,即使如此也完全没有醒过来的意思。楠田想送她去医院,可这一身伤,看起来是昨晚闹了不小的动静,如果医生问起来也很难解释清楚。擦擦泪,楠田还是调高了房间里的温度,轻手轻脚帮她脱了衣服。南条右腿的膝盖肿得厉害,换裤子的时候楠田尽量不去碰到那里,拿衣服的双手抖个不停,泪珠一串接一串落在被子和南条身上,烧得迷迷糊糊的人被弄醒,睁眼就看到小楠在自己面前掉金豆子。

“小楠,你怎么哭了啊?”南条倒吸口凉气,这沙哑的破锣嗓子真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吗?目光瞄到自己身下,嚯,光洁溜溜!麻利儿拉过被子给自己盖上,膝盖稍微被蹭到,痛得她恨不得当场自绝。

“你别乱动!发着高烧,身体上还有好多地方受伤了。”说着楠田抬起头用力吸气,再哭下去就没办法给南条擦洗上药了。

“小楠……咳咳、咳!”喉咙干得很,声带稍一颤动就引来剧烈的咳嗽,南条估摸了一下自己的体力,还是老老实实躺了回去。

接下来是长久的寂静,楠田用凉水沾湿毛巾给她敷在额头,又打了热水帮她清洗伤口附近的灰土,最后洗干净手把药膏挤在指尖,轻轻抹在她脸上手上的伤处。含笑饮砒霜,毒死也是甜,南条一边感受清凉的药膏涂在伤口的刺痛,一边偷笑着享受楠田提供的“特殊服务”。

“你傻笑什么?”楠田处理好肿得老高的膝头,轻轻赏了她一个脑瓜崩,当然是弹在毛巾上了,南条此时的状态令人担心吹口气都会让她添加新的伤口。

摇摇头,南条手心贴了医用胶布,小心地给自己拉上被子,黑眼珠鼓溜溜地盯着楠田转。

“南酱,昨天……是你来把我带回去的吗?”两手在大腿上绞得死紧,这不是自己想说的话,看小鬼这一身的伤,也没有别的人在房间里,昨晚来的只可能是南条了。

点点头,南条大概明白她是如何想的。因为自己的大意被别人骗去喝酒还差点被占了便宜,又被比自己小的孩子救了,楠田心里大概是又内疚又自责吧。勾起楠田的无名指,她虽然不好说话,但楠田也是聪明人,不用言语交流,她会懂的。

一直以来当做妹妹看待的小鬼,用这些大大小小的伤口换来自己平安无事,相比起来,年长几岁的自己毫无防备心,又给别人添麻烦了。如果南条昨晚真的出了什么事,也全都是自己的错……想到这里她就止不住的后怕。

“小楠。”南条没有退烧的迹象,但她的意识完全清楚,德井所谓的突破口,大概指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吧。

楠田示意她不要说话,那低哑的声音听了让人心疼。拉下捂住自己嘴巴的手,南条还借机吃了豆腐,连忙正正色开了口:“我喜欢你。”

楠田没反应过来:“我也喜欢你。”

“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不是和空丸,和emtn相同的感情,而是想和你成为恋人的喜欢。”一口气说这么多有点费劲,坐起身子抿口水,南条偷偷用余光观察楠田的反应。

微张着嘴,嘴唇嗫嚅两下想说什么,楠田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小鬼从不用这样的事开玩笑,她是喜欢自己?喜欢、自己?喜欢?想成为恋人?楠田脑子绕不过来,两个女生可以互相喜欢吗?可以成为恋人吗?好像在网上看到过这样的消息?但她从没真正在意过,因为感情对自己来说好像有点遥远,她没对谁有过喜欢的心情,也没太在意过谁的感受,和朋友、家人一起普通地生活,她觉得很满足。可是南条……这小鬼发着高烧对她告白?是烧糊涂了吗?

楠田困惑地看向南条,小表情把南条逗乐了,放下水杯拉住她的双手:“我是真的喜欢小楠。从你家里搬出来之后才察觉到这份心情的,但回想起来,喜欢上你是一开始的事情。大概从我带你到学校那时起,我就有了想要今后每天都和你在一起的想法。”

楠田尴尬地抽回手,轻声细气地安慰南条:“南酱,你还在生病,伤也没有好,这件事情以后再说。我、我去买点东西给你吃。”这状态肯定是没办法若无其事留在南条家里给她煮饭的,楠田几乎是落荒而逃。南条的心情跌到谷底,这是拒绝了吧,拒绝又不好意思明说,才借口买东西离开了。楠田大概不会再回来了,以后也不会见面了,这么想着,南条缩回被窝里又迷迷糊糊睡去,眼眶酸酸的,睫毛很快挂上了透明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