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山雨
第十章 山雨
正值离开鹿苑院的早晨,偏偏下起了雨。见雨势不小的近卫夫人及时派遣女侍过来告知昫一行人行程暂缓。昫对此安排表现得波澜不惊,对于她来说,在鹿苑院还是二条都是一样的。在得到告知后,昫也就继续进里屋补眠了。
但阿拾却望着从早上起就灰蒙蒙的天,发起愁来——她一下子为今早的修行地点犯了难。她一向是在庭院里修行剑道,若是进室内的话,也不知这寺院中是否有方便地方。总之这突然的不测风云实在是捉弄人。
“阿拾小姐你可以考虑在室内修行。若是有空屋,我带你直接进去即可,不必告知的。”阿弦很贴心地提出可行的措施,手上干活的速度都快了许多,像是要马上扔下工作带阿拾走一般。
最后阿拾被阿弦带着她一路寻找空闲而空间富余的房间,为此曲曲折折走了好长一段路。穿过一段长廊,跨过庭院中的木桥,行过院中池塘,在距离她们住处好一段距离的僻静地方找到了一处空屋。
“这里还算僻静,您觉得如何?”阿弦将伞收好,看向正站在门口打量里面的阿拾。
“都行。”阿拾满意地点了点头,但心里也有些疑惑,“这里怎么都没看到我们以外的人?”
阿弦听后有些心虚,尴尬地笑了一声,方才解释道:
“其实小的平时也不会来这里。还请阿拾小姐你别四处乱走,回去后也别向‘我们’以外地人提起你来过这里。”话里特别强调了彼此二人之间之意,更是让阿拾疑虑四起。
“听上去似乎这是我不该来的地方?”
“也不是不能来,只是像我和殿下都不大接近这里。”在阿拾质疑的眼神下,阿弦话都说得慌慌张张的,“以前御台所夫人反复告知说,这里更接近左大文字山,已快越过足利氏与鹿苑院划定之地,所以通常不会安排住在这里,以免打扰到附近僧人修行。但是方才我们经过的皆是近卫夫人和随行武士的住处,小的能想到的只有这里了……”
“但是,若我的动静大得被发现的话,岂不是很麻烦?”
“那小的赶紧给你换个地方?”阿弦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脑海里开始飞速寻找另一处合适的地方,眉头都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算了,也不为难你了。我安安静静地在里屋修行就是,这样应该不容易被别人发现。”走了好长一段路的阿拾也犯了懒,只好两三句赶紧打发走了阿弦。
阿弦也紧张地反复强调了好几次不要四处走动,并约定好一个时辰后来寻阿拾,就趁着还未被发现,赶紧离开了这里。 阿拾看着阿弦走远了,也赶紧蹭到了屋里,将房门紧闭。
冷静了好一会儿后,阿拾站在大致外屋中央的位置,望着白天也有些黑漆漆的屋内,深吸了一口气以整理思绪。
屋子虽然幽暗冷清,但却没有无人居住而有的灰尘呛人,似是常有打扫。不过阿拾也没太上心,想到这里也算是足利氏修行的地方,就算没人使用这间屋子,也肯定会有下人来清扫。
阿拾径直走进里屋,环视着比外屋还要暗上许多的里屋,所幸在另一头瞧见有微弱的光线——被帘子遮住的窗户。直到撑起里屋的窗子,果不其然外面正是面朝左大文字山,窗外并无人为走动的痕迹。趴在边上整个脑袋都伸出去的阿拾在反复确认后才放心支起了窗户,转身回见室内。
房间出乎意料地小,借着因为阴天而极为微弱的光数过去,只有七个榻榻米的大小。阿拾从窗户那里沿着墙慢慢摸索着,细细确认着内部的情况。却在摸到窗户的邻侧墙壁时,摸到了一样东西。
经过确认是一幅装裱好的画。阿拾心里闪过一丝疑惑,赶紧探查了整间屋子,还有好几幅似乎同样装裱得好好的画,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物品。
“莫非是……”想起在姬宫氏公馆中的住处,阿拾恍然大悟。又赶紧在每一幅画上小心摸索了一番,最后在其中一副画上,摸到背后空出一块方形区域。阿拾见状大喜,赶紧掀开了这幅画作……
在准备好早膳后,阿弦前去屋子里服侍昫梳妆。
“已经是这个时辰了吗?”睡意尚存的昫有些迷迷糊糊地问着旁边的阿弦。
“是啊,待会儿小的都要去让阿拾小姐回来了。”虽然对昫少有地贪睡感到疑惑,但阿弦作为一名还算机灵的下人是不会去多问的。
昫还是有些发懵,呆呆地点了点头,乖乖地等着阿弦打理好一切。
阿弦一路上蒙混过近卫夫人的人,赶紧走向阿拾所在的房间,打量了四周确定没人后,小心翼翼地拉开门钻了进去,凑近里屋的门时便听到里面有细微响动,能辨别出来是阿拾在修行剑道的动静。尽量小声地朝里头喊道:
“阿拾小姐,小的已经准备好早膳了,昫殿下已经等着你回去了。”
话音刚落,里面的动静一下子就停了,紧接着是一串脚步声,最后房门被轻轻拉开,阿拾从里面走出来。阿弦只想着赶紧离开这里,再加上光线昏暗,并没有注意到从房中出来的阿拾异常的疲惫,脸上表情还有些古怪。
但即使是后来回去住处用过早饭,还是没有发现阿拾的异常。阿拾还是像往常那样,乖乖地吃过饭后,一下子卸掉了浑身力气似的,躺在昫旁边,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然后冲昫说道:
“雨还没停呢。”听上去是极为平常的抱怨,还故意将尾音拉得长长的,一副懒洋洋的感觉。
“是呢。”阿弦在收拾好食案后即准备好桌案供昫阅览书籍,“阿拾你会下棋吗?”想到阿拾可能是为不能出门而感到无聊,昫好心提议道。
“那可能要下好久去了,我只想等到雨停罢了。”阿拾没太大兴致似的,又闷声许久,想到了什么,“阿昫你有那么多书,我借一本即可。”
坐起身来,在昫的书里反反复复挑选了好久,最后拿了本《白氏文集》之卷一。
“我也不能只当一个粗人嘛。”阿拾想起之前自己内心还有点排斥这些物事,有些不大好意思,其实她也不大清楚为何会挑出这本,“其实现在想来家父也是有风雅之趣的人……”阿拾想起信玄也会有诗兴大发之时,但又想到自己被抛弃到北条的事情,也不免黯然神伤起来。
“我虽不如夫人那般痴迷,但也尤好其诗。你若有不解之处,我愿与你一探一二。”阿拾见昫的神情明显兴奋起来,话语中也不自觉郑重起来,似乎是相当重视的样子。显然,阿拾觉着自己似乎没选错书。
“那拜托你了,我识得的汉字可能不足以读下这整本书。”阿拾凑到昫身边坐着,翻开书时发现自己居然有点紧张,心想自己可别出糗太过。
虽然过去母亲三条夫人曾教导过阿拾汉字,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导致阿拾离家出走许久,功课也就荒废了许多。如今有昫在旁边坐镇,看着昫虽然平时说话怯生生的,但在书籍面前便论道自然,让阿拾佩服不已。
而阅过十来首后,阿拾突然发现有个字眼看上去有些相熟,一下子脸色变得铁青,紧张地微微撇过头将目光向一旁地昫试探过去。昫的注意力全在书上,一开始还没注意到阿拾的目光。只感觉阿拾诡异地沉默好一阵后,方才感到奇怪,看向阿拾,却发现对方愣愣地盯着自己,脸色不大好看。
昫有些担心地小声问:“阿拾?怎么了?”
昫的声音一下子将愣住的阿拾喊了回来,她赶紧摇了摇头,呆滞一瞬,转而干笑道:
“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这个字我又不识得。”阿拾下意识地抬起手挠了挠耳后以掩饰尴尬一般,随即有些犹豫地指向书上一个字,微微皱了皱眉头。
“啊,这个字是‘华’”昫没有怀疑阿拾作出的尴尬之态,反而开始耐心讲解起来,并没有多想。
看着昫目光又从自己脸上移开,阿拾心里暗自为此松了口气,但是在听到昫的对这个字的读音后,心里更是一惊,瞬间恐惧之情蔓延。
之后一天阿拾都努力掩饰好内心的波动,所幸昫为人单纯,并未察觉;而阿弦因为不是一直见得到面,所以也没有被发现异样。
入夜后,阿拾悄悄地坐起身,看向一旁似乎已经熟睡的阿昫,心里更是一沉。她将衣服捞进怀中,待出了房门方才在外面将衣服穿好。因为并非在二条,所以夜间的随行武士对于近卫夫人住处以外的巡视并没有多么严苛,使得阿拾借着身形优势而没被发现其行踪。
顺着白天时的记忆,她又回到白天时的那间空屋。小心拉开房门的手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阿拾眉头紧皱,进了里屋后,再次将白天时紧闭好的窗户打开,雨后的月却在今夜格外清亮,就顺着阿拾抬窗的手臂滑进了室内。
她目光也随着月色变冷,望着离窗更近的一侧墙壁上的一幅画,她方才认认真真看明白,画上是一位绯色华服的妇人。夫人面容白净,阿拾瞧其眉眼,有一丝凛冽之意,但模样却感觉有些亲切。这一下吓得阿拾额头与背上直冒冷汗,她知道这幅画的背后玄机——
怔怔地盯着画中妇人,仿佛中了咒术一般。直到外面树叶因夜风而起一阵悉索之声,才将她从魔怔中唤醒。她望着画,仿佛视线已经穿过到其背后。心里突然钻出一个声音,像是对自己的一个警告:若自己这番掀开这幅画,那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但这个警告却又像是无数无形之绳,操控着她,将其左手抬起,颤抖着缓缓地伸了过去,轻捏住画作的边缘。
“哗”画纸被掀开,一下子暴露出背后一个方形的壁龛。她从怀里掏出一个一直带在身上的小火折子,将其点燃,火光一下子照亮了室内,也照亮了壁龛中的东西。里面是一具牌位,周遭布满了类似符纸一类的东西,连阿拾也对其小心翼翼地避开,生怕碰到晦气。
火光照亮的牌位上的名字,无姓氏,唯一的信息只有一个名字——
华子。
再也无法回头了。心里的那个声音又响起。
正当阿拾还没从恐惧与震惊中回过神时,原本的火光中忽然映出一个人形黑影。阿拾下意识松了手,画作重新盖住壁龛。她将火折赶紧熄灭,转而躲在窗旁。心里因为惊吓而跳得不停,脑海有些发白。她压制住自己的鼻息,紧盯着一旁的窗户——
再也没了任何动静,仿佛凭空消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