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相信战争中存在温情吗
“你相信战争中存在温情吗?”
熟悉的飞弹划过天际,脑海里不住响起这句话,在战场上出神是攸关自我生命的事情,尤其是对于身为老兵的自己,但事实上这场战争的本因以及现在的局面让我的思绪不得不暂时离开这里。两年前刚刚成为军校候补生的我在察里津失去了一手养大我的叔父,而更早前在我没有完整记忆的幼年时未曾谋面的父亲就消失在了脚下的这片土地上。算上连叔父都没有多少印象的祖父,身为三代从军的人,并不了解为何先人会走上这条绝路,颇为讽刺的是,连我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也择其后尘。虽然一开始我是很清楚的,“赶走异形军,夺回故乡”,但异形军走后的现在,我已经完全不清楚了。
就在半年前,我顺利从航空学院毕业,全世界都在庆祝着战争的胜利。那时的我是高兴,叔父还有父亲的牺牲没有白费,虽然自己当初从军的意义消失了,但还是可以正式作为航空兵的一员守卫来之不易的和平。更为有幸的是,我被分配到了波克雷什金上校所在的部队,成为了防空部队里为数不多的航空兵中的一员。没有航校学员不知道波克雷什金上校,她所编纂的教材颇为易读且详实,她本人对实战也颇有建树,甚至还精通修理不少国家配置的飞行脚。在战争中,她还去了飞行魔女人人向往的由各国王牌编组的统合航空团,持续作战到全面结束。上校本人也不是位居高位就有距离感的人,可能是因为她和其他同级长官相比依旧年轻,无论是地面下达任务还是实时操练时的塔台指挥,她本人的指导就像自己课本的行文颇为精妙且易懂。对于年轻人,她也格外照顾,甚至于会时不时来到机库,和我们用着闲聊的口气兴致勃勃地谈论起战争时遇到的各种飞行脚。在航空院校时,知道她非常熟悉高卢的设备,但意料之外的是,她对于一向被欧拉西亚认为是最大竞争者的卡尔斯兰飞行脚也颇为了解,只是谈论起来的她会隐隐露出一丝无奈和怀念的神情,大概是因为想起了她当年的队友吧。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但这一切在一个月前完全改变了。那一天,结束飞行讲评的我正准备和队友一起离开会议室, 却被上校点名留了下来。通知非常简单,让我立即收拾行李从莫斯科前往彼得堡的特别航空大队报道,并给了我装着转职文书的文件夹,只是上面标注着的“机密”两个字让我隐隐觉得不对劲。正想开口询问,上校告诉我她将和我一同前往报道,随后转身离去。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彼得堡人吧。那是个好地方,也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地方。”在火车上,上校平静地对着第一次和长官一起出行的我说着,她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全身僵硬试图缓解这尴尬的气氛。
“嗯,我的确是彼得堡人。只是我出生后不久就和叔父去了察里津,对彼得堡并没有太多的印象。”父亲战死在冻湖上的噩耗传到家里不久,叔父就接到了征召准备前往察里津,本来我将和母亲一同去南部的避难所,但当时处于重感冒的我听到了雪鸮的呼喊,觉醒了魔女的力量,于是叔父决定带着我一同前往驻军部队。
“休息的时候,你一定要到彼得堡去转转,那里和察里津还有莫斯科都不一样。”上校的语气好像有了一丝兴奋,看来她对自己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有着不小的留恋和向往。这和整个童年都沉浸在寒冬或是战火中的察里津的我并不一样,当亲眼看到叔父也留在了那里时,我甚至暗自下决定,如果不是不可更改的强制外力影响,我绝对不会再回到这座城市。也的确很幸运,最终我分配到了莫斯科。
“嗯,有机会的话,我会去转转的。”感觉到上校沉浸到了关于彼得堡的回忆中,身为部下还是快速结束离开比较合适。也是在那时,我第一次觉得上校可能本质上是一个感性的人,虽然她无论行事还是给人的感觉都是确切无疑的理智派,这点和我所见的欧拉西亚长官们如出一辙。不过,随意议论长官并不是件多好的事情,我对上校也并不是那么熟悉,而且以我自己的感觉,上校并不是那么容易让人产生熟悉感的人,虽然她的亲切和对部下的关切都无比真诚。我也很难想象,战时的上校和队友是如何相处的,不过那时上校也已经是队中的长官,所以可能和现在并没有多少不同,而且战争也结束不到半年,这点时间对一个人的改变不会有多大。但可能彼得堡真如上校所说是个不错的地方,以致于她留有不少美好的回忆。
转职来的第一天,我就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紧迫。这支部队虽然只是一个飞行大队,但人员配置却有如一个飞行团,甚至于每个中队的魔女都可以很奢侈地拥有自己的地面回收部队。这让我感到了不安。战时这个基地是属于第502统合航空团,也是上校曾经担任战斗队长的王牌编组部队,当时的502也有着专门的地面部队配合回收被击坠的魔女和破损的飞行脚,只是那支部队属于索穆斯。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开始密集训练,而训练的内容却非常奇怪,从来不允许把枪口对准自己人的队伍,要求我们练习在空中有空弹头瞄准各自的飞行脚,当然还有练习快速俯冲和追击。就在我们这边私下抱怨连连时,轰炸机组别的魔女在蒸桑拿时说着他们要求练习贴地空投。就在我觉得可能要打仗了的时候,上校在集结后的第二次全体大会上宣布,我们要参与和索穆斯的边境战争,时间不多不少就是在两周前。因为战争从记事一向对时间和事件记忆深刻的我,第一次忘记了我们究竟是以怎样的理由恰好在计划的时间点打响了这次战争。我仅仅记得在宣布要参与作战时,上校紧绷的脸以及带着雾气的深蓝双眼。我并不知道上校出于怎样的原因接受了成为战争实际指挥的任务,但我能感觉的她可能和我一样无从选择,或者想通过接受去改变些什么。
而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特别大队,只是因为自己三代从军,而且祖辈们都战死在了这片土地上,我也会是他们中的一员,那种不需要告知任何理由就可以牺牲掉的一员。也的确我从开始就不知道这场战争引发的原因,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有相信对外宣称的所谓“边界勘界期间索穆斯的单方面挑衅与侵占”。我能改变的大概只有自己的命运,这是我第一次有着要求生的迫切欲求,倒不是完全为了活下来,而是想看看这一切到底是因何而起。我也十分好奇我一直以来颇为敬重的上校到底是出于何种原因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当然也远不止我一个人对这场战争做着抗议,宣布的当天就有队友因为直接在大会后高声辱骂高层而被关了禁闭。上校也真的只是一个年轻人,如果换作其他的长官,这些队友可能第一时间已经被带离了这里,去了暗无天日的地方。就算是大家私下反对着,但战争还是按照计划开始了。到了战场上,没有人真的敢消极对待,队伍中的所有人都是经历过之前的惨烈抗战的,只是因为年纪和军龄不同,时间长短不一。但非常奇怪的是,我们实战配备的弹药竟然和训练一样全是空弹头,而且私自注入的魔力会瞬间散失在弹药表面。于是我们只能朝着对方的飞行脚射击,只要击落地方,基本就可以准备返航了。索穆斯派来的飞行魔女不少都没有什么实战经验,而且也好像没有对着我们全力进攻的意愿,和我们一样只执着于击中飞行脚,这和传闻中勇猛的索穆斯魔女形象完全不同。除了对方颇为消极的战斗态度,最让我吃惊的是上校制定的策略。虽然在航校学习中,就知道上校是个极其重视战术,布阵灵活性和机动性极高的指挥官,但是真的到了战场上,她却一改出击追击的打法,尤其是她自己主动出战的时候,她基本都在安置侦察配属。更神奇的是,好像索穆斯方面有人配合一样,她制定的侦察航线上几乎不会出现对方魔女。一周之后,上校基本上可以用自己的固有能力记忆住大半卡累利阿地峡了。
但这些只是我的单方面猜测罢了,战场上意外和偶然才是真正的常态。两天前是上校出战的一天,作为常规机组成员,我也不意外地在这场小战役的出征名单中。在我击中一个索穆斯人之后,我看到了她掉落在了厚厚的雪原上,她应该是才训练不久的新兵,因为飞得不够稳,我一时都没有摸清她在空中的位置,差一点打中她的腰部。即使是空弹被打中也会受不小的伤,想到这里我竟然有一些后怕,以至于无法专心于之后的战斗,飞低了些想去看看她,虽然知道很快索穆斯的地面人员就会把她带离这里。但这时通讯器里传来上校的声音,我发觉空中只剩下我,还有相互持枪僵持着的上校和一个穿着蓝色毛衣的索穆斯尉官。
“你相信战争中存在温情吗?”这是上校传来的声音,竟然和战场指令毫无关系。但此时我毫无机会去思考这句话的意义,飞行脚已经不受控制,身体快速下落。我看到了,是地面的索穆斯人持枪击中了我的飞行脚,毫无疑问我也要和她一样要到地面上了,只是这一下太痛了。
等我清醒的时候,天已经黑透,把我叫醒的是走廊传来的惊呼声“上校失踪了”。我突然想起来,某次无意中看到上校办公桌玻璃下压的那张502部队合影,里面也有个穿着蓝色毛衣的索穆斯人,大概她也会参加这场战斗吧。发觉我已经清醒过来,队友让我去长官办公室接受谈话。内容不外乎是关于上校,理由是我是除了上校之外最后一个被击落的魔女。长官认定我肯定是最后一个在空中见到她的人。虽说是如此,但是我并不觉得现在还有什么意义,尤其是看到了那个索穆斯人之后。亲眼所见并不从来都是事实,亲耳所闻经常是谎言抢先。我并没有交代上校和可疑的索穆斯尉官的对峙,我只是本能地觉得上校一定会回来,于是我在写着“上校到远处侦察”的承诺书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更由衷地希望上校能够“侦察结束”早些回来。
“虽然对长官说谎是要上军事法庭的,但是我很感谢你。希望没有下一次了。”回来的上校见到我后,说的唯一的一句话就是如此。所谓战场上的温情,可能她比我体悟更深刻吧。
但我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也因此一直困惑到在战场上出神。但其实现在已经称不上是战斗中了。索穆斯和欧拉西亚的炮弹都打到了冻湖上。身为魔女们的我们只是在一旁监测可能出现的可疑情况。或许这场战役结束之后,我可以问问几十米之外的那个击中我的索穆斯人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