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累利阿地峡的蓝 
第14章 六月：船歌（下）
今日的莎夏さん非常奇怪，卡塔雅南从见面开始就这么觉得。虽然和往常一样，没有发脾气的上校用语礼貌态度温和，但就是感觉到哪里不对劲。想着要确认的卡塔雅南尝试主动对上上校的眼睛，却总被对方抢先察觉而刻意闪躲。倒不是上校对自己毫不关心，相反作为自己唯一的陪同者，体检的一路上，上校可以说是事无巨细一遍遍和医生确认自己身体的状况。自己感觉到疲乏不太想配合时，她还是会像过去一样露出苦恼的神色，提高音量让自己注意。
内心杂乱的卡塔雅南终于完成了彼得堡医院的体检，等待取结果的上校时，她才发现更为煎熬的时刻才刚刚开始。返回的彼得堡部队驻地，也是令人怀念的原502基地。自己要和上校两人单独前往。换作以往，和重要的友人一起在城市中散步自己会很高兴，然而今日难以捉摸的上校让自己感到不安。
“妮帕さん，你还好吧？”缓过神来，看到了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面露担忧的上校，卡塔雅南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没事没事。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吗？”怕上校继续担心，卡塔雅南用力挤出略显僵硬的笑容。
“嗯，今天能拿到的结果已经都拿到了。剩下的之后会寄到我那里。我们可以走了。感到不舒服的话，马上告诉我。”忽略掉卡塔雅南略显奇怪的表情，上校理了理手中的报告单塞进来时准备好的文件袋里。之后两人默契地走出医院，向着熟悉的驻地进发。
“没想到今天会是莎夏さん陪着我一起来。上官都很忙。真不希望影响你的工作。”沉默会加剧内心的不安，为了缓解，卡塔雅南决定首先打开话题。
“今天的行程是之前计划好的，而且关于碎片的事情现在是我的工作重心。妮帕さん不需要担心。比起我的工作，你更应该养好身体，不要再莽撞受伤了。”想起卡塔雅南接连受伤的事实，上校又开始皱起眉头，主动向卡塔雅南的所在前倾。
“果然不是只因为是我。”卡塔雅南小声自语着。可又是在期待什么呢，明明莎夏さん只是自己重要的战友罢了，如果不是因为还有这场和欧拉西亚的战役，自己可能再也不会和她一起像现在一样走在彼得堡的街道上，身为邻国部队上官的她就算是军方的互访也不会和身为下官的自己有直接接触。
“妮帕さん，我……”才注意到上校离自己很近，卡塔雅南的私语大概是被她听到了。而此时上校欲言又止退到了一臂之外，两人一起陷入的久违的沉默之中。自在502熟识之后，两人的独处时光一直都充斥着激烈的言语争论，少有的沉默也终会被同龄人的戏语打破。或许只是因为今日这条通向驻地的路太长了，街边的鸟也像被噤了声，回荡在空气中的只有两人不规律的足音与心跳。
钟表显示的夜晚已经来到了许久，但阳光依旧毫不吝啬地普照着将要进入极昼时期的彼得堡。奉行着不打扰邻国部队正常作息的卡塔雅南终于盼到此时，轻脚走入桑拿房，不料遇到了令今日的自己尴尬不已的上校。有些想要逃开，但这仅仅是表面逞强，明日自己就要离开，再见不知何日，卡塔雅南心底还是希望能多和上校共处一会儿。背对卡塔雅南的上校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她正惬意地捋顺发丝，富有光泽的金色长发在水汽中浮起，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往日隐藏在金丝下的光洁颈项也暴露在明暗交错的燃木火光中。卡塔雅南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的行为，红着脸低下头走向狭小木屋的左侧。上校也同时朝右转身，向着门帘走去。卡塔雅南忘记了刚刚还在自恼失礼行为，她难以自持凝望着上校的背影，包裹在白色浴巾中的金发身影是那般熟悉，仿佛早已沉寂在自己记忆深处多年一直等待自己唤醒。隐约中卡塔雅南的心底浮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轮廓和眼前的上校重叠在了一起。上校拉起门帘，外面是黑暗的储物间，但卡塔雅南好像忘记了这点，眼看着上校要踏入暗室，她的心瞬间揪住。
“不，不要。莎夏さん，不要离开我。”身体比言语更快，卡塔雅南冲过去紧紧抱住了动身离开桑拿房的上校。手臂前的柔软触感让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瞬间涨红了脸，但内心的惊恐依旧迫使卡塔雅南使出全力抱住要从自己眼前消失，感觉再也无法相见的上校。
“妮帕……さん”突如其来的拥抱让上校喘气困难，她颤抖地抓住胸前的手臂，轻轻地呼喊着身后的人，希望她能感知到自己。
“抱歉，莎夏さん。我……”卡塔雅南听到了怀中有些虚弱的呼喊，微微松了一些力道让上校转过身面对自己，但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我不要你离开我，一刻也不要。”
同样红着脸的上校此刻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发着热气，虽然内心无比欣喜，但不清楚卡塔雅南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轻轻回抱着卡塔雅南，安抚着有些颤抖的她，“我不会离开的。一会儿来我房间谈谈，好吗？”
“嗯。”轻哼出声响的卡塔雅南努力压下自己心底强烈的情感波动，回应着温柔的上校。她慢慢松开了抱住上校的手臂，退到一侧怯怯地注视着她。
为了遮挡住自己已经烧起来的脸，上校转过了身。身后的卡塔雅南没有丝毫走开的意思。“那个，妮帕さん，这样看着我穿衣服会不好意思的。”
“啊……对不起，我回桑拿房了。”回过神来的卡塔雅南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快速溜进桑拿房，莫名中她心里升起一份欣喜，原先的苦闷和先前的恐惧消散了不少。
“那么，一会儿见了，妮帕さん。”听到背后人慌乱的脚步声，上校忍不住轻笑，拉平有些褶皱的上衣，才发现纽扣不小心错了位。
半小时后的太阳依旧没有下落的意思，但丝毫不能阻止欧拉西亚的熄灯号。黑色的遮光帘也已在各个房间中自然垂下，驻地静静进入夜的安眠时分。
“莎夏さん，抱歉打扰了。还醒着吗？”轻声敲门的正是不久前被邀请的卡塔雅南。
“妮帕さん，进来吧。”像是早已等在门口多时，询问刚刚结束，上校便打开了房门。此时已经不是可以随意打扰他人安眠的时刻，上校的快速反应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莎夏さん，对不起，刚才让你困扰了。我……”注视着一脸不明笑意看向自己的上校，卡塔雅南身体不住僵直，再度回想起早前对今日上校的评价“奇怪”。
“你觉得哪里让我感到困扰了？”大概是早就料到了卡塔雅南会有这样的反应，上校挑起了眉，依旧带着不明的笑意。
“我……我不应该阻止你离开。”卡塔雅南硬生生挤出了几个字。
“妮帕さん，你想的没错，我的确是打算再也不见你。除了公事，我们也没有理由再见了。你也是这样想的吧？”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面对眼角含泪的上校，卡塔雅南因话语生起的火气难以释放。戳中了心中所想的事实，更让自己整张脸烧了起来。
“不，不是这样的。莎夏さん，是我没有理由再麻烦你。你总是因为我担心生气。明明我是多想让你笑起来。假如没有我，没有我的话……”卡塔雅南低着头轻声说，生怕会让对面的上校爆发。
“バカ。没有你，觉得我还会笑得起来吗？你真的这么不想见我吗？”泪终于决堤，然而上校丝毫不理会。卡塔雅南不忍，伸手覆上上校的面颊想要擦拭肆意的泪，但上校却抬手打断，任由泪水顺着面颊随重力淌下。
“我……果然还是没有办法想象见不到你。莎夏さん，其实我想了好久，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你是我重要的人，我却没有勇气像伊鲁一样，说着永远在一起。我一个人可以不幸，但是我不能让你和我一起。我是由衷希望你开心。”卡塔雅南微红着眼睛，眼角在灯光下泛着光，原本注视着上校的她，别过头不希望被看见此时承认无能的自己。一直以来，卡塔雅南对艾拉的情感都是复杂的，既有同龄人的喜爱，又有着类似英雄的向往之情。嘴上从不会承认艾拉的幸运那么强力，实际上正是出于对艾拉实力的认可，才不想把这份能力归结于幸运本身。自己虽然希望着能像艾拉一样帅气地完成好每一项任务，但总被命运捉弄，自己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虽然最终的结果不会那么糟糕，但自己没法接受重要的人会和自己一样难以把控自己的命运，与不幸作伴。在502时期，因为自己不断折损飞行脚，连累了莎夏さん，让她承担着作为上官本不需要劳心的维修任务。讽刺的是，就连队伍解散后的现在，仅仅因为这次战役而和许久不见的莎夏さん有了短暂的交集，身为麻烦本体的自己，又让她重新回归操心角色。从来不想连累他人，更何况是对自己来说重要的莎夏さん。
“就这样自顾自说着，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这次换成上校抱住了卡塔雅南，轻柔的拥抱和她的轻声细语一同安抚着别扭的卡塔雅南，“不想让我担心，就让我能一直看着你。”
“莎夏さん，对不起。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回到你身边。可以吗？”不再强硬地别过头，卡塔雅南转过来凝望着上校布满红晕的脸，对上泛光的深蓝双眸，眼神里透着严肃与认真。她的手再次覆上上校的面颊，终于如愿抚平泪痕。
“嗯。那么妮帕さん，今晚就留在这里吧。”
“莎夏，你真的可以接受这样的我吗？“红着脸的卡塔雅南收回了放在上校脸上的手，低下头怯怯发问。
“你虽然是个麻烦，但毕竟也是我的麻烦。“少了手心的温暖，少校有些失落，她重新抓住卡塔雅南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调皮地蹭了蹭。
“呜……“面对着对自己了如指掌的上校，涨红脸的卡塔雅南现在非常希望有个地缝能让自己钻进去。
“答应我，不要总自己一个人，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上校从未让卡塔雅南逃出过自己的掌控，这次也同样如此。听完上校无比认真口吻的说辞，卡塔雅南乖乖抬起脸，脸上的阴霾消失了，换上了以往愉悦的神态。
“谢谢你，莎夏さん。“无比认真的卡塔雅南与上校互相凝望着。
“另外，对不起。之前住在你的宿舍里，翻动了你的铁盒。“
“欸……没关系的，莎夏さん。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不，欸……我的意思是你看了没关系，只是有些不好意思。“收敛了强势气焰的上校是比自己娇小的存在，卡塔雅南慌张地安抚着眼前的人。那个重要的盒子本就是上校的杰作，里面存放的是她鼓舞自己话语的纸片，她不需要为此感到抱歉，即使这个盒子是自己的私人物品。稍微冷静了一点，卡塔雅南轻轻抱住了上校，鼓起勇气在她的耳边说道”莎夏さん，一直以来都很感谢你。你不在的时候，那些话一直都在鼓励着我。“
“妮帕さん，谢谢你。我还能去赫尔辛基吗？“回抱着卡塔雅南，上校满载欣喜感动，但仍旧不能原谅自己无视卡塔雅南隐私的不良行为，小心翼翼地发问。
“当然可以。上次说好了，我要好好带你逛逛赫尔辛基的街道。“提到参观赫尔辛基，卡塔雅南立即兴奋了起来。当然对她来说，现在带着上校去哪里都会很开心，更不用提是自己最喜欢的家乡了。
“我想在部队解散前去，可以吗？“
“当然可以，随时都可以来。不过，彼得堡的驻军要解散了吗？莎夏さん之后会去哪里？“卡塔雅南对部队解散的消息感到有些震惊，自己好像在住院的两个月内遗漏了很多重要消息。
“特别大队只是针对这次战役临时混编的部队，任务结束了，善后工作结束就会就地解散。我还是会回到莫斯科，但这次是去伏龙芝军事学院完成为期3年的课程学习。“
“不愧是莎夏，能去伏龙芝军事学院，好棒！恭喜你了！“
“你会来看我吗？“上校抬头望着满载笑意的卡塔雅南，这一切就像是梦一般美好，不愿打破但还是忍不住确认。
“嗯，当然。“卡塔雅南的回应掷地有声，”我也会陪着你。尽力让你笑起来。“
今天奇怪的其实不是莎夏さん，多虑忧思本就不是自己。微光下的深蓝眼眸独独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如家乡湖水荡漾开来，身心一丝丝沁透其中，久久萦绕的情思，永不散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