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累利阿地峡的蓝 
第16章 战争已经结束
1946年7月10日，晴（微风）
今日是妮帕さん的出院日，除此之外和别日没有不同。只是自己感到有些寂寞了，倒不是因汉娜最近公事繁忙忽视自己，而是在战事结束多时的现今，伤患数目的锐减，自己工作量减小，有些脱离现实的感觉。送走重要的伤患妮帕さん之后，这种感觉更明显了。但或许这一切是更好的开始，毕竟和平刚刚到来。对于我们这一代，仅存的少许来自幼年时代的和平记忆，早已模糊不清。自己从开始有完整记忆到成年，所作的一切都在为了战争结束。然而战争结束之后该做些什么，在残酷的人类生死战中从未来得及考虑。我有些庆幸自己只是个没有魔力的普通人，作为护士就算在和平年代也可以继续“提灯”。然而我的“猫头鹰”也已经到了魔力衰退随时失去羽翼的年纪，以至于不得不思考如何重返大地。友人妮帕さん也是如此。真希望一切能早日回归正轨，就如当初遇见你之后，我的“猫头鹰”小姐。
合上日记本，调暗值班室的灯光，赫尔辛基已然入夜。今日的值班护士长卡户坐在值班护士专用床上，侧身倚靠着半人高的床柱，闭眼暇眠。虽然日记出自自己之手，但末了内容惹得一贯冷静的护士长脸颊微热，一时间难以安眠。上次像今日一般，还是在好几年前，自己在前线医疗队，战争正处于最恶劣的时候。
和往常一样，自己和其他的当班医疗队员在战场附近待命，唯一不同的是，那次战役的参与者不仅仅是陆战魔女，还有索穆斯骄傲的空军魔女。索穆斯本是寒地的小国，却莫名被异形军选择作为了最早登陆的地区，原本能够自给自足的国家因为战争资源的匮乏瞬间变得贫穷，虽然各国纷纷支援，但终究是无力扭转惨淡的现实。早年的作战全权依赖勇猛坚韧的陆战人员，甚至在这片白茫茫的土地上缔造出“摩洛哥的恐怖”尤蒂莱南那样的“神话魔女”。随着人类和异形军作战的经验积累，开发出了新的针对作战武器，空战魔女渐渐变成了正面对抗的主力之一。然而空战必备的飞行脚始终是高精尖的稀缺物资，飞行魔女也只有魔女中的佼佼者才能胜任，尤其是在杰出魔女层出不穷的索穆斯。在此之前，卡户从没有亲眼见过飞行魔女，虽然自己知道他们也是和自己类似的同龄人，但终究会对着能自由在空中翱翔奋力保护祖国的英雄们有着难以名状的崇拜与敬仰。
因为有空战魔女的冲锋突袭和陆战部队的全面围攻，战役很快以胜利结束。雪地周围传来阵阵欢呼庆贺声，而此时静寂一时的广播突然响起，索穆斯24飞行联队追击突袭营地的异形军，战斗队长温德少尉在不远处的雪原被击坠受重伤，需要医疗人员即刻前往。护士长卡户立即带着新来的护士跟随当班医师跳上了医疗卡车，向给定的坐标进发。
索穆斯常年被大雪覆盖的原地，景色大体是相似重复的，只是卡户能依稀记得从封闭的卡车出来看到的是一棵与周围秃木颇为不同，还有着茂密针叶的高大松树。伤员温德少尉就躺在树下，止血绷带有些夸张地近乎缠满了全身。站在附近的是手拿工兵铲的尤蒂莱南大尉，她正是广播的播报人，面露不明的浅笑，一副对着医疗卡车迟迟赶到理所应当的淡定表情。从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会面传说中的英雄，但这也却是最合理也最符合战场的场合，卡户朝着大尉点点头，娴熟地扯开少尉残存在身上仅为了不失温而存在的制服，剪开已经开始渗血的绷带，开始认真检查身上的伤口。
“南丁格尔小姐好像对雪原上捡到的乌勒尔包扎过有些意见呢。”尤蒂莱南大尉仔细注视着卡户娴熟的动作，语气有些不满。身为战场老兵，尤蒂莱南见过太多的急救情形，按照以往的经验，此时的少尉应该直接被抬到车上即刻赶往医院，但今日来的这名护士小姐好像特别有个性，竟然第一时间选择在雪地做处理，身旁的医师也无动于衷。
“已经叫我南丁格尔了，猫头鹰小姐就会被我救活。”直面尤蒂莱南的挑寡，卡户也丝毫没有停下手上的快速动作。虽然她非常疑惑，为什么对方会直接将已经因为失血而神志恍惚的少尉比作那只有名的猫头鹰，但她现在没有精力去细想这些。做好正确的应急处理才是最重要的。
“能救活很好，但可不要驯服。猫头鹰还是需要继续和其他猛禽一起展翅飞翔。”看着温德被抬上了已经发动的卡车，尤蒂莱南对着绝尘而去的医疗人员呼喊道，而这主要针对的是那位可疑的护士小姐。
和每一个在战场上遇到的伤患一样，等到温德少尉被推进了手术室之时，身为前线护士的卡户就该动身离开返回自己的驻地。只是这一次，卡户多看了温德一眼，往常自己接手的伤患都是成年男性，但这一次却是同龄女孩，稚嫩清秀的脸孔却沾满血痕，如果不是因为战争，她估计会和自己一样或许是读书上学，或许已经开始承袭家业工作，但就算是受伤也不会让自己浑身绑满绷带才能勉强止血。
“老师，她伤成这样还能活下来吗？我好怕……听说她也是战斗英雄，我……” 回过头来看到在一旁有些脚软的新人护士，卡户的担忧更深了。
“放心，索穆斯人不会这样就倒下，更何况是索穆斯人的英雄。走吧，我们该回去了！”紧握住新人的手，卡户再也不回头，一向温和的她有些生硬地强拉着年轻的护士离开。但她不知道这份力道是因何而起，又是为何而出。虽然专业直觉告诉她，温德少尉会没事，但内心在隐隐作痛，可能是受到了来自新人的影响，有了一份不该有的担心。回行的路上，卡户不再像往常一样默记着医疗笔记中的内容，她开始像幼年时异形军刚来时一样，默默在内心祈祷着，只是内容不再是单纯的和平，而是一个少女的康复。
那时的卡户内心并不平静，17岁的她不久前收到索穆斯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如果能顺利毕业，她将有机会实现童年梦想如愿成为医师。但1942年正是异形军进攻的高发时期，如果在最需要自己的此刻退役，卡户难以想象未来的自己是否会带着无尽自责度日。但如果现在不去医学院进修，成为医师就会成为遥无期限的空中楼阁，毕竟对于人来说，精力充沛的年轻时光只有一次。半年的报道期限变成了卡户心中的结。唯一的宽慰却是接连不断的救助指令，繁忙的工作使得卡户无暇顾及人生进路的思考，但在空闲时阴霾还是会沾上少女的眉。就像此时，卡户想着如果自己成为医师，可能已经能在手术台上为这位年轻的少尉动刀子保命，但如果自己不再在前线作为护士，可能这位少尉已经在前来的路上因错误的止血方式丧命。然而人生无常，福祸因果看似有几分道理，但在直面命运之时却毫无助力。如果没有战争，年轻的人大概会离这种绝望很远，但战争还是进行着，不由任何人的意志改变。
当然，如果说命运全然是恶意肯定是曲解，命运从来不会吝啬欢愉的赐予。几日后，再次因护送伤员来到前线医院，卡户在走廊中听闻到温德少尉手术成功，在住院部修养的消息。而此时自己刚好有能够前去看望的空闲，于是她只身一人摸寻到温德所在的病房。然而走到门口，突然发觉自己太过于唐突失礼，但最终还是内心对答案的渴求战胜了一贯维持的礼节，她太迫切想知道把握作为前线护士的现今还是追逐作为医师的未来，哪一个更能为他人带来健康幸福。
“打扰了，温德少尉。我是之前在现场对您进行救助的前线护士卡户，听说您手术很成功，特来道贺。”卡户有些僵硬地组织起言语，朝着温德露出尴尬的笑意。
“您就是那位救了我性命的护士小姐呀。非常感谢！很抱歉我现在只能这样坐着，失礼了。”和蔼的温德满载笑意，这几天不少战友接连过来看望，无论心情还是身体都有了不错的状态，难以想象就是这样的人几天前还在鬼门关前游走。
“不敢当。如果不是尤蒂莱南大尉的急救，我们也不会顺利前来。最应该感谢的应该是她。我们只是做了自己作为医疗人员该做的罢了。”卡户认真注视着温德，虽然说着一般客套言辞，但语气中满满真诚。
“大尉可是狠狠地夸赞了您一番，说您冷静且精湛的急救才是真正救了我的。”
“可是真正让您恢复神智的却是前线医院的主刀医师。”卡户忍不住强调着医师同僚的关键作用。而医师本身，正是她一直以来最向往的事业存在。
“当然，我很清楚。我也非常感谢他们。感谢所有关心我的战友。您也在其中，我们都是索穆斯的一员。”温德没有对稍显唐突的插入感到不快，她依旧如之前一样，真诚感激着所有人。
“您……”面对沉稳的温德，卡户自己变得有些紧张。不知道是源于自己太急于求成，在病患面前刨根问底，还仅仅是招架不住眼前这位飞行王牌，被她自身的魅力所倾倒。作为在前线有多年经验的护士，卡户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十分羞愧。
“虽然没有谁是真正不可缺少的，但也没有谁是可以被省略的。我从未因自己受伤而后悔，保护战友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尤其是新人。我珍视战友，也不会忽略自己的价值。啊……抱歉，自顾自说了这么多。大概是因为见到护士小姐您有一种本能的亲切感。实在失礼，非常抱歉！”朝着卡户眨了眨眼，温德嘴角的笑容更加灿烂，感觉到自己心情大好，除了之前得知的战友平安无事，现在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救援人员也着实让自己欣喜。更何况这位救下自己的护士小姐是如此体贴，愿意倾听着自己的心事。
“谢谢您，少尉。谢谢您给我说了这些。愿您能早日康复。请好好修养。我该离开了。”与同样有着绿色清亮眼眸的温德对视着，一瞬间卡户找到了自己的答案。选择本不需要计较太多，不后悔的决定就是最佳的。
“如果有机会能再见到您，能叫我汉娜吗？护士小姐。”温德拉住准备离开的卡户，发觉自己有些失礼，怯怯地松开，脸有些微红，目光仍旧停留在卡户脸上。
“只要您先叫我艾莉莎。那么有缘再见了，少尉阁下。虽然从健康角度来说，我并不想您再见到我。”这次换成卡户朝着温德眨了眨眼，灵动的绿色眼眸闪动着认真严厉的光，嘴角却挂着真诚的笑意。温德呆呆地注视着这样的护士小姐，甚至没有意识到她已经离开了。
“我们的索穆斯战鹰还真是被明眸女神驯化了呀。”说话人是尤蒂莱南，卡户刚进病房不久，惯例探望温德的她就已经站在了病房门口。出于礼貌和索穆斯人的友好距离，尤蒂莱南独自靠在走廊的墙壁上，静静等待着卡户离开。只是卡户刚出病房时，脸上别样的红晕和眼神中不寻常的光彩，让尤蒂莱南多了分心。想起之前在战场上和卡户的交错，又看到眼前神情恍惚的温德，她忍不住调侃起这位对着任何人都和蔼可亲的友人。
“哈哈，也许吧。”尤蒂莱南的嘴角挂着笑意，但眼神里却透着担心。温德没有错过友人的神色，和战友多年的默契，让她此刻选择用着最直接的言语回复。严寒下的索穆斯战场是与异形军作战最严酷的地方，直面自己的心不留遗憾地战斗，幸存者和亡者都是如此。
两年后，卡户没有想到的是又见到了这位少尉阁下，让她欣慰的是彼此的再会不是建立在流血牺牲上。
“艾莉莎，好久不见。欢迎来到507部队。”眼前穿着索穆斯飞行毛衣的金发少女，露出和蔼温柔的笑容，朝自己伸出右手。绿色眼眸中的光比过去更坚定有力。
“汉娜大尉，您好！希望我们合作愉快。”被指认为统合航空魔女团507部队的随军医疗班负责人的卡户回握着部队司令官温德的手，对于人生已过19年的卡户来说，此时的再会正是新的开始。
而如今，又是两年后，自己和温德也进入了人生的新阶段。
“没有睡吗？”熟悉的温柔声音，不需睁眼卡户就知道来人正是让自己难以安眠的温德中校。震惊于她的突然造访，甚至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值班室，卡户感到脸颊一阵微热。
“汉娜，你怎么来了？就算是准备退役了，宵禁之后，私自外出可不是长官该做的。”隐去自己的羞涩，卡户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与严肃。温德身为长官不合时宜的来访让一向严于纪律的自己略感不快，尤其是此人是自己的心仪对象，远不该有这样藐视军纪的举动。
“我交过假条了，探亲假。”见到这样的卡户，在温德的意料之中，但她还是感到有些无奈与失落。轻轻地向冷淡的护士小姐辩解着自己出格的行为。
“睡不着吗？”默许了这样的说辞，卡户语气明显转暖，带着一份担忧睁眼看着已经坐在自己面前的温德。
“嗯，我在一些未来的问题。艾莉莎，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一起去读书呢？”一改往日的温和，温德有些着急，紧紧向前抓住了卡户的手，两人四目相望，彼此陷入沉默中。
卡户看着这样的温德，有些无奈，她不禁回忆起第一次和温德说话时，她也是如此急匆匆拉住自己，每每眼前这位沉稳的军官小姐想确认某些已经在心里做好决定的事情时，总是会如此，一改往日的平和，说着坚定让人无法瞬间招架的话。卡户自己率先打破僵局，“我是不可能和你一起读商科学院的，中校阁下。如果是医学院，我可以再考虑一下，最快也得要明年考过才有可能。”
“我当然是说的医学院。战争已经结束了，艾莉莎一直没有放弃的医生梦想可以实现了。”温德语气坚定平缓，像是早就打算和卡户说着这样的内容。温德非常清楚卡户心中对医师梦想从未熄灭，只是因为战争，为了能尽快救助伤患，她优先选择了前线护士的职业。
“你和妮帕さん的梦想都是建设索穆斯吧。”卡户不打算继续谈及自己的事情，因为她的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她也知道和自己颇为默契的温德也已经知道自己的想法。
“当然。只不过，妮帕现在又多了一个想法。所以，不会和我一起去商学院了。”温德顿了顿，开始说起了刚刚出院的友人卡塔雅南。一般而言，她并不喜欢在他人面前过多谈起友人的私事，但此时面对的是卡户，卡塔雅南也同样是她重要的友人，卡塔雅南的进路决定也和自己有着一些关联，她需要做出一些简单说明。
“是和欧拉西亚的上校有关吧？”卡户忍不住提及这位让自己颇为在意的上校，虽然只有零星几次会面，但这位和自己面容相似的年轻异国长官已经给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更何况她每次出现都会伴随着卡塔雅南的一些重大转变。
“什么都瞒不过你。如果不是因为这位上校，以妮帕的性格，就算是魔力不稳也会继续飞到不能飞的那一天吧。”提及此人，温德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自己其实和她也算不上熟识，除却之前的战斗合作，在私生活上只是因为其他战友总在卡塔雅南面前用关于这位上校的话题揶揄调侃她，温德才对此人有着不少类似花边新闻一样的认知，再加上在卡塔雅南住院时不合常理的交错，温德更难以对这位异国女性下任何判定。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她非常重视卡塔雅南，对她怀着不同寻常的深刻感情，而看起来对情事毫无认知的卡塔雅南，也自甘沉沦在与她的暧昧互动中。只懂得前冲保持本心的友人不自觉地把上校的事由也列入自己的范畴中。
“她和你都是浪漫的人，不希望所爱的人伤心，所以才选择回到地面。”身为更远的旁观者卡户如此评价着她身边的这两位索穆斯王牌飞行员的私人情感。作为常年在前线的医护人员，卡户听惯了临死战士的情感寄语。平凡人的伟大除了勇敢无畏这样的品质，还有面对深爱之人的温柔之心。而身为战士中的佼佼者，这样质朴的情感比起凡人不可及的天才能力，也更为动人。她非常清楚眼前人的浪漫感性，也正是在她炙热的眼神中，自己才坚定不移地按照战时的本心作为前线护士。她也相信之前自己在病床上每日照顾的卡塔雅南，也是给了欧拉西亚上校别样的信念，一起作战守护家乡。
“不，她是因为答应了上校会一直陪着她。而我是因为你在地面。与其说是浪漫，倒不如说是因为信守承诺。”温德不觉得自己或是卡塔雅南的行为是出于有些空洞的浪漫，虽然浪漫从来都是不错的词汇，只是放在从小就接触军队生活的魔女战士身上，怎么都感觉很突兀。她只知道自己和卡塔雅南都非常重视承诺，尤其是对重要之人的，答应好了一定会完成。
“那看起来需要感谢的是战争已经结束了。”卡户深情地看着神色坚定的眼前人。
“对，要感谢所有为了战争胜利努力的人，包括你，我的护士小姐。这大概会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温德回望着卡户，轻抚着她柔软细长的金色发丝，“你该休息了一下了。明早交班，我来接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