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Part.21
①
说是傲慢也好,盲目也罢。
Anna从最开始的慌乱镇定下来后就莫名的对Elsa绝不会伤害她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深信不疑——
一种就算自己把刀堂堂正正的,一寸一寸的捅进Elsa的心脏,Elsa也只会站在原地一声不吭的,谜一样的,不知该说是自负还是安全感?
Anna苦笑,她听到Hans靴子的落地声踏上了吱嘎作响的木梯,渐行渐远。
Anna想,Hans一定也和她一样意识到了这些,可大概也正是因为意识到了,Hans才不愿参与进她们接下来无法避免的争吵,才会连一句随口的建议也不提的草草退场,独留下那一句空洞的加油打气就轻易的让被留在原地的Anna放弃逃跑。
契合他给她第一印象的狡猾至极。
Anna慌乱的待在原地,思绪混乱。
那句“跟着你的心走”是如此的苍白不知所谓,即使她拥有选择结局的权柄,即使她拥有Elsa应允的肆意妄为。
可即便如此她眼前也依旧是同一片漆黑,那黑暗也依旧警告着她不要变成他人的拖累,警告她不要牵绊住他人的一生,反复诘问她:
她们是多好的人,这样对她们你忍心吗?
Anna知道她并不缺乏踏出脚步的勇气,她知道她依然敢于面对未来,一个人的时候她早已能毫无顾忌的前进、磕碰、划伤,这些她都已战胜,那些跌跌撞撞后的疼痛和达成所愿的成就感能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于是对未知的恐惧她也能欣然接受。
可事情也正是糟糕在一个人这个限定,糟在一个人能做到的理所当然,有时偏偏是两个人无法兼容的痛楚。
即使她们都未曾开口,但Anna其实是知道的。
Rapunzel和Elsa她们有多为她的每次前进,每次踉跄心痛,她装作一无所知转身却是再清楚不过的愧疚。
她听过她们带着慌乱哭腔的尾音,她用着相同的微笑装作若无其事,装作一无所觉欺骗包括她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她很好,装作她依然没有认输放弃,用真诚的演技让所有人忘记她这副挣扎的狼狈丑态是会持续一生直至死亡的注定,让所有人避开视线不再为她的残缺悲伤。
Anna是如此的讨厌哭泣,尤其讨厌每一次他人为她哭泣的时刻,每一个因她掩饰的不够好才让她身上的悲剧得以从她内心逃脱,伤害到他人的时刻。
Anna喜欢笑,越是无助害怕的时候越是要放声大笑,越是悲伤就越是要让他人微笑,越是希望她爱着的人们能幸福就越是一声不吭装疯卖傻的糊弄过去——
是的,我怎么能忍心将你们拖进我深处的地狱?
Elsa一直不知道,面前那个总能带给她幸福快乐的女孩早已改变,不知道她的善意、她的信任和纵容早已不同从前,她不明白她察觉到的熟悉究竟是有多珍贵的异常。
她不知道Anna至今依然不敢想象她愿意留在她身边,作为她一直渴求的家人和知己,作为一个她永远都无需道歉,可以撒娇可以任性的存在留在她身边。
她不知道她给的安全感还是不够让Anna对她放肆,就像当初即使被邀请,被温柔以待,Anna还是不敢对Rapunzel说出带我走,让我留在你身边一样。
②
太不公平了。Anna叹了口气。
扶着冰凉的门把,手背上警官先生慷慨给予的温度已和他渐行渐远的足音一起消耗殆尽。
Anna又一次深呼吸试图鼓起勇气推开门,却只是再一次被内心的压力困在原地。
她懊恼的把头抵在冰凉的门板上,拼尽全力思考。
Elsa到底想要什么?
她与Elsa的相处,与Elsa的试探,一切的一切总让Anna为她们之间的不公深感压力。
然后为此更加愧疚。
和Elsa认知的不一样,经历了这么多Anna终究还是害怕了。
她变得不敢软弱了。
从醒来后Anna就一直在努力挣脱困境,像是在跑一场以年计数的马拉松。
她清楚自己绝不能停下,因为疲惫会瞬间吞噬掉她岌岌可危的意识;她知道自己必须专注于呼吸和路面,因为一旦分心就是注定的头破血流。
Anna坚信她不能软弱,即便她是如此害怕黑暗也必须独自忍耐,必须习惯,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所以最开始,早在她们第一次独处的时候,Anna就已经在试着把Elsa赶走了。
如果不是发现Elsa比她自己都还要脆弱的话,如果不是Elsa表现得比她自己都还要害怕的话,Anna知道她现在就会是早已和Elsa拉开距离然后逐渐疏远的另一副模样了。
不必如此纠结,不必如此顾忌,不会如此患得患失的另一副模样——没有被Elsa改变的那副,永远不会被生活打败的模样。
Anna再次长叹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身体里的所有犹豫纠结全都吐出来一样,她放弃了注定无果的思考。
她们重逢前的故事都本不该是重点的,它们既不能改变她们之间的情感也不能影响她们之间约定好一起依偎面对的余生。
那些都本该不重要的。
盲目的女孩自知她是那种会对着警察信誓坦坦为家人撒谎做假证的愚人,也知道她可以走进去,只需要一句简单的Stay,一个简单的拥抱,一滴简单的眼泪就能轻而易举的指使完全把自己的一切交付给她的Elsa做任何事。
在Hans向她挑明之前,她早对此隐隐有了预感。
多么容易?只要这样执行着设想,她所渴求的家人与Elsa所渴求的依靠都能成为现实。
Anna攥紧了手里的门把,她咬着唇克制自己的混乱情绪,在颤抖的掌心里从金属的冰凉质感中汲取清醒。
可她若是真的如同Elsa期待和逃避的那样去做了,不去计较那些死有余辜的人渣,不去在乎那些困扰着Elsa每个夜晚的梦魇,不去撕开那些腐败溃烂的伤口……
Anna屏住呼吸回忆Elsa温柔抚上她脖颈的疯狂与克制。
若是她任由Elsa的谎言持续下去,寄希望于时间可以洗刷那些触不可及的伤痛,寄希望于自己永远都不会被时光改变最终无可避免的害怕站在黑暗那端的人……
不……
这样是不对的Elsa……
你还有机会……
Anna松开手,做出了决定。
③
Elsa呆站在原地等了许久。
她无从得知Anna离开了多长时间,简洁的房间里除了愈发寒冷的夜色在诉说着时间流逝外,自唯一会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的存在潇洒离开后,这片空间于Elsa就只剩下死寂;一如她荒凉的内心除了从旧时光里幸存的Anna外根本空无一物。
终于,未上锁的门外传来两声清脆敲击,直到这时呆立原地的Elsa才终于惊醒,眼里重新染上灵动的光彩。
但事情有些不对劲。
Elsa听见Anna从门外传来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颓然,隔着门模糊虚弱得让她忧心。
“靠近一点Elsa,我有话想和你说。”
Anna话语里糟糕的预感让Elsa下意识皱紧了眉头,有些焦躁的依言靠过去。
她来到玄关伸手想要推开门把Anna迎进来,可向外推开的木门让廊道上的Anna轻轻抵住,以此保持着一个Anna不至于失去理智关心则乱,而Elsa也不至于落荒而逃的安全距离。
一个对Elsa来说,只意味着Anna在拒绝她靠近的距离。
Anna的力道很轻,Elsa知道这是只要她执意推开门Anna就不会阻拦的隐晦信号;可就算意识到了这点,Elsa犹豫片刻后也只是疲惫的靠着门滑落在冰凉的玄关。
她抱膝坐下,违背着眉眼里显而易见的落寞,用一如既往温顺柔软的宠溺回应Anna那总是突如其来的任性。
Elsa乖巧的应了一声好,隔着门背着身对另一边闷闷不乐的女孩展示她熟练到可悲的温柔微笑,演她那像是愈发真挚的毫无芥蒂。
可另一边,听见预料中的回应Anna却完全笑不出来。
她克制着愤怒不让内心的怒火化作伤人的荆棘,尤其是现在这种她小心爱护的家人自毁倾向比她自身都要来得顽固的情况。
Elsa的那句“好”说的到底有多敷衍空洞,Anna比Elsa更清楚。
就算Elsa演得再好,就算Elsa连她自己都骗过了,Elsa这个家伙到底有多别扭有多软弱,有多喜欢强装镇定,有多勉强自己,这些理所当然的事Anna当然全都知晓。
正如Elsa喜欢观察Anna的一言一行,Anna也热衷于探究Elsa每句话尾音里藏匿的细小情绪,她们总是关注着对方。
所以Anna知道,这次给予她回应的依旧是Elsa毫无破绽的假面,而掩盖在假面下那个因拥有獠牙而危险,感情充沛到让人恐慌害怕的Elsa,那个面具后她曾撞见的绝望依然被对方恐慌的遮掩,为了逃避甚至不惜扮做哑巴来向一个盲人拒绝表达。
为什么?
我不明白,Elsa。
为何你在为你的感情羞愧?为何你要压抑着情绪分毫不显?为何你要把自己关在我触不到的回忆里,即便每夜痛苦哭泣也不愿直言向我求救?
我想不明白你为何要拒绝我的靠近,又偏偏自觉隐秘的向我透露你渴望我接近的事实。
你总是那么聪慧明智,那么你可知,你不说出口愚钝的我可能永远都无法明白?
向我阐述你的想法就这么让你害怕?又或是你的真心就真如旁人所言的那般肮脏不堪?
Anna为Elsa感到难过,那难过和她为Elsa不作为而生的愤恨一样多。
所有复杂的观感混杂在一起,让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向她克制自律到扭曲的姐姐发了脾气。
“Elsa,说实话我真的很讨厌你,”Anna满是无奈的叹息。
Elsa靠着门闭上眼睛想象Anna无可奈何的包容微笑,无抵抗的任由想象中尖锐的话语刺穿她毫无防备的心。
“随随便便闯进我的生活里说着会不离不弃,我试着相信你了,我放下戒备去适应你了,我如你所愿的像你爱我那样爱你了,可结果呢?现在你只会一个劲想着要连句解释都不打算给我的逃跑。Elsa,给我个为什么让我死心,你明知道——”
Anna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余下的话她讲的很轻,但她们背靠背倚着门如此接近,Elsa听得很清楚。
“你明知道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你需要的,我总会,我必定会无条件给你……”
“你明知道我只想要你留在我身边,可你还是要说再见。”
Anna话语里的力量贯穿木门的纤维缝隙,一点一点把Elsa脸上习惯性的宠溺微笑撕的粉碎。
她待在只有一个人的安全房间,注视着那把被她甩在墙上的哑光小刀,假装是愚蠢的被刀面反射的光线扎得双眼刺痛。
我知道。
Elsa攥着心口的衣服压抑着逐渐急促的呼吸不去回应,她无声地做着口型。
你如此显而易见的爱我,我当然知道。
可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必须说再见,所以用尽全力保护你对你好,才会成了我的执念和习惯,让我这般笃信即便当初处境调转,你于我而言依然无可取代;我看见你会笑,我想到你会笑,你能给我勇气,能使我坚不可摧,能让我在最可怖的幻想里依然坚信着你高贵的品格醒来,相信在过去惶惶不安的每个日夜,我对你的思念再深也一定不及你对我的执着,不及你可爱的愚不可及,相信我所忍受的所有灼痛伤痕加起来也决不及失去你后的悲痛。
所以我会这样疯了一样装作至今还在作痛的伤口根本不值一提,会这样偏执的假扮一个温柔可人的假象,忍耐着憎恶人群的暴力倾向,只为回报你珍惜我,意图保护我的顽固。
所以Anna……
所以我……
我若真的爱你就该离开,假装看不见你的恳求和愤怒不解,扮演可怕的疯子将你驱赶,对你的温柔以待无动于衷。
……我知道这样做才是最好的。
……我知道这样才是正确选项。
……我知道。
……可我又是如此疯一般渴求留在你身边,无法克制的祈求,幻想你下一秒就会邀请我留下。
如此虚伪。
④
Elsa一直在等,狡猾的等待,故意把弱点袒露,故意踏入陷阱。
Elsa当然有私心。
她不想自首,她想被抓住,谁都好,被如何对待都好,她的内心几近是在乞求被抓住。
乞求能被迫放弃奔逃,放弃扭曲成执念的不甘,能被准确告知她不必再抵抗,宣告一切尘埃落定。
她的期待越来越低,渐渐变成随便谁都好了。
她太累了,不安让她精神衰弱,以至于扮演这个角色的可以是路人甲,甚至可以是之前那个惹人厌的警官——如果不是那家伙鲁莽的提及Anna,Elsa此时大概已经抵达市里警局老实的录着笔录了。
她想被抓住。
谁都好,来个人明确告诉她不必再抵抗,不必也不被允许再伤害他人,告诉她噩梦确确实实结束了。
告诉她那些恶毒的生物再也无法伤害她的家人,向她保证她可以安心的嬉笑打闹不必在意从身后接近她的被害幻想,不必在睡梦中也蜷缩着身体在枕着硌人的武器保持警惕。
可Elsa就是偏要继续执着的保持她恼人的沉默,于是Anna依然对她的挣扎一无所知。
“Elsa,说到底我也没有资格指责你的沉默——”
得不到回应,门外同样倚靠着门的Anna只是咬牙甩开罪恶感和愧疚,继续她束手无策下的无奈“开诚布公”,倔强的仰着头看她眼中里压根不存在的天花板,任由廊道上惨白的白炽灯将她的孤注一掷衬得单薄憔悴。
Anna终于还是决定把她一直忍耐的真相倾诉。
其实我是知道的。
我若真的爱你就该让你远走高飞,或是亲手让一切尘埃落定,给你亲定一个下场,给你善终,如你所愿的断绝往来,摆出全天下最憎恶你的模样。
我当然知道你在编纂这样的结局。
可我愚蠢,我不忍,我疯狂;蠢到执拗的相信我对你的直觉罔顾事实,不忍你的克制压抑因此乐意冒险释放魔鬼,疯狂到直面你来自过去的血腥罪恶仍旧选择接近,自愿步入污秽。
我们一定是都疯了吧?
Anna抵着门,笃定的对木门另一端侧耳倾听的Elsa坦言:“毕竟我也是至今未曾向你坦白,我压根就不想找到你。”
“我希望你能当我已经死了,能就这样待在我触不到的角落过你自己的生活。”
Elsa呆滞的听着Anna用她那总是真诚让人信服的声线说:“我希望我们永远不要重逢。”
Anna感受着白炽灯投在脸上的灼痛,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坦言,“Elsa,事实上不只有你觉得我们相处的每时每刻都是折磨。”
不是这样的。
“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太刺眼了。”
你在说谎!
随着坠落的话音,盲人女孩原本彷徨的神色一点点冷却,最终变成Elsa一直闭上眼睛视而不见的陌生。
Anna眨眨干涩的眼睛,神色淡然。
不要再从我身上找从前你所熟悉的Anna了……
Elsa,要知道就算是我也会有难过到无法忍受的时候。
“Elsa我很抱歉,你找错了人,也来的太迟了。”
女孩真诚却冰冷的声音不留丝毫情面,她话语中的力量一点点加重Elsa垂着头咬牙攥紧自己右手腕的力度。
“就像我一开始就想告诉你的那样,我不是,我无法,我也不愿意成为Anna。”
【SHUT UP!】不妙的既视感让野兽在笼子里疯了般嘶吼,冲撞着束缚它的牢门,只是为了拒绝听见她早该知道、一直视而不见的事实。
“我很抱歉,但是Anna,Arendelle一家三人毫无疑问都死于那场车祸。”
【她在说谎!】Elsa克制不住的颤抖,她忍不住把自己蜷缩起来,掩住双耳。
可Anna,可门外的陌生人还是在向她喊着她不想知道的呓语。
“我知道我和她很像,我知道你在找我和她之间的共同点,我知道Anna一定是你仅存的良善。”
【不!是你根本不知道Anna对我们意味着什么!】藏在膝盖上的表情逐渐狰狞。
我知道就算你知道了这些也不会改变你对Anna的、对我的爱,但是Elsa你不知道——
“Elsa,我把那本日记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了,我给过你机会去了解了。”
Elsa愣住了,她怔怔的看着那巨大的,她某天突然发现躺在角落里的宝箱。
“星期天,晴,又一次集会,又一个受害家庭的倾诉,”Anna干巴巴的背诵起漫长日记中的一篇,“我发现我曾无数次想象你可能遭受的对待,却是第一次软弱的思考你和犯人同流合污的可能性。”
Elsa瞪视着那个木箱,像是目睹一只面目狰狞的怪物。
“我向你保证我们一直未曾放弃你,我对上帝发誓我们对你的思念和爱从未被这痛苦的时光磨灭分毫,”Anna的背诵终于还是带上了些许Elsa分辨不清的波动,“爸爸为你辞去了工作,妈妈背着我们偷偷哭泣,我每天都会回到你被带走的地方等你突然回来……我们每天都在战战兢兢,卑劣的祈祷着新闻里播报的无名氏不是你。”
“Elsa,我想了很多,我试图想象各种各样的你,”Anna的声音像是生了锈的手锯,一寸寸撕扯开Elsa胸腔里跳动的内脏,“如果你知道我们经历的一切是否能原谅我?”
“原谅我宁愿你死去,也不愿看你同流合污的心情。”
Anna倚着门,忍受着身后冷到脊骨的不适,最后一次试图说服自己给Elsa辩驳的机会。
“Elsa,我不是Anna。”
真正的Anna是绝对无法接受你的背叛的。
Anna最后一次试图撬开Elsa的克制。
“I owe you nothing.”
⑤
Anna比谁都要坚信只有往日的记忆是唯一的道标,无论对于她自己又或是世界都是如此。
所以当时被迫独自面对陌生世界的盲人女孩如此确信了:
这个醒来的内心空荡的躯壳,决然不是众人口中描绘的Anna,决然不是日记里记载的那个Anna,亦决然无法变成人们记忆里念念不忘的那个Anna;在内心深处,她,这个从空荡荡的躯壳里醒来的残骸,她实际上根本无法理解作为Anna本质的热情、信任、乐观、自我牺牲还有由那无法复制的经历产生的爱恨。
就算能完美扮演Anna,就算那些对话和举动全然出自内心,就算每次笑容都毫无虚假,我也不是她。
我很抱歉,我无法回应你们对Anna的思念。
空白的躯壳缄口不言自己的悲哀。
那么我又是谁?
人偶迷茫的向虚空那端小心打探。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为我无意义的幸存…为我悲哀的苟活庆贺?
躲在被窝里因恐惧哭泣的孩子无法理解。
为什么……
Anna咬着牙继续跌跌撞撞复健。
太奇怪了……
委屈的淤青在Rapunzel的按压下缓缓散开。
为什么在我的一切都被抹去,为什么我一无所有的当下你还在这里纠缠不休?
梦中泪流满面的Anna看到自己一次次摔倒,一次次踉跄着追赶,一次次伸出手,迈开步子试图抓住面前被拖拽着渐行渐远的女孩。
我不是Anna,被反复困在同一个梦魇里的Anna抽噎着呓语。
为什么我仍然不被允许开始新的人生?为什么我就是无法摆脱有人还在前路等我追上去的错觉?为什么梦中的我非要执拗的向远去的身影奔跑不可?
Elsa,我讨厌你。Anna苦笑。
Elsa,我的世界漆黑一片,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难解的谜题。
可即便如此我也能看到你在努力燃烧自己为我发光,小心翼翼的一遍遍啼血般陈述着你有多爱我,有多仰慕我可笑的坚持,有多欢欣于与我共处——你给了我想要的一切,你如此贴近我梦想的一切,我明白了一直以来执着于你的理由。
所以你怎能期许我毫无触动?
抛开所有正大光明的借口,在我内心深处我知道,我只是想得到这一个月的“Elsa”,无论这是不是幻想,无论这究竟是不是演技,无论这是不是谎言。
Elsa,我没有在为你着想,发生了这么多事可我满脑子……
只想困住你,只想要你成为我的家人,只想利用你对Anna的感情让这场滑稽的扮演继续下去。
我超乎你想像的卑劣。
Anna在犹豫。
她的占有欲藏得太好太好,为他人着想的习性深入骨髓,她热情温柔的固有印象是那么耀眼,她从前如此,现在如此,以至于此刻她就连稍稍自私任性一点都做不到了,画地为牢。
Anna闭上眼睛,应和着内心的真实,试图给她们双方漏洞百出的剧目一个好聚好散。
“I owe you nothing.”可她终于还是说了告别。
⑥
糟糕的一天,糟糕的365天,糟糕的一年,糟糕的第二年……
时间一点点堆砌,一边倒塌一边建立,然后变成概括总结的“糟糕的过去”。
但Elsa认为那疼痛她尚可以忍受。
她知道自己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救赎,只是结局。
她清楚的知道时至今日根本就没有所谓救赎能把她已然扭曲的意识恢复成当年的天真烂漫,就像是没有时光机能改变过去,亦没有药剂能治愈她背后的刀伤一样。
她甚至都没有在期待有人会爱她,正如当初倒在血泊里的金发男人所给出的感慨遗言:我到底是有多愚蠢才会把你这样的怪物错认成同类,寄希望于你也会爱?
Elsa原本也这么确信了,她以为男人那般的慨叹就是结论了,她以为世界上曾存在过的能让她有所触动的一切都早已经被毁得和她逐渐模糊的记忆一样连灰烬都不剩了。
但就在她这么确信后一个并不特殊的午后,Anna就这么突兀的出现,霸占着传说中会为她做任何事的家人身份,怜爱而强硬的像是当年天真的孩子所幻想的那样,抱着她宣告所有苦难都于此终结,用让她沉迷的力道赋予超越力量所能带来的安全感。
然后,今天,此刻,所有幸福倒塌成了一句,I owe you nothing。
Elsa似乎听见理智断裂撕碎的声音,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关于这句话之后的记忆也就只剩下作为开端的,冰冷的“I owe you nothing”。
……nothing?
……oh.
【That’s hurt.】
她放空大脑,维持着双手间紧握的力道,却也只是维持着力道——仿佛是要大张旗鼓张扬自己即便如此也根本不会伤害这个人的愚蠢一样,她下意识的力道甚至根本没有压制身下人的脉搏和呼吸。
她压制着挣扎,游刃有余的甚至能抽出精力思考。
你绝不是这样的人【我们很失望】
你可是Anna【你不是Anna】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欺骗了我们!】
到底是哪里错了才让我们沦落至此?【我们最开始就该杀了你!】
Elsa想扯开僵硬的嘴角,她想和拉扯着她的手艰难呼吸的女孩说些什么,却又害怕只要一张口就连质问的姿态都无法摆出,只会狼狈的抽泣,连一句苍白的责备都无法构思。
Anna……我……
我一直坚信,直到现在也是如此坚信:坚信若是我们角色互换,你也会做和我一样的事。
“放……开……”
我像是最偏执的狂信徒一样崇拜着你的品格,像是追逐太阳的向日葵一样仰慕你温暖的本性……
可是……
“放…………唔…………”
Anna,我们为什么会走到如此境地?
“……………………”
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吧?
Elsa顺着Anna的力道向后撤开。
午夜由降温带来的穿堂风也终于把摇摆不定的木门重新合拢。
Elsa看着Anna以往一直充满笑意和温柔的湖绿色眼睛被恐慌重新上色,看着一直以来对她最为宽容最为疼爱的家人狼狈的向后逃开,捂着染上鲜艳红痕的脖颈咳得撕心裂肺。
Elsa就站在那漠然的看着。
她似乎又回到那个有些燥热的午后,女孩从她身边悠闲走过,而她只能在耳鸣一片的世界里震惊于唯一落入眼底的身影。
恰如此时,用天底下她最害怕的情景,用同样的刹那时光摧毁她的一切。
【My ,dearest Anna……】
Elsa恍惚中似乎听见野兽恢复冷静,用充满迷恋的咏叹调说出熟悉的话语,只是这一次愣怔的她根本无法做出阻止。
【You’re MIN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