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Part.22
①
箱子里的日记里究竟记载了什么?
它记载了最初美丽到近乎虚幻的幸福,记录了苏醒后的Anna再读不懂的喜怒哀乐,记录了那段宛如噩梦的时光,记录了从前Anna逐渐被悔恨和分别扭曲了的情感……
记录了Elsa无法面对的所有。
以泪洗面的憔悴的母亲,四处奔波开始酗酒的父亲,勉强自己接过姐姐遗留下的一切,试着掩耳盗铃般填补空缺的天真女孩。
这些关于家庭逐渐分崩离析的只言片语背后是逐渐长大的Anna,是被痛苦的现实折磨得放弃的,Elsa曾那般坚信的永不放弃的希望。
在日记最后记录下的那些接受Elsa变成不知道躺在哪个荒郊野外的尸体,接受Elsa与混蛋们同流合污的隐秘词句,那些明明白白阐述她不愿再对童年时模糊身影的盲目执着的卑劣选择,那些不着痕迹盖过Elsa失踪的这些年她所受痛苦的寥寥结语……
越是试图理解曾经Anna就越是感到痛苦,越是思考那时Anna的心情,此刻的Anna就越是沉重,她未能理解女孩最开始的崇拜和依赖,以至于最后于某篇满是干涸水迹的转折处依然无从明晰Rapunzel感同身受般垂泪的伤感。
Anna不明白,她只是几近条件反射的讨厌那本日记的一切,讨厌Anna的一切,最后爱屋及乌的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下顽固的拒绝回想起珍贵的曾经。
Anna不想变成Anna。
Anna觉得她与Anna的差异十分显眼,即使身边的所有人都在移开视线,心虚的用这只是暂时的,只不过是因为失忆的影响来说服他们早已察觉陌生感的皱眉。
Anna觉得失去记忆的她比Anna冷漠,却比她轻松自由得多,所以反而能更毫无芥蒂的把磨难当成温柔陪伴的友人,而非始终追逐而来的噩梦,所以能淡然的接受那感情丰富的女孩绝无可能接受的漆黑葬礼,忍耐下即便失去记忆也没能彻底磨灭的难过。
Anna不想要Anna的一切,她想重新开始,她知道她能重新开始。
她丢下了所有亲朋好友逃到了全然陌生的小镇,她只是继续从前那毫不上心的搜寻,她只是保持着距离,在无害的范围内叶公好龙般憧憬着拥有家人的温馨,却始终不曾接受Kristoff显而易见的追求。
Anna比Anna还要缺乏安全感,缺乏信心,无论是对他人又或是自己都是如此。
她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Anna,她不相信口头叙述的永远了,她不再自信她能对抗所有恶意了,她不再对人们的品性充满期待了,Anna光是维持住每一天应对黑暗早晨的突如其来的脆弱迷茫,光是说服自己继续鼓起勇气活下去,不去艳羡潇洒离她而去的父母就已竭尽全力了。
所以其实Anna不像Anna那样喜欢Elsa,她既希望重逢,又害怕见面。
她与Anna之间是如此的不同,她喜欢在混乱的人群边缘流连,喜欢与热闹擦身而过,而非兴奋愉快的参与其中;她习惯一个人的时候缩进沙发,不去顾忌他人的情绪安静的为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流泪,抱着无法出言安慰的Olaf汲取珍贵的温暖,而非扑在他人的怀里寻求安慰;她把自己当成初生的、被丢弃的婴孩,试图忘记知晓的一切重新定义继承Anna名字的自己,仗着没人管束在街道上无所事事的游荡直至疲惫不堪才回到空无一人的家,Anna对家依然怀着憧憬,可更多的还是害怕。
Anna比Anna要脆弱的多。
从第一次下意识为他人着想而故作坚强开始,在所有人都无从知晓的地方Anna一点点崩坏碎裂了,只等一个就像是她曾无意间打碎玻璃杯时无可挽回的瞬间,在一地无从收拾起的狼藉里四分五裂,随着她呆愣着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随着她眼前黑暗逐渐聚拢的无力感,随着她不敢明言的对可以依赖他人的渴望,最终被脆弱的心灵击溃。
若无意外的话Anna的一生大抵就是这般在反复与过去的幻影的争斗中注定了,但她们彼此又是多么幸运,奇迹一般的相遇终究还是在尚能挽回前发生,让孤身一人的她被来自过去至今依然纠缠不休的羁绊找上门了——一个同样无处可去、无依无靠的,能那般坚定的对她说爱的血亲。
在惊喜之余,Anna只觉得慌乱。
与Anna如此不同的她不清楚她该如何对待这个哭泣着向她索取回应的家人,她模仿着记忆里Rapunzel所做的那样小心翼翼的给了这个陌生人一个拥抱,她无措的感受着陌生人对她的怀念和依赖,慌乱的接过姐姐双手奉上的心,茫然的站在自己漆黑一片的世界里,只能深受触动的按下无法冷静的剧烈心跳,在让她完全没法冷静思考的幸福感里头昏脑涨,除了把所有感情都不假思索的双手奉上外,迷茫的无法克制的对Elsa有求必应。
Anna恐惧情绪不受控制的自己。
她向自己欢呼雀跃的心谏言她们已经很多年没见的事实,警告自己她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如今也就只剩下日记里凉薄的记叙与她再无法看见的旧相册,她拉过情绪低落的自己,理智的告诉自己接下来她们最好友好的交谈,彼此留下联系方式,然后潇洒明智的、不打扰彼此的告别。
可是在拒绝的话说出口后Anna听到了Elsa的泣音,那声音里让她心脏莫名其妙揪痛成一团的,内心自顾自产生的共感是如此强烈,让她在理智反应过来前于窃喜中做出了留下对方的决定,像是血亲这个词所形容的那样,被铭刻在血液里如磁力般无时无刻不在的亲近感支配、迷惑,下意识的给出对方想要的一切。
Anna不像Anna那般有主见,她无法判断,无法抉择。
Anna与Elsa,她们之间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Anna都始终不能对两人之间的关系得出结论,对她来说这终归是过于复杂了。
所以百般纠结后,Anna只能状似无意的把线索都坦然摆在房间,放进无锁的箱子,装作似无所觉的引诱Elsa翻阅她不知从何说起的难以启齿的真相。
她多希望Elsa能察觉到藏在那本厚厚日记里曾折磨Anna的阴暗思绪,能看出文字间藏在那苛责的自我厌恶下始终不曾放弃的追逐;她多希望Elsa能打开那本日记看到过去她思念着的家人们同样偏执的努力,看到Anna倾诉她也曾因害怕一度想要放弃,也曾想过干脆把无私的爱转换为更轻松的恨,却总是在抱怨后写下一句,一句被她刻意隐瞒下的,在通篇力透纸背的字迹最后,轻轻的,几近乞求的那句——“无论如何,我只求你能安好”。
Anna给了Elsa机会去了解她被夺走后的后来种种,给了她机会去了解温柔的Arendelle们永远都不会告知她的曾经。
Anna察觉到了Elsa对过去家人、过去生活、过去自己的渴望,察觉到了Elsa始终没能从她身上得到回应的失落,于是那未曾消失的自卑还是让Anna无视了留恋不舍,下定决心即使毁掉这份勉力维持的平衡也要把Elsa从对过去的执着中狠心推开。
从Elsa对大概永远都无法找回的过去Arendelle一家四口的幸福回忆里,向着只要失去对Anna的执着大概就能抛开痛苦过去开始新人生的,没有她拖累的未来。
Anna终于还是害怕缺失了过往记忆的她无论如何都只会把Elsa推进更深的绝望,除了缥缈的感同身受外没有任何可以回应Elsa沉重思念的真实,曾感受到的那些本该由正确之人传达的灼热情绪,彼此思念又彼此憎恨的两人本应得到的互相宽恕——时至今日,Anna仍固执的认为直至此时此刻她依然无法给任何人承诺,无法回应期待,无法说服她自己不是拖累,无法相信她也可以参与别人的,Elsa的人生。
Anna以为Elsa想要的一切,她一件也给不了。
Anna以为她在做正确的事,她以为她了解了全部的Elsa,她以为只要她拒绝接受Elsa就会如她所愿的那样走向没有她阻碍的幸福,她以为自己和无法挽回的过去是Elsa人生的污点。
她怎么也料想不到Elsa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放弃探究过去,是真的不在乎了,她怎么也猜不到Elsa并不是胆小到连伸手将日记拿起的勇气都没有,只是餍足的沉溺在这一个月的温柔以待,以至时至今日还无从得知Anna以为她们之间还是随时可以散伙分家的陌生人的不安。
让Anna在Elsa的过度保护和恼人的三缄其口中,将你离开这里或许能过得更好的建议用极其伤人的方式错误表达。
我不是你寻找的Anna,她说。
你来晚了,她说。
I owe you nothing,Anna倚着门闭上了眼。
Elsa ,I have nothing。
②
Elsa其实很早以前就记不清家人们的模样了。
温柔的笑颜,柔和的声线,满是怜惜的亲吻,她所迷恋的气味,她所渴望的让她无防备沉溺的怀抱。
珍贵的一切被黑红腥臭的鲜血玷污,被房间天花板上恶心的霉菌覆盖,被她挥舞的羊角锤剁碎,发出刺耳的尖叫,最终和长桌上令她作呕的残骸一起被大火烧成灰烬。
Elsa以为她不在乎了,她麻木的躺在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床上回想着警官蹲下身满是同情的叙述的节哀,痛到麻木的以为她不在乎了。
但是在那张与她自己的寻人启事极其相似的满是脚印的纸映入眼帘时,当那个同样是金发的男人的背影佝偻着站在面前时,当那位父亲一瞬间惊喜又一瞬间破碎的黯淡蓝眼睛对上她冷漠的冰蓝时,当她与那位苦涩微笑的陌生人擦身而过后,Elsa原以为再不会掀起波澜的情绪忽然宛如被激怒一般沸腾了。
她低垂着头,鸭舌帽挡住了如恶鬼般狰狞的表情。
人来人往的车站里,在乘务人员懒散的吆喝声里,Elsa毅然决然丢弃了那张皱巴巴的车票,在Mash不敢置信的目光下逆着人潮离开。
Elsa无法原谅,她被憎恨蒙蔽了双眼,她拒绝了救赎,疯了般回应了耳边如恶魔般蛊惑着她的Mello.West的声音,在幻影得逞的狂笑声中往背离家乡的方向渐行渐远。
Elsa以为这是对家人最好的祭奠,她越是挥下利刃越是变得冷漠,越是沾染鲜血越是难以入睡,越是想从中获得满足内心就越是空无一物。
Elsa开始把狩猎当做全部的人生,她不再怀念从前,不再幻想未来,注视着镜面里那张陌生面孔的时候Elsa试着感到悲哀,试着哭,试着笑,但那毫无生气的苍白脸庞还是麻木不仁的维持着多年前的无动于衷,堂而皇之的彰显她手染鲜血也不曾逃离分毫的绝望。
Elsa以为这就是结局了,她接受这样的结局了,她以为她死寂般的心再不会为谁柔软了。
但是在与Anna重逢的瞬间,在女孩于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发,在那双拥有她最爱颜色的湖蓝双眼,在那她忽然记起的熟悉的柔软笑容映入脑海的瞬间,在那她仿佛重生的瞬间,从四肢百骸传来的刺痛酥麻,从耳边震如雷鸣的心跳,从她向前迈步却差点摔倒的僵硬,从嘴角本能般冒出来的傻笑——
Elsa终于如溺水之人呼吸到了空气般,感到自己活着的实感。
Elsa无比确信自己爱着Anna,确信她珍惜Anna的心情,可她也同样无从忽视耳边无时无刻不在呢喃的“你不配”,无从忽视伸出手时指尖滴落鲜血的幻觉。
Elsa伸出的试图拭去女孩唇边涎液的手停在抬手的瞬间,过量的疼痛终于还是惊醒了浑浑噩噩的理智去接收从手腕上抽离的温度和逐渐坠落的心一起佐证的,之前在愤怒支配下施加的愚蠢暴行。
她麻木的看女孩咳得撕心裂肺,看她遮掩住刺眼指痕的手轻轻颤抖,看她无意识的向后远离,最终无力的靠在挡住退路的床沿,可神色却还是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冷静——像是在展示她永远不会为她停留,不会为她动摇,以及根本不需要她的冷漠无谓。
Elsa感到难过,难过让她感到疼痛,痛得无法量度,痛到似乎只要一开口,只要一试图呼吸就会死去一样,于是Elsa看着女孩的狼狈,开始感到失望。
她开始试图说服自己Anna并非唯一,并非必须,她岌岌可危的理智拼命抢救着逐渐步入疯狂的意识,反复对逐步绝望的内心喊着“你不需要她”“你不在乎她”“只要能得救其实谁都可以”。
是这样吗?Elsa不敢确信了。
心里鼓胀的在乎填满了胸腔,她的视线不想离开Anna填满她视野的金色长发,她的身体不想离开在这降温秋夜散发暖意的熟悉怀抱,她呼吸时下意识捕捉着早已被她全身心接纳的气息,就算是已经无法冷静思考,亮出獠牙试图伤害Anna的此时此刻,仅是维持住这根本没能得到回应的拥抱,她就能继续下意识微笑,下意识被让她整个人变得懒洋洋的幸福感麻醉,无害的趴伏在Anna脆弱的颈间。
Elsa不确定了,除了Anna身边她哪都不想去了。
若是想要拥有同样纯洁无瑕的微笑,若是想要一个可以安心入睡的归处,若只是想要拥有可以为她付出所有的爱,若想要的是这些可以详细描绘,可以在并非Anna的人身上得到的平凡的话,抽痛的心脏敲打着胸口控诉——那么不是Anna也可以吧?
【若只是希望被谁人拯救,被谁人阻止的话,那么这个人是谁都可以吧?】
是这样吗?Elsa不知道,她拒绝思考其他可能。
【你没看出来吗?】怪物般的沙哑声音仿若濒死了一般虚弱,【她在赶我们走……你没看出来她不在乎了吗?】
随着话语落下,原本想要脱口而出的抱歉又重新沉进冰冷的心,所有集聚的温暖像是被利落划开的颈动脉一样,仓皇的把体内的生机和温度泼洒抽离。
在这最不合时宜的时候,Elsa忽然疑惑起她究竟是为何流落至此的理由,她忽然想起她根本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记不清Anna的模样,记不清所有能让她微笑的事物。
Elsa僵硬的维持着脸上不由自主冒出来的愚蠢弧度,在突然再次涌上心头的失望和愤恨中环抱着Anna温暖的身体,用她置身地狱的绝望嫉妒起女孩的淡然镇定。
Elsa感到了……不值。
这次,只有这次,她对自己说,这次我不想再保护你了。
Elsa闭上了眼睛。
她的声音清晰的在Anna耳边响起,她的怀抱将Anna不容置疑的束缚,逼迫Anna直面她藏匿的血腥爪牙,如她所愿的将自己开膛破肚,取出Anna一直逼迫她吐露的苦胆,以此彰显她一直以来秉承的深情且冷漠,暴露她不曾明言的高傲与自贱。
Anna听见Elsa贴在她耳边,慵懒的,沙哑的,用和往常每个清晨时她都能听见的口吻轻声说,“抱抱我吧Anna,像往常一样触碰我背后的疤。”
用她凉薄的言语将回忆中的温情反转成不曾觉察的崩溃自虐。
Elsa能清晰感觉到女孩因她刻意的报复言辞颤抖,但她没有停下,她继续说着,把所有一旦理智清醒过来就再没可能说出的委屈怨怼一一倾诉。
“Anna,每次,每当我试图逃跑,我背上伤痕就会多出一道,没有暴怒的击打,没有破口大骂,没有降低对待之类的虐待——”
随着这第一句恰如揭开伤疤、伸手探进伤口捅破脓腔的叙述,Elsa像是放下了什么负担一样,近乎撒娇的温顺的放松了桎梏Anna的力道,她甚至自然的讨好般的蹭了蹭Anna的侧脸,以让Anna毛骨悚然的柔软语调继续讲述。
“那个男人,我亲爱的West老爹总是会把我按在地上,按在肮脏的,满是污秽尘土的地下室的黑红色朽木上,他会让那位总是死气沉沉却唯有在此时此刻露出僵硬微笑的婊子压住我的后颈,让从鞋底脱落的砂砾和木板上粘腻的赤红印在我脸上,每一次,每一次,Anna,我记得很清楚,我还记得每一件被他撕开的衣服的样式,我还记得那些衣服撕裂的声音,记得我自己尖叫哀嚎的词句,记得他坐在我后腰的恶心触感。”
Elsa能感觉到背后的衬衣被Anna颤抖的、小心翼翼的、炽热的眼泪浸湿,她听见耳边女孩哀求般呢喃的细碎不成型的悲鸣,于是接下来更残忍的过去她也能在这份温暖到让她昏昏欲睡的怀抱中,毫无芥蒂的阐述,痛快的露出微笑,于报复中得到满足。
“Anna,我还记得他肮脏的指甲在我背后刻划的触感,我还记得冰冷的刀面贴在脊背的触感,Anna,我忘不掉他反复说着,Alice你逃不掉,你永远回不去了的声音,Anna,我忘不掉。”
怔愣的僵硬的女孩被乖巧的困在怀里,没有挣扎也没有接受,没有干脆的伸出手推开,也没有如她期待中将她抱紧,制止接下来只会更糟糕的话语,这些发现,对于Anna还在犹疑不定的发现,终于把Elsa最后的软弱撕碎。
让她决定往真实的心意里掺进谎言,掺进更多残忍。
“你知道吗Anna,我曾一度以为那些伤痕会铺满整个背后直到我终于回家,”又或死去。
Elsa能读懂女孩凝滞的呼吸诉说了一如既往的在乎,她克制不住自己为此感到愉快的卑劣,让她低垂的嘴角得以继续上扬,继续忍受着想要撕碎什么的念头攀附在女孩的纵容上,假装对Anna的僵硬一无所知的,继续她自虐的告白。
让她接下来满是可怕算计的话也能轻松愉快的笑着说出口。
“可是我好想回家,Anna,就算为此杀人也好,Anna,我好想回家,我好想你们。”
“你们没有找到我,你们也没有等到我终于摆脱掉他们回家的那天,Anna,因为那篇愚蠢的讣告,我错过了你。”
Anna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纠缠她的追逐噩梦从来都不是什么心理医生口中出于后悔愧疚的潜意识,它更像是一段来自死去Anna的遗言,警告她绝不要放弃寻找Elsa,鞭策着她早点抵达她的身边——可她没能更早的明白。
“这个世界怎么能如此残酷?让我们一次次分离?”Elsa把怀里失而复得的珍宝抱得更紧了,像是要将女孩塞进她的心脏一样。
她说:“所以Anna,你应该原谅我把那些致使我们分离的家伙杀掉。”
和动作里的珍惜不同,Elsa此时说出的话只让Anna觉得如坠冰窟。
“你应该庆幸于我靠着狩猎那些人渣,靠着我对他们的憎恨支撑到我们重逢。”
Elsa说谎了。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掩盖,就像是雨夜山林里被冲刷出的尸体需要更多食腐生物吞食掩盖,就像是蚊子叮咬的痒需要鲜血淋漓的抓挠来麻醉,就像是不敢实现的欲求只敢在午夜梦回中一次次在细枝末节里提及。
Elsa一直知晓只要学会用真话编织谎言的技巧,只要练习出无害可人的微笑,只要像现在这样训练有素的让声线毫无动摇,她就可以继续无视她脑海里尖叫哀嚎的声音,继续欺骗自己不在乎。
她也曾想着只要把过去溃烂流脓的一切埋在看不见的角落,只要把经历的一切当做不存在,只要把曾经历的痛苦换算成以眼还眼的报复,只要把曾经那无比幸福的自己找回来,想着只要她继续呆在会包容她、改变她、保护她的Anna身边,那些鞭挞折磨她的记忆闪回就会停止,想着只要Anna继续温柔的、爱怜的告诉她”你已经回家了”,那持续至今的一切不堪入目的篇幅就能回到最初温暖的笔触……
Elsa抱着她仅剩的爱,轻轻的却感觉已是竭尽全力,在做出诀别决定的同时,她忽然无法克制的开始怀念这一个月每次从空白的睡眠中苏醒时,总会在女孩一无所知的温柔里醒来的感动,怀念每个能用轻落在紧闭双眼的吻换取女孩迷糊片刻后傻笑着沙哑回应的”日安(good day)”,还有女孩向她张开双臂时不自知的依赖。
在脑海中编纂的诀别说出口前,从痛苦过去追来的恐惧又一次毁掉了积累的光芒,Elsa感受着Anna从身上传递来的温度,用她置身寒冰地狱的心感受着女孩颈间跳动的蓬勃生命,自虐般在脑海反复回放那些将回忆中所有温情反转成自作多情的凉薄言语。
在一无所觉的时候,Anna和Elsa都没能看见彼此脸上肆虐的悲伤。
Elsa忽然想对Anna说出一些曾无比坚定的消灭了的阴暗思绪,她想要装作满不在乎的贬低她们一起经历的悲喜,想要向残忍至此的女孩倾诉自己的绝望和无可救药;想告诉Anna她曾无数次想要死去却又无数次在崩溃边缘回想起当初那句无心的戏言,无数次回忆着那句坚定的”如果Elsa失踪了,我一定会哭,在找到你之前会一直一直哭!如果你忘记回家,只要看见我在哭就一定会赶回来吧”,想告诉Anna每个痛不欲生的黑夜她如何是紧握着这份执念,如她们曾经玩闹时约定的那样喊着以彼此名字替代的呼神护卫(Expecto Patronum)。
Elsa忽然好想告诉Anna她那时有多想回家。
告诉这个说I owe you nothing,说她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见自己苟活,说她自以为寻到的救赎根本不存在于此时的任何角落,说很抱歉,说她曾叙述的一直在寻找自己只是句谎言的Anna……忘记约定这件事,就算是她最爱的她也一样,不,更加的不可原谅。
在诀别脱口而出之前,Elsa忽然咬牙切齿的想着要把怀里的女孩碎尸万段,可最后满溢出心脏的情感只是在紧闭的蓝眼里汹涌,在沉默片刻狼狈的放开手抽身离开。
Anna,我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你,这句话的意思是——
是因为你我才不至于变成另一副更糟糕的模样。
③
“你应该庆幸于我靠着狩猎那些人渣,靠着我对他们的憎恨支撑到我们重逢。”
狩猎……啊……原来是这样啊。
Anna终于了然她在Elsa身上察觉的异常究竟是什么了。
原来来晚的不只是Elsa,她也一样,没能赶在Elsa死去前赶到她身边。
“Anna我不在乎你怎么想,我也不在乎你到底认为自己是谁,在我面前你必须是Anna,你只能是Anna。”
Anna,如果连你都不能确信自己是谁,我又怎么能确认我并非他人口中的Alice,厚着脸皮自称Elsa?
“谁都可以,只有你不能离开我,Anna,”Elsa的话语又一次不受控制的带上了让Anna无所适从的可怕的甘之如饴,这一次Anna终于能确定这并非她的错觉,她终于发现了她一直以来的视而不见对Elsa来说究竟有多残忍,让Anna想出声制止Elsa,想要从Elsa用力到疼痛的拥抱里逃开,想和越是毫不在意诉说越是彰显痛苦的Elsa拉开距离,想纠正就算现在也依然维持着满是温柔声线的Elsa的愚蠢,但她做不到。
Anna除了怔愣的听着Elsa的啼血般的话语外,什么都做不到。
如果Elsa想要待在她身边,如果Elsa伸出手伤痕累累的向她求助,如果Elsa依然在留恋,那么Anna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她想实现她的愿望,想让她笑。
但她做不到,除了让Elsa哭泣外,Anna知道她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你不是想知道吗Anna?我抱着只有我知道的真相沾沾自喜,却偏偏不告诉你的原因?”
“I·protect·you.”Elsa一字一顿的,郑重的向Anna宣布答案,“I·save·you.”
“我从窥伺你的恶棍手里保护了你,我为你放弃了逃跑,我为你接受了这个恶心的West的姓氏,”Elsa松开环抱的手,捧着Anna满是泪痕的脸与她额头相抵,最后的声音沙哑而哽咽,“I love you Anna.”
“I’m your sister, I will do anything to protect you.”就算为此变成怪物也在所不惜。
“Shut up,”Anna闭上眼拼命压抑内心升腾起的无名怒火,拼命不让软弱的眼泪继续奔涌,她压抑着胸膛的抽噎,狼狈的,拼命的把必须说出来的话传达,“shut up Elsa.”
Anna终于意识到了,终于懂得了,一直以来纠缠她的追逐噩梦从来都不是什么心理医生口中出于后悔愧疚的潜意识,它更像是一段来自死去Anna的遗言,警告她绝不要放弃寻找Elsa,告诉她得赶快赶到这个呼唤着她的家人身边,告诉她——
这一次绝对要拼尽全力的抓住她!
“你给我听好了Elsa,我不会原谅你!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