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交错象限

“看你最近的午饭，都是大鱼大肉的呀。”高中生的食堂里，莉珂与花茶对坐，看着她分给自己的好菜深深感慨。“昨天吃牛肉，今天吃大虾，明天应该在饭盒里见到鲍鱼了吧？”

“诶嘿嘿……”说的花茶都有点不好意思，“自从爸妈放假回来之后，每天的晚饭都做的特别丰盛，然后每次都没吃完，剩出来的部分就变成第二天的午饭了。”

“要是现在能有个人来问你中午吃的什么就好了。”

“怎么啦？”

花茶既然追问，莉珂便顺着问题绘声绘色地回答起来：“如果有人这么问，你就可以回答『吃的是昨晚的剩菜』，这样别人听完就会觉得『唔哇，好可怜』，结果伸出脑袋来一看，吃的说不定比校长还好。噗，那个反差感——”

“噗。”花茶也没忍住。

莉珂往嘴里塞了整只带壳的虾，光是舔舐掉包裹在虾壳的酱汁便让她流露出些许满足：“咸蛋黄的味道好香~~~隔夜之后都这么好吃，要是刚出锅更加不敢想了。你妈妈做饭真有一手呀。”

“嗯，听我爸说过，单位食堂逢年过节如果妈妈有空，都会请她到厨房帮忙做两道菜，平常的食材采购也有一点话语权呢。”

“哇哦——真厉害。”

“是蛮不错啦，不过这样总感觉，爸妈他们平时都好忙。”说到这，花茶眉眼低垂，几分不安。

“嗯…怎么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这几天回到家，几乎都能看见他们抱着笔记本电脑在工作。平常听他们说在单位就经常吃过晚饭还会回到办公室，好不容易休个年假，结果在家里还没完。”

莉珂慢慢咽下口中的虾肉，翻转手里的筷子：“我家里的情况没有这么特殊，所以没什么可供参考的经历，不过……” 她用筷子另一头蘸了一点饭盒里的酱汁，而后在桌上画了个不太成型的圆，边画，嘴里边说。

“如果这个圆代表工作，那这个圆就代表家庭。”她又在边上画了个小一些的圆，“两圆相交，中间重叠的这一点点交集，就是……”

说着，莉珂看了看花茶，投以微笑：“工作和家庭就是水火不容的事，但家庭需要收入供养。如果有条件，他们也不想把工作带回家，无非是担心会被时代甩下车而已。”

花茶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呀……”

大人的世界真不容易。她今天怀揣这样的想法回到了家，进门，客厅里只有母亲，坐在沙发，弯腰操作着桌上的电脑。

刚想开口问妈妈是不是又在忙工作，但上前去瞥了一眼屏幕，才发现只是在看视频，内容好像是烹饪教程。

“花？回来啦，今天晚饭想做炖羊肉，不过妈妈没做过，所以看视频临时学一下。”母亲扭过头，笑着。

“天天都吃的好好…都说吃简单一些就行了。”

“有道理，每天都吃好菜的话，时间长了换回普通食材搞不好会有落差。两顿之间空几顿清淡的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

“妈妈知道你想说什么，就是难得休个长假才要好好吃喝玩，一年到头忙忙碌碌，奢侈这么一会儿没关系的。”

“…也有道理。说起来爸爸人呢？”

“你爸爸他下午就跑出去找朋友见面了。我还告诉他就算自己休假，但大多数人还是要工作，可能不方便和他见面，结果他说这样更好，就得一副大闲人的样子过去站着说话不腰疼。”

母亲口中的父亲冷不丁的一个反差，让花茶没忍住笑出了声，顺带闻到了屋子里的肉香，便走去厨房，看见了锅里沸腾的肉块。“原来已经在做了呀，见妈妈你在看视频，还以为没有开始。”

“现在是应该算对答案时间？看看前面的步骤有没有错，再看看后面还有什么步骤。再说炖肉比较花时间，要是还没开始今晚恐怕吃不上喽。”

“这样啊——那火不看着没关系吗？”

“还要再炖半个小时，不着急，而且我们家是智能灶台，要是中途关火了会有声音提示，所以没什么关系。”

“听起来很让人放心嘛…那我回房间啦。”

嗅着屋里使人期待的香味，花茶蹬着台阶上了楼，甩下书包，整个人摔到椅子上。

瘫了一会儿，她又爬起来，从书包里摸出手机，转而扑到床上，点开社交软件，进入舞的聊天框。

『在做什么！』花茶震撼发问，而后切到其他页面刷了几下，不一会儿便收到了回复。

发来的是一段语音，说自己正在回家路上，话语间响了一声喇叭，显然正在开车。

『开车不能玩手机哦，舞小姐怎么能这样！』

发出这条装模作样的消息之后，舞果真将近十分钟都没有回复消息。

虽然这话里还有六成是希望她继续回复，但安全第一也没问题啦……

正要去刷点视频娱乐的时候，舞的消息跟了上来，随即点击播放：

『所以我才用语音，笨。』顺带还抱怨了刚刚路上遇到的事情，『本来下班时间路上车多开着就累人，隔壁车道还动不动就想加塞，为了不让这帮家伙得逞，我还得全神贯注和他们斗智斗勇。』

有话题能接着聊，她来劲了不少：『不过加塞是什么意思？』

于是一言一句，不着边际地聊，直到舞从语音变成文字，才确定她回到了家。

但花茶察觉到了异常：『感觉不对。』

『什么不对？』

『从车里到家里，明明聊天的环境变好了，但却从亲密的语音变成了疏远的文字，感觉这样有点不对。』

『…文字怎么就疏远了。』

『反正就是发语音显得关系更好，舞小姐懂我意思就行啦。』

『那照你这么说，直接打电话的话关系就更好咯？』

『嗯…差不多！』

花茶戳完这句话刚发出去不超过十秒钟，舞那边就直接发起了语音通话。

刚接通，就听到她说：“现在变亲密了吗？”

“亲密啦。”花茶有点高兴，在床上转了一圈，“欸…还是有点不对。”

“又不对。”

“直接打电话的话，好像比发语音更方便，那为什么开车的时候不打电话。”顺着这个逻辑，花茶不禁认为自己提出了颇有难度的问题。

而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在车里的时候又不知道你有这么多话说。”

“…对哦。”

光听声音，就多少能想象出舞看笨蛋的表情了。

听到舞进了家门，空凑上来得知了正在和自己打电话，舞便打开扬声器，让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因为临近饭点，自然就聊了晚饭吃什么。

听花茶她家的晚餐是炖羊肉，这母子俩也有些嘴馋，便商量着明天要不要也买点来炖。

没一会儿，空说要回厨房继续做饭，把手机交还给舞时，电话两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啊，舞小姐问你件事哦。”花茶从床上坐了起来，靠着床头，“要是休假的时候突然有工作要你做，会怎么办？”

“嗯…是同事发来的还是上司发来的？”

“这个我还没问过…那就请舞小姐分作答！”

“其实除了要看谁发来的，还要再确认工作的种类…不过算了，”电话那头先是惦记了几秒，似乎是在整理语言“。首先如果是原本疏忽才新增的工作，基本上都会乖乖处理，最多问一句着不着急；剩下的情况嘛，同事发来的都属于请我帮忙，很紧急或者有报酬才会做。上司的话除了要紧事，其他情况一次半次就忍了，次数多就找他抱怨，抱怨没用的话就故意找借口或磨洋工。”

“那要是找借口和磨洋工也没用呢？”

“那就耗着，反正休着假，我不干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不会被解雇嘛？！”

“我的理由正当，公司真这么做的话，我就要带着一笔不菲的补偿金去找下一份工作了。说不定会先带孩子们出去玩？”

“这样啊……”花茶拖着音，若有所思。

“怎么了，叔叔阿姨最近加班很严重吗？”

“嗯……”花茶点点头，“明明舞小姐很抗拒假期工作，我爸妈却好像已经习惯了的样子，差别真大呀。”

“各自都有各自的理由吧。”

“能有什么理由嘛……”

“或者是项目的确特别忙，或者是很多决策都要他们经手，或者是参与更多任务来维持地位。如果担心，你当然可以晚上吃饭的时候问个清楚，不过无论是哪种，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应该都找到了同工作和平共处的方式。”

“这样子啊……”花茶的双脚踩上了床，膝盖撑起了两边的脸颊，“嗯…好，晚上我会问问他们，谢谢舞小姐啦。”

“好——那挂咯？再继续下去我就找不到话题聊了。”

“嗯嗯，我也一时半会想不到有什么话题了。不过和舞小姐对着发呆，说不定也挺有趣的~~~”

“有机会再试试吧。”

通话结束后，花茶一翻身，把脸埋进蓬松的枕头，深吸一口气，上面好似还残留着今早母亲晒被子时沾染的阳光气味。

楼下传来了父亲的声音，花茶没什么事做，便也踩着拖鞋下楼去。见父亲正举着手机对炖锅拍照，他夸赞着炖肉的香气，说要录个视频发到部门群里。

母亲也听着这动静到厨房，父亲见她来，指着屏幕笑出声：“那边天天大蕉团子就鸡肉，看见这一锅都快坐不住了，老张都说我在炫富。”

“好好好，拍完了就到客厅待着去，我还要再炒个菜。”母亲摆手让他们离开，顺手抓过墙上挂着的围裙，“茶几上有几块刚切的芒果，你们俩顺手吃了吧。”

“好——”

父女二人于是到了客厅沙发，吃着水果，一会儿看看手机，一会儿有一茬没一茬地聊。

花茶鼓起勇气，问父亲怎么看待他们明明休年假，却还要打开电脑工作的事情。是太忙还是太重要，亦或者迫不得已，她很好奇。父亲颇为感慨地开口，说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他说花茶的猜测，各方面都有一点。工程要提速，工作量自然就变大，速度一块就容易出差错。自己是部门主管，有最老的资历，有些文件签字要经过我确认，偶尔遇到施工问题手下的人没有十足的把握，还得我加入进去一起分析。

这会儿，厨房的油烟机停了响动，父亲站起身，要进去帮忙端端盘子，花茶便也跟着起身，一同进了厨房。

“不过实在想好好休息，其实撒手也没问题。达不到十全十美，有个七八成就算合格了，再不济头上还有项目经理，难得休假，有什么事丢给他就行了。”一家人都站在灶台前，父亲给母亲递过盘子盛菜，花茶托着碗在盛饭，“只不过是我们忙了这么多年，都忙惯了，突然停下来，手头有点不适应而已。”

“你们俩在聊什么？”光听了后面两句，一旁的母亲倒显得疑惑。

“女儿看我们回家还管工程的事，以为我们被胁迫了，过着度日如年的生活。”

“什么跟什么…不过，咱家花有心了。其实我们定期了解工作情况，一方面也是为了放完假回去的时候，坐上工位不会脑袋空空。”

父亲端着盘子出去，接上花茶：“就跟一场比赛刚结束，第二场比赛还没那么快的时候，继续训练保持手感差不多。”

花茶没说话，点点头，虽这么几天来自己都只是在瞎操心，但实际上并没有谁过得不开心。

“妈妈，吃完饭去逛超市吧，我想买点饮料——”

顿然释怀，她端碗快步到了餐桌，留下铁锅里的余温还在轻轻吐着气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