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无标题

Chapter 15.

行駛在高速公路上，車內的廣播已經連撥好幾首音樂，而身旁的孩子也坐在副駕駛座陷入睡眠。

實際上就在車子離開幼兒園沒多久，繪里就接到了妮可的電話，詢問著美穗的下落，而她也乖乖的招了。理所當然地引來一陣痛罵，隨後是略帶無奈地連連嘆氣。放棄般地問著為什麼要答應帶美穗出去玩，繪里的確一時間也沒答上來原因。

想和這孩子多相處相處，這應該勉強算數的理由也沒能說出口。

照理來說應該馬上折返回幼兒園，但她是鐵了心，堅持會在放學前回來。

「......給我好好照顧她......既然妳都這麼說了，算了。」

妮可在掛斷電話前小聲嘟囔著，留下這樣的一句話，結束通話。

或許是出於最後的一絲信任，信任著過去那個充滿責任感的繪里依然存在，想再給她一次機會。

車內再度陷入了安靜，除了流行音樂的旋律和空調作響的聲音......還有小孩沉穩呼吸的聲音。習慣了車內獨自一人，身邊坐著一個嬌小的孩子實在是有些不習慣。隱隱有些浮躁不安，便隨手拿起放在手邊的煙盒，點了一根。打開側邊的窗戶盡量使煙散出去，但煙的味道實在過於濃厚，似乎車子內部都死死附著著這種味道。

一下子進入了隧道，不得不關上窗，車內便充滿了濃嗆的味道還有電台雜訊的嘈雜聲響。

「咳！」

身旁傳來好幾次短促的咳嗽聲，孩子半睜著眼咳了起來，不斷揮著自己的手。

「......不要抽菸。」

美穗循著味道看過去繪里那裡，見她手上叼根煙，便伸手按住繪里拿煙的那手。小臉皺了皺眉，命令般的語氣使人服從。

「好，對不起。」

乖乖地答應，沒有任何的反抗－－

被人說教竟然感到如此新鮮。

不，是有些久違的感覺。

這些年來並沒有誰會這樣管教自己，除了以前那藍髮的女孩子，時不時皺著眉、指正自己的壞習慣都有哪些得改正。那皺眉嚴肅的神情就在剛才彷彿又見識了一次。

她才注意到自己竟然想笑，但胸口還是發疼得厲害。拈熄菸蒂雙手握緊方向盤專心開起了車。美穗盯著繪里確實無誤的熄滅了煙，才放心的躺回去，可再也沒有閉上眼睡，大概是被煙味弄得睡不著了。

「快到了嗎？」

美穗看著隧道內旁邊的車一輛輛慢慢駛過自己車旁，轉頭回來問道。或許以為自己睡了個覺理所當然要到達目的地了，可這旅程比想像中還久。

「馬上就到了。」

隧道內的黯橘燈光快速閃過，映照於車內。駕駛人筆直地看著遠處的一片白光，突然深踩油門，一陣作用力把美穗往後推，背緊緊貼著座椅一時嚇得她說不出任何話。

「......！」

其它車子頓時被遠遠甩在後頭，聽到兩側的窗似乎慢慢降下的聲音，車內瞬間吹進一陣強風，眼前白亮一片。再度調整適應後，眼睛所能見的只有應接不暇的蔚藍與深藍。

公路旁的遼闊深藍海洋與頭頂上的蔚藍一片，抬頭一瞧車內的天窗早已打開。海風灌進車內，兩人的頭髮隨著強烈的風被吹起。

「哇啊......！」

身旁的五歲孩子難掩興奮地轉頭，趴在窗邊瞭望景色。

及肩的黑藍髮搖曳於空中，微微側頭，露出孩童該有的天真笑容。不經意地看向那孩子的背影，微微瞇上了眼－－

總是在某些瞬間，覺得像極了。

偏頭的角度、頭髮被風吹起的模樣、還有最傳神的－－那份笑容。

過了這麼久，仍然忘記不了這些細微的、無關緊要的事情。記憶若能隨海風飄散，逐漸淡去該有多好。可隨著時間，這些細節卻變得更加清晰可見。

「海......！對了，是媽媽的名字呢！」

趴在窗邊的孩子，回過頭來咧嘴一笑，逆著午後強烈的陽光，顯得耀眼。廣播電台也恢復了收訊，傳來流行音樂的旋律。

「嗯，是妳媽媽的名字。」

淡淡地回應，望著筆直道路前那無限延展的晴空－－

行駛了大約十多分鐘，抵達了海岸線旁的停車場。平日的下午，海岸幾乎沒有什麼人，，停車場內也僅僅只有繪里這一台車。美穗跳下車後，站在階梯旁邊急著想要往下跑，近在眼前狹長無盡頭的沙灘，對從小生活在東京的這孩子來說就像是全新的世界。

「美穗，等等。」

背起包包，繪里從容不迫地關上車門走到後車箱，從裡面拿出一頂綁著白色蝴蝶結的大草帽，帽沿處有些損壞，它的顏色也不像其他新買的草帽那麼新穎亮麗，隨時想丟掉它也是再正常不過的。

「帶著吧，海邊的陽光很烈的。」

把草帽輕盈地蓋到美穗頭上，看著那小女孩雙手摸了摸自己頭頂上的帽子，也沒多說什麼就拉著草帽的邊沿一蹦一蹦地跑下去沙灘那裡了。

那頂大草帽戴在這個幼兒園孩童身上顯得滑稽，畢竟那比例過於地不協調，草帽遮蓋住了小女孩背影的大半部分，只露出一雙小腿，就像是個笨手笨腳躲在草帽裡面玩著捉迷藏的調皮小孩，可不管怎麼說這頂草帽確實很適合這孩子－－

有種物歸原主的錯覺，曾經這頂帽子的主人也常戴著它到海邊。

她總是雙手撫上草帽的邊沿，防止帽子被海風吹走，純白色的蝴蝶結尾在空中悠悠的飄著。逆著光，繪里卻看不清那女孩的神情，似乎若有所思。

最後一次來這片海灘時，卻是再也沒有開心的感覺。

只是凝視著對方，心底卻越發越恐懼－－

海未相親後，記憶變得零零碎碎，彼此間的相處盡是煎熬和痛苦，此後再也沒有來過這裡的海灘。

自顧自苦笑一會兒，跟著美穗的步伐往下走，皮鞋接觸到滾燙的沙子表面上，沙粒慢慢陷進了鞋底，不得不把鞋和襪子全脫下拿在手中。

「美穗，把鞋脫下來吧。」

「好！......好燙！」

美穗跟著脫下布鞋，直喊著燙跳著腳。

「忍耐一下就好......我們到海裡泡腳就比較涼快了。」

蹲下去為她捲起褲腳後，拿起美穗的小鞋，兩人繼續踩踏在熱沙中前行。

接近海邊，耳畔海浪聲湧動，海浪反反覆覆沖上沙灘，兩人齊站在沙灘上感受一陣一陣細碎的浪花帶給腳下的涼意。海平線上的雲層和天空，看不清距離到底多遠，好似緊貼於海上。

望著遠處的海平線與藍天緊緊相鄰。

不斷給人造成錯覺，總是在一瞬間以為兩個是相連的。

美穗瞭望著遠方欣賞，竟是漸漸安靜了。低頭一看那孩子竟然默不吭聲了，心底有些意外。這份安靜反而使繪里不大習慣，凝視著海平線，輕吸一口氣：

「美穗，爸爸媽媽對你好嗎？」

似乎是把正在專心看著大海的美穗拉了回來，她頓了一秒才慢慢轉頭。

「很好～！不過媽媽好嚴格。」

她的眼睛忽地笑成一弧線，仰看著繪里。

「嚴格？我倒是想像得出來呢。」　

繪里想了想，笑著說。

「媽媽每天都逼著我要練劍道、弓道還有日本舞......就算想要出去玩都沒有時間～所以有時候我就會偷偷溜出家。」

美穗說著母親給了她多少重擔，可語氣並沒有一絲的埋怨。

「我想那是因為......」

勉強想為海未辯解些什麼，繪里多少也了解海未為什麼要逼這孩子這麼緊。

「但是我是園田家的繼承人，沒辦法～」

小女孩突然揚起微笑，搶先說了出來。說出了超越她那個年齡的話語，竟顯得成熟起來。

「......有一次因為我不肯練習，媽媽突然不想跟我說話了，自己離開了道場。」

輕輕壓低草帽，美穗低著頭看著一波一波的打過來的海流，

「偷偷跑去爸爸媽媽的房間看，媽媽自己躲在房間裡哭了起來，到了吃飯時間才出來。」

知道媽媽哭泣的原因是因為自己不肯練習。她的眼神透露幾分落寞與愧疚，繪里靜靜聆聽著海浪的聲響，陷入了沉思。

－－看似堅強，卻比誰都還要脆弱。

海未並不如表面那樣。她的內心既纖細又柔軟脆弱。而這些年來，這種柔軟脆弱的一面恐怕只有在這孩子面前才會流露。

曾經，能看見她這一面的人，只有絢瀨繪里自己。

千瘡百孔的模樣，硬是被掩藏，只展現給別人那一如既往的園田海未。

其實彼此都受了許多傷，但偏偏把自己搞得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正是繪里本身。自己的處境與海未的相比，算不了什麼。

那個女孩選擇面對現實，而自己則是不斷地在逃避著，越來越痛苦。

耳邊的海浪聲變得遙遠－－

伸手拿出一直揣在口袋裡的紅色小盒子，一對銀制對戒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

「美穗，怎麼樣，妳喜歡海嗎。」

聽不太清自己說了些什麼。

「喜歡～！」

眼裡映出的是那孩子模糊的笑容、閃閃發光的戒指和一片水霧氣。

想到那個女孩一直以來都如何度過每一天，如此辛苦。

隨時都能倒下的脆弱女孩，可非得要扛起這一切，而自己真的什麼也沒做－－

「我......也最喜歡......海－－」

手摀著臉低下頭去。

伴隨著海浪聲，傳來斷斷續續的顫抖哽咽聲－－

淚水流摻過手指間隙，滴落進海浪裡。

再給我一次機會就好－－

可是沒有了。

若能從頭來過，我不會讓自己變成這個樣子。

因為妳不會想看到我現在這樣自甘墮落。

死死的握住紅盒子，牙齒緊咬住下唇，眼淚不斷地從鼻尖處滴落。

如此悲傷、如此痛苦。

可這些年來並沒有好好考慮過園田海未那個女孩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活著。

沒有資格再說自己有多麼痛苦－－

就算痛得隨時能淌血，但那仍然微不足道，和園田海未相比的話。

「繪里老師......別哭了。」

美穗抓住她的衣角，仰頭看著，輕輕倚靠在她身上。

「對不起......美穗，嚇到妳了嗎......」

說出的話盡是鼻音，伸手胡亂地摸著美穗的頭髮，扯出一絲笑容讓她別擔心，但是淚水卻止不住地繼續流淌。

「媽媽也經常這樣......突然就哭起來，我已經習慣了。」

看著繪里，美穗輕輕說道，

「但每次只要這樣靠在媽媽旁邊，她就不會想哭了......」

美穗閉上雙眼輕笑，感受著海風吹拂而來的涼意。

「媽媽是個愛哭鬼......繪里老師也是－－」

嬌小的身軀倚靠在繪里的身上，在平穩的呼吸聲中，她依稀能感受到緊緊依靠的那個大人還不斷在顫抖。

迎著海風，聆聽規律的海浪拍打聲，還有身旁孩子溫暖的體溫。如同母親安慰哭泣的嬰兒，輕拍她的後背，唱著搖籃曲－－

安撫著哭泣的女孩。

儘管長大成人，但在此時卻哭得像是小孩般無助，而靠在身旁的那個孩子彷彿才是成熟的大人靜靜的陪伴在自己身旁。

真是難堪呢，絢瀨繪里心想著真是羞愧難堪極了，淚水卻怎麼樣還是停不下來。用手背擦著眼淚，不想要繼續在孩子面前表現出脆弱的一面了，不知不覺也停止了啜泣。

「好......我不哭了。」

把眼淚擦乾，帶著鼻音說著話，擠出了微笑。

「真的嗎？」

美穗抬頭看著繪里。

「嗯，妳看，沒有流淚了吧......？」

說著便仰起頭，不肯再讓泛出的眼淚往下滴。趕快再用手背擦乾淚水，看著手中那個裝著對戒的紅盒子，小心翼翼地取出。

「繪里老師，那個是......？」

美穗看著她手中小巧的兩枚戒指詢問。

「美穗還太小了，應該不懂吧。」

繪里微笑，看著置於掌心中的兩枚戒指，緩緩握於拳中，

「結婚的人才需要這種戒指......像妳爸爸媽媽那樣的夫妻。」

握緊的拳頭，止不住的輕抖。

「繪里老師，沒有結婚嗎......」

「我沒有啊......因為，喜歡的人結婚了呢。」

－－自己能這樣說出口，是不是多少進步了一些？

僅僅是個五歲的孩子，卻也能多少體會其中的失落感，聽聞後沉默了一陣，思考著什麼。

「所以就不太需要這種東西了......」

眺望海平線上的大片雲朵，海洋深邃遼闊使人平靜。

在過去的日子中，自己還是懷抱著渺小的希望，深信還能相遇，而這樣平淡無趣的每一天也不會變的難以理解了。工作能好好的撐下去，可以正常的吃著三餐，雖然經常會沒有食慾，而到了周末就會去近郊散步。

－－就算沒有她在身邊，也很努力的活下去了。

可正因為如此，內心好空，對什麼事物都漸漸喪失了知覺感情，對人冷淡、對過去的熟人漸漸疏遠，連家人都變得陌生。表情變得和遇見海未前一樣嚴肅，一板一眼，那不懂變通的學生會長。

－－但要是她在身邊的話......

這麼久以來，沒敢嘗試去想像那種生活。希求的只是平凡的生活，要的也不多，兩人能待在一起也足夠了，而自己一定也會變得很依賴她，就像大學時期。

－－自己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可是在公園見到美穗與海未的丈夫，那畫面還是讓繪里深刻地體認到事實。

離那個女孩的生活很遙遠了。

或許她現在喜歡吃不同的食物、喜歡看不同的電視節目、不再喜歡看戀愛小說、不再喜歡來到海邊......

不再喜歡我了吧－－？

眼淚果然還是停不住－－

明明已經死命的抑制住不哭了。

淚流到嘴邊，澀澀的。

－－我真的，很喜歡海未。

可是－－

握緊手中堅硬的兩枚物體感受著它們的重量，在淚水真正潰堤前，不再給自己猶豫的機會，用力地－－

－－再見了。

丟出去、拋向那廣闊的大海中。

幾乎聽不見那兩枚戒指落水時的聲響，無聲無息，而眼淚也開始從臉龐不斷滾落，逐漸失聲。

兩隻手遮蓋住整個臉，身子變得癱軟，慢慢跪在了沙上。

身旁的小女孩一臉吃驚地盯著戒指落入海裡，急忙轉頭望向繪里。

「......為什麼要丟？」

美穗抓著繪里的衣服問道，但怎麼樣也得不到回應。瀏海遮住繪里的臉龐，瞧不見她的表情。

腳邊的沙子和海水混在一起時，卻能看見好幾滴水珠落入白浪被捲走。

那個成熟的大人，低頭跪倒在反覆衝刷上岸的海浪裡嗚咽著，黑長褲由膝慢慢浸濕。金髮被海水打濕，髮尾浸泡於水裡。

看著眼前的一片深淺藍湧動，美穗焦急地抓著繪里，也不敢吭聲。

戒指丟在了不遠的地方－－

可以撿到的吧......！

再這樣下去真的沉入海底的。

......我能做些什麼呢。

－－撿到的話，繪里老師還會哭嗎？　　

媽媽從以前就很愛哭，是不是因為我做錯了什麼呢。

一看到媽媽哭起來就很害怕，但是不知道要怎麼做才好。

把那寬大的草帽輕輕拿下，放在了腳邊，弄濕了就不好了。

揚起腳，腳跟還黏著細沙，踩著軟綿的濕沙，悄聲無息隨著海流走了進去。泡進冰涼的海水，水位突然就上升到胸口，重心越來越不穩，好像隨時可以浮起來或沉下去。視線四周除了天藍和深藍之外，往不遠處的海底看隱隱能瞥見那深邃無邊的黑。

「繪里老師，等我一下......」

啊...

算是感情爆發的一章吧，還有正視自己本身的繪里。

若說前面的劇情灰灰黑黑暗暗的話，這一章對於我自己寫的人來說，算是真的灰暗的一章。

越寫自己越喜歡美穗，真是小天使啊。（自己說些什麼ｘ

崩潰的繪里，小天使的美穗（到底在說什麼

謝謝大家的閱讀！

之後的劇情，也會努力發展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