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求梦

我决定出游，去找我的一位故人。出游前，我托人与老师传了口信，等收到老师回信时已经过去了半月。这半月来，我终于离开了我的小屋，从诸多典籍里走出来，在这小城中闲晃。我遇见过因为征兵而被带走的年轻人，遇见过因为战争失去儿子的老母亲，遇见过独守空闺的妻子。我日常穿着的葛衣，为我带来了些方便之处，他们以为我是小城里哪家的小子，不知世事，好奇心重，因此，对我也没有有太多的防备。帮他们做上半日活计，就可以将他们半辈子 辛苦知晓。

他们或是麻木，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让他们继续生存下去的，是现存的亲人的一些依赖。他们养育后代，等待一轮又一轮征兵，期盼着一个渺小的希望，期待着或许有朝一日，后代当中有人能够飞黄腾达，便可摆脱这样的穷苦日子。他们或是不快活，沉浸在过去的伤痛中满面忧愁。他们的院落里，草木枯败，老牛骨瘦如柴，农耕的工具被年岁腐蚀。悲伤侵蚀了他们的容颜，有人一夜白头，有人面如土色双木浑浊。这样的人多半是不愿意与人交谈的。这样的人，只要看上一眼，他们所经历过的悲苦,便尽入眼底。

我曾在遇见过这样的一位中年人，他在战争中失去了右臂，不幸的是，他不曾有什么战功。与我交谈时，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悲悯。他大概是一位良善之人，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仍然把怜悯之情分给一个陌生人。但是，对他来说，生活在这个尚武的国家里的穷苦的青年人的未来，怕是和他一样吧。

我每日在手札里记下我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一笔一划都让我觉得无比艰难。我从老师那里学习辅佐帝王之术，兴盛国家之法，可我却从来不知平民的心意，不知道他们的不如意。我再也没有将手札放于床上，每有增添内容，也就置在几上。屋里的机关还是时不时会被启动，那个人还是常常来的。

老师的回信应允了我要求，他希望我这次出游回来以后，能和其他师兄弟一样去都城帮助他，实现君主的宏图伟业。越武知晓我要出游，就送了把短刀给我防身。在我不在的日子替我打扫屋舍的越武家小奴，在我走后就会来接管屋舍。万事俱备，我开始整理屋舍，将典籍和手札收入暗箱，除了，最后一卷手札。

我跪坐在案前，手握最后一卷手札，望着舞动的烛火愣神。我已避见了她半个月，现下准备走了，我可要和她道个别？但是，我确实能面对她么？我曾以为她是个寻道者，翻阅我的札记，是为了一解她的困惑。不曾想，她却是我的授道者，她的几句发问，把我的狂妄自大和无知暴露得无所遁形。

“这个时间，你不应该躺在你的床上装睡么？”有一个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是她。仿佛思念被道破，我的心中先是惊，后是喜。欢欣冲击着我的心脏。我在心中模拟过无数次与她再次相谈的场景，却始终不及现在的对白来的真实。是的，她现在就在我的身边。“我自然是睡了，你不就在我的梦里？”我追求着太过清醒的东西，然而现在，我渴望一个梦。屋内是良久的沉默，这个不切实际的梦终究是沉寂了。

“真是个，爱钻牛角尖的家伙。”她似乎轻笑了一下，“把灯熄了。”

我的胸膛涨涨的，满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