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苏维埃祖国的问候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烧焦的气味，那多半来自那些战损的武器，不过这意味着离前线越来越远。火线附近会有更刺激观感的玩意，使人感受不到焦味这样寡淡的气味。

战时一切就简，军官团和两人所在的简陋客车车厢已经属于超豪华配置了。

但危险仍然骤然降临了。

刺耳的警报器突然响起，一名士兵冲进车厢，大喊道：“俄国人的飞机！”车厢顶部的高射炮随即开火。军官们仍然保持了镇定，并未慌乱。

米娅却有些惊讶，她问卡佳：“为什么到了这里还会被空袭？！”

卡佳听着越来越近的引擎声，没有回答米娅的问题，一阵寒意传遍了全身，那是熟悉的声音，那是机场上最频繁响起的声音之一！曾经她和他们并肩作战，现在他们却已经成了索命的恶鬼！

“伊尔-2攻击机！是三机编队！”她惊讶地喊到。“越来越近了！我们很可能就在它的攻击航线上！”

“黑色死神？”军官们的眼神里闪过惊恐，他们知道这种飞机的可怕之处……

米娅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还没有完全理解军人们的对话。

卡佳却本能地跳了起来，抱住了米娅。

“你——”

话音无法传出，尖利呼啸的引擎声遮蔽了一切，随后是火箭弹发射的更加刺耳的声响……

爆炸与火光之中，无数黑色尘埃喷涌着。

米娅醒来的时候，卡佳已经在她身边坐了很久。

她吃力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好久才意识到列车在爆炸中脱轨，而自己正坐在损毁残破的车厢里。她环顾着，直到目光停留在卡佳身上，看见她身上透着的鲜血，方才清醒。

“别……激动，我没事，旧伤口开裂了而已。”卡佳斜倚着翻倒的座椅，吃力地挤出一丝微笑。“另外，我给你检查过了，真是幸运，你没有大碍。”

“没有别人了吗？”米娅看着一车厢的死者。

“还有一个少尉，他去找援助了，让我们等着他。”

“怎么不等火车站派人过来？”

“少尉查看过了，大段大段铁路都毁了，救援车要从铁路过来，恐怕要花很长时间。”卡佳苦笑：“这是我的祖国对我，逃兵和叛国者的问候和大礼。”

“你别想太多了，你不是逃兵也没有叛国。”米娅轻轻握住卡佳的手：“我们会获救的。”

救援迟迟没有来，今年的第一场秋雪却来得格外早，来自北冰洋的冷风裹挟着白色雪花，混合着灰白色的灰烬，从车厢的破洞中飘落。很快，车厢里的火苗熄灭了，随后是冰霜的降临。

米娅听着她的浑浊的呼吸声，也感觉到了她的手正在变冷。却只能忧虑地看着车厢外面，看着阴郁的天空。

救援早该来了，要么少尉已经死了或者迷路了，要么苏联军队正在进攻，没人有空去管一车伤兵和几个低级军官。

“我……有点冷。”

米娅轻轻让她靠近自己的怀里，同时感受得到，她浑身颤抖着。

“你……枪在吗？”

“在。”

“去……从军官的尸体上……再找一把来。”

米娅不知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照做了。

“你……知道怎么用枪吗？”她接过带着血的手枪。

“我学过。”

“很好……”卡佳努力挤出微笑。“你去找找附近有没有人家吧，待在这里，我们会困死的。”

“你呢？”

“找人来救我。”

“你别骗我！”如同挨了针扎，米娅抓住她的肩膀，情绪有些失控：“说好和我在一条战线上呢？怎么突然要反悔？难道你还想逃跑吗？我走了，你怎么活下去！”

“疼……”卡佳轻轻惊叫一声，说：“你不走，我们都会死。或者带着我这个累赘，一起死在荒野里。”

“闭嘴！”米娅冲着她吼着，泪珠却掉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出来，为了你我差不多把自己都卖了！你却说这样的屁话！？”

卡佳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欣慰：“你一直一直不理我，我还以为你一直在生气，因为我做了你不希望看到的事。”

“是啊，我现在很生气，特别生气！我让你闭嘴！闭嘴！闭嘴！说那么多话，是真的想死得快点吗？”

卡佳却只是微微笑着。而责骂她之人声音却低和柔了下去，抓着她肩膀的手轻轻弯曲，让她倚靠在自己胸前。等她有些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很久，米娅才轻轻松手，随后环住她的身体。在共同的体温之中，她没再颤抖。

又不知过了多久，救援仍然没来，而卡佳的状况却在恶化，伤口仍然缓慢地渗出血液，而且她开始咳血了。

米娅担忧地看着外面很久，雪没有要停的意思，而她若有所思。

“我们必须自救了。趁你还有行动能力，让我带你离开这里……”

米娅没再回她，一把擦掉眼泪，咬着有些苍白的嘴唇，扶起她往外走。

“喂……”

她们发现，火车头和煤车仍然燃烧着，那些残存的火苗勉强照亮了这个飘雪的无月之夜，也给了两位狼狈的幸存者一些温暖。但这光明很快就熄灭了。随后几十分钟，余烬也变得冰冷。

她们不得不继续原有计划，去寻找救援。她们呼着白雾，踏上了被融化的薄雪浸润的泥泞地面，在漆黑中摸索，小心绕过地上的弹坑，脱轨的列车残骸，以及残破的尸体。那些期盼着回家的伤兵和等待大修的战车，现在都一动不动地躺在泥淖之中。

米娅和卡佳都知道，如果稍有不慎，自己也会和那些盼望着回家的可怜士兵没有两样。

米娅努力从黑暗中寻找光亮，这是有人的迹象，有人意味着能够得到援助。最终她在黑暗之中发现了一处隐约的光亮。

她有些激动，朝着那里走了过去。在黑暗中小心翼翼，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房屋，却是一间废弃的残破的农舍，先前看到的微光却不见了。

“进去……关上门。”一直一言不发的卡佳突然说了一句话。

米娅照做了，搀扶着卡佳倚着墙坐下。农舍破财不堪，四处漏风，但总比完全透风的破车厢要好……米娅试图升起篝火，但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受潮，打火机根本点不着它们。

米娅对风中摇晃的火苗失去了耐心，只好返回卡佳身边，沉默良久，卡佳才说：“我知道为什么光不见了。”

“为什么？”

“拿好你的手枪……检查弹匣，子弹上膛，保险……暂时可以不开。”

米娅感到困惑，但还是照做了。

“可以告诉我了吗？”

没有等卡佳回答，米娅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站了起来，看到了窗外一闪而过的幽幽绿光，心脏猛然一沉……

寒夜里，响起了尖利凄惨的嚎叫声。

“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