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最后一夜
佐伯x灯子(脑补了原作设定下侑不曾出现的平行世界,佐灯平平淡淡的be。脑洞源自我最喜欢的粤语歌《麦记最后一夜》,觉得佐伯小姐就像歌词里的人,失恋伤感但不哀怨。希望大家都去听这首歌,真的非常棒,强烈安利my little airport!
假如把话说得绝对一点,那么我从小就是一个有主见的人。
这个有主见并非源于父母的刻意栽培,而是因为我乐于掌握自己的人生轨迹。如何驾驭人生的列车,又计划将它驶向何处,具体到想要发展的兴趣爱好,就读的学校,修习的专业,统统要由我自己来考虑。不会因为他人的期望而强迫自己,所有决定都必须脱胎于自身的意志和理性。父母欣赏我的性格,从未对我加以干涉。毕竟,我的想法从来不曾出错。我身上具有一种同龄人难以比拟的自觉,在人生的岔路口总能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比如,中学最后一年,填写志愿书的时候,我私下里把表格原封不动地交还给了老师。当时我就已经下定决心,未来不会留在日本念书,而是打算前往英国求学。身边最为亲近的人,父母和祖父母,都明白我心意已决,不仅没有反对,而且极力赞成。我非常感激他们对我无条件的理解和包容。他们分明清楚知道我的反常。这并不是我完全凭借理智所做的决定,但我保证感性因素占的比重最多只有百分之十。
以我的能力和成绩,申请英国名校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何况,我想学习的专业在国外尤其受人重视,不论是专家学者还是教育资源数量都远胜国内。所以我的理性告诉我,到国外去才是最好的。至于那微不足道的感性因素,简而言之,不过是一场失败的暗恋。虽然现在就给它打上失败的标签,会显得缺乏严谨和准确,但我确信未来不会看见任何希望,所以,不如坦率一点,干脆大方承认。当然,要我直接说出“抱歉,没能让七海灯子也喜欢上我”是绝不可能的。我只是说,我无法再和她继续相处,甚至不愿和她居于同一国度。
家人都知道我同她这三年来友谊深厚,还当我们只是闹了青春期女孩之间常见的别扭。但要说仅仅一场小小的矛盾就足以迫使我远走他乡,他们谁也不会相信。祖母向来是最疼爱和理解我的人,我只对她一人说了真相。在这件事情上,人生经历丰富的她向我坦言第一次体会到了束手无策的感觉。确实,谁叫我喜欢上了一个自以为是至极的女孩,而我自己也是一个同样自以为是的女孩呢。
我与她唯一的矛盾深埋在冰山之下,时而暗潮涌动,时而波澜不惊,但绝对不会浮出水面,就像我的心意永远也不可能传递给她。我已经学会了坦然接受事实。离开日本是最好的选择。我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去到陌生的土地呼吸新鲜的空气。其余家人知道我的决定其实与她有关,却不知道具体相关到了什么地步,祖母没有泄露我的秘密。即便如此,他们依然全力支持我的决定,以至于我深感惭愧不安,竟然仅仅因为感情不顺就想不负责地抛下亲人。可是,alea iacta est,骰子已经掷下,我必须远离她。只有远离她我才能重新呼吸,只有远离她我才能拾回自信,只有远离她我才能告别怯懦的自己,只有远离她我才能开启全新的人生。
我没有告知她这一决定,想要不告而别,走得悄无声息,让她好奇,让她猜疑,让她无从得知我的想法,让她无法忘却我的存在。有可能吗?或许我只是在自作多情。她说,她对谁也不会感到心动。我想,这等于说她对谁也不会感到在意。至少,不是那种在意,我想要的那种在意。于我而言,她就像一座固若金汤的城堡,三年来我始终未能摸索到入门的通道,甚至连最外的护城河都无法跨越分毫。不告而别可能带来的种种后果,不过是我幼稚又可笑的幻想,我仿佛在与自己进行一场豪赌,在这明知没有筹码的惨淡情况下。
明天中午我就要搭乘飞机前往伦敦,而至今仍旧一无所知的她还在邀我一同出游。我想,既然已经到了最后一天,不如过得随心所欲一点。过去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未真正享受过自由。仅仅为了能够呆在她的身边,就甘愿抹杀自己的感觉,把一切都在埋藏在心底,自以为可以等到她自愿向我敞开心扉的那一天,但事实却是直到我要离开这个伤心地,她仍旧和以前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变改。想来也是我过于自以为是,既然什么努力也不曾为之做过,又凭什么指望她能自行改变。我像一只贪心又缺乏经验的小鹿,跌入了她不知不觉中设下的陷阱。既然想要保持原来的关系,就不可以妄图改变她;既然想要与她更进一步,就不得不让她做出改变。但是结果已经摆在眼前。我什么也没做,她什么也没变,我决定离开日本,不对她说出再见。
在电话里答应了她的邀约,我提议晚上连看两场电影。她虽然有些惊讶,却没有表示反对。大概挂掉电话就会吐槽我的无聊。沙弥香,一晚上看两场电影,你不怕头晕吗?我完全能想见她说话的语气。对她来说,这只是一个不幸被两部电影霸占了的普通夏夜;在我眼里,这已经是最后一夜。想要抓紧这仅剩的点滴时间同她相处,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继续假装平常心。这个夜晚,我想保持沉默。而看电影的时候人总会安静下来。
我们如约在电影院门口相见。她穿了一条我不曾见过的浅蓝色长裙。见到我的时候,她在两步之外笑着站定,提起裙摆转了一圈,接着一脸殷切地望着我,似乎是想得到我的夸奖——我对她的种种细小表情和动作早已再清楚不过。我像往常一样挽住她的手臂,和她走进影院,取票检票,直至坐进放映厅里,也没有说出她想听到的夸奖。她似是有些困惑地扭脸看向我,而我的脖子犹如落枕一般动弹不得。她的目光没有温度,但我鲜少能够得到她这样长久的凝视。忽然觉得这个离别的夜晚也不算十分难捱。
这晚放映的电影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我既没有观赏画面也没有聆听台词,视线一直锁定着身旁的她,影片的画面光线并不明朗,我看不清她的面孔,只勉强瞥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仿佛一道剪影。以前从未在这种情况下打量过她,想说她的样貌确实没有辜负我的眼光。被美丽的事物吸引恐怕是生物的本能。只可惜本能不总是通往生,也有可能通向死。
影片结束之后,我们走出影院已是晚上十点,一路无言。直至伴我走到家门前,她才期期艾艾地开口。
“沙弥香,今天——好像——沉默得过分?”
“是吗?灯子觉得不习惯吗?”
“啊,倒也不是,这样安安静静的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沙弥香平时总会和我说些什么的。”
我实在想不到这时候该和她说些什么,无数次都觉得只要开口就会克制不住自己。
“可能是因为电影太难看了吧。”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点着头抽出被我挽了一路的手臂,站到我的对面,双手握住我的手腕,表情十分诚恳。
“下次一定要看不那么无聊的电影。否则就算是陪沙弥香我也受不了。”
我点点头,险些被她这句话给击溃。她总能轻而易举地说出这种话,仿佛我于她而言是特殊的存在。
“那么,沙弥香,我回家了,明天见。”
我没有和她一样说“明天见”,只是沉默地向她挥手告别,看着她的背影被街角的围墙吞没。我没有立刻转身推开家门,而是犹如一只提线木偶,不知被谁操控着跟上了她,和她遥遥地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她走得笔直,我也走得笔直,她走得弯弯绕绕,我也走得弯弯绕绕,就这样一路跟在她身后走到她家楼下。透过公寓大门的玻璃目送她走进电梯,最终还是没能抵过一整晚的克制,默念着她的手机号码,不争气地拨通了电话。
“喂?沙弥香?怎么了吗?”
“灯子。”
“嗯,怎么啦?”
“明天我就要去英国啦。”
我尽量不让自己听上去显得太过低落。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明天这时候你就见不到我了。”
“你是认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等——等一下,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告诉我?”
“我现在在你家楼下。”
通话突然结束。我茫然地看着手机屏幕。一分钟后她从公寓里走出,手上拿着一件薄薄的外套,一见我就披在我的肩上。
真狡猾啊,灯子。
我总是被这些小细节迷惑,以为自己独享着她的温柔。仿佛她面对着我的时候是柔软的,是松动的,是可以打开的,是可以走进的。
“觉得凉吗?”
“现在还是夏天呢。”
“有时候晚上会有点凉。”
“就算先前会觉得凉,现在也不了呢。”
“那就好。我才把你送回去,你怎么会又走过来?”
“因为其实没有回家,不知不觉就跟着你走过来了。”
“跟——着我?一直跟着我?”
“我们再走一会儿吧,好吗?”
“嗯。”
于是与她结伴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这里是繁华的城区,即使在深夜也热闹非凡。我挽住她的手臂,又觉得过于拘谨,于是牵起她的手腕。听说有些关系要好的女孩子会牵着手逛街。那一定是单纯的朋友关系,而不是我和她这样的关系,虽然在她眼中我们千真万确只是朋友。
“沙弥香可真狡猾啊。直到现在才告诉我这个消息。”
“嗯,因为先前觉得没有必要告诉灯子。”
“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
“是。但是,灯子不也有许多事情不会告诉我吗?就当扯平了,怎么样?”
真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们恰好停在一座公园门口。记得两年前的某天,我们也曾经过一座公园,她望着公园的大门喃喃自语,说是幼时常常和姐姐在这里玩耍。那是我第一次听说,原来她还有一位早逝的长姐。面对我探询的目光,她像是自觉失言一般别过脸,之后再也没有开口说话。我从来不会强人所难,既然她不愿意主动提起,那我就暗中调查了解。于是渐渐知晓了她的完美面具下隐藏着的真相。就是从那天起,我意识到她对我竖起了围墙。她拒绝让我窥探她的内心,拒绝向我透露任何真实想法,拒绝我一切试图改变她的行为。我完全理解她的戒备心。但正因为可以理解,所以不能继续忍受。明明知道无力改变,却又期盼改变,但到最后只能接受现实。我到底是为什么要折磨自己?三年已经占据了我人生的六分之一,我不能把更多的人生浪费在她身上。
“啊,说的也是呢。”
她冲我微微一笑,眼里却没有笑意。
“走得累吗?要不要进去坐一坐?”
我点点头,不自觉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我们找到一张长椅,肩并肩坐在了一起。
“但是,沙弥香最终还是告诉了我呢,不是吗?”
“嗯,可能是突然之间口不择言了吧。”
“不管怎么说也是三年的同学,又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其实是舍不得我吧?”
说着撑住椅面,扭过头看着我,笑得一脸自信。深色长发垂在我的腿上,软软的,痒痒的。我轻轻地把她推开。
“当然会舍不得。毕竟做了三年同学,又都是学生会的成员,有过不少难忘的回忆啊。”
仿佛在刻意重复她的话。没错,仅仅因为这些才舍不得。没有别的原因。即使是有,也无法让她知晓和理解。
“如果沙弥香真的不告而别,我说不定会跑去英国找你算账喔。”
“别开玩笑啦。”
她低低地笑了一声。
“冬天会回来吗?”
“不会。大概几年之内都不会,可能的话,想要留在英国生活。”
“是吗……那……倒也不错。”
“嗯,家里人都很支持我的想法。”
“真好啊,我的父母大概不会允许我跑得这么远。”
“嗯。”
我能理解,毕竟他们曾经失去一个孩子。
“沙弥香——有点让人捉摸不透呢。忽然就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
“毕竟,人生是自己的。我想尽可能地多做尝试,不让自己留下遗憾,无关决定是否重大。”
下意识地去看她的表情。果然,她显得有些不自在,转过身叹息着靠住椅背,掏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悄悄瞥了一眼,是发给父母的,说她今晚会在我家过夜。我也发了一条同样的信息给父母,说明天九点之前一定会回到家里。
“沙弥香未来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觉得我已经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了。未来的人生可能会继续在这条道路上前进。”
“不是刚刚还说要多做尝试吗?”
“现在就正在努力呢。”
“这样。”
“灯子今晚好像有点无精打采。”
“一连看了两场电影嘛。”
“不太好看的电影。”
“又听到你要离开的消息,有点反应不过来。”
“是吗?”
“我们以后真的不会再见?”
“大概吧。”
“所以这是最后一晚?”
“嗯。”
“那就呆在这里吧,我突然不想走了。”
“嗯。”
她把脑袋靠在我的肩头,我扶着她的肩膀脱下那件薄外套,盖在她的身上。她悄悄握住了我的手腕。
“沙弥香真的要走了啊。”
“真的。”
“好舍不得。”
“我知道。”
“但是,沙弥香的选择一定不会有错。”
“嗯。”
她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夜风混杂着蝉鸣和蚊子嗡嗡的声响环绕在我们耳畔。我听见她平稳的呼吸。她的长发垂落在我的胸口,忍不住捻起一绺就着月光细细打量。身体上的距离最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不会牵手,没有拥抱,更遑论亲吻,但是,似乎也不错。让最后一夜停留在这个瞬间。我垂下头,嘴唇轻触她的发梢。
“晚安,灯子。”
第二天在长椅上醒来时,远处的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未完全升起。而她躺在我的腿上,睡颜香甜安稳。
“灯子,该起来啦。”
“唔……沙弥香?”
“我要去赶飞机了。”
她直起身子,裹住了外套,揉着眼睛,懵然地看着我,语气带着梦幻似的不确定感。
“那么,再见?”
“嗯,再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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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日语的再见(さよなら)也有永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