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枖原水仙】【不夜城X黄金帝国】【崔书润X徐伊景】志在必得

第15章 第十五章

【景润】志在必得 第十五章


工作之余崔书润最大的爱好是阅读,对于喜欢的东西她素来不遗余力,从当代小说到古文典籍,从历史到哲学,从浪漫主义到现实主义,可谓渔经猎史,杂学旁收,一不小心就读到了象牙塔顶,拿了文学博士学位。

虽然出版过几本现代文学赏析,甚至进入大学教学,但崔书润骨子里仍然认为比起自己去写作去教学,她更喜欢成为阅读学习的那个。

众多文学流派中,她最喜欢俄国文学,众多文学家中,她最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众多文学作品中,她最喜欢《卡拉马佐夫兄弟》。

或许读的书太多,崔书润早早地从书中品到了人性真实与卑劣,映照着现实的黑暗与肮脏,商场的残酷与虚伪,在思想与现实的双重洗礼下却没有将她变成苦大仇深的思想者。

父亲对她的疼爱,家庭给她的温暖,童年时期温暖光明的部分反而令她如磨砺一般学会敬畏世间少有的爱与真诚。正如同陀思妥耶夫斯基所描绘的世界,总是充斥着阴暗与罪恶,人类在黑暗逼仄的世间挣扎求存,被定罪,被折磨,被作者用刀锋一般的笔赤裸裸地剖开,展示出鲜血淋漓的内核,打上罪的烙印,如绑在烙铁上,在钉板上翻滚。而作者又是悲悯的,善良的,甚至是满怀希冀的,最后竟然又回归于爱。

我们正是在地狱中承受了各种光怪陆离的罪与罚,才会珍惜爱与善良的可贵。

我相信着、希冀着爱与善良,如此才不负从阴暗的泥淖中一步步趟过来。

晚饭崔书润临时改变主意,迫她下厨做了牛排,全身都带着油烟气惨烈无比不得不吃完饭就冲进浴室洗澡的徐伊景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便看见崔书润坐在床头正拿着一本书阅读。

她走过去拿遥控开了床头灯,在崔书润抬起头来看她时露出微笑。

“欧尼看得懂吗?”

卧室装饰性地放了书架,虽然是临时在首尔添置的书籍,赵理事体贴地依着徐伊景在家中的喜好采购了日文和原文书籍。

崔书润立起书将封面露给她看,是《罪与罚》。

“因为喜欢俄国文学,我特意学了俄文。”

徐伊景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安静地坐到一旁擦头发。

“不和我聊聊吗?”

“聊俄国文学?我记得我们聊过。”

“好菜你只吃一次吗?”

徐伊景安静了一会,看了一眼崔书润手上的书,低声说道。

“我其实不是很喜欢《罪与罚》。”

“为什么?”

“拉斯柯尔尼科夫,我觉得自己很像他。”

拉斯柯尔尼科夫,《罪与罚》的主人公,一个聪明却穷困潦倒的青年,同时内心又有着冷漠阴暗的一面,为了证明自己是个不平凡的人,如杀死一只虱子般残忍而麻木地杀害了放高利贷的人,却在杀死对方后,被逃避司法调查的惴惴不安与罪恶感所折磨,忍受着精神的折磨与灵魂的拷问,最终“不凡”理论破灭,承认了自己的罪,承认自己不过是个平凡的杀人犯。

徐伊景说自己像他。

短短一句话好似远比曾经在车中滔滔不绝交谈的一个小时还来得疼痛真切。

“诚然我比他理智,冷静,聪明,甚至有钱,可做的和他又有什么区别,他尚穷困潦倒无路可退,我拥有更多,岂非比他更恶。”

徐伊景嘴角勾起轻蔑的冷笑,在昏暗的角落处看起来越发冷淡朦胧。

崔书润的心沉沉往下坠了坠。

“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徐伊景握着浴巾随手揉了揉湿润的头发,冷绝地摇了摇头。

“不,他们罪有应得。”

“那你觉得自己有罪吗?”

“众生皆罪。难道欧尼没有吗?”

崔书润看着她,突然说不出话来。

徐伊景轻笑。

“欧尼说过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大抵是喜欢见识世间百态光怪陆离后仍怀善良?临深渊者照见深渊,临光明者照见光明。欧尼心地善良,比起男主人公遭受的境遇与痛苦,更想要同情他,期待他在索尼娅身上照见善良,得到救赎?”

小说里的拉斯柯尔尼科夫最终在笃信宗教的女主人公索尼娅的鼓励与救赎下,主动向警方自首认罪,索尼娅也追随他到流放地,关怀他,让他获得救赎与爱,洗心革面。

“我看到男主人公,看他质疑世界,看他自诩不凡,看他麻木残忍,觉得过去和现在都发生在我身上一样。他握在手里的刀斧,如我曾经手里握过。他手上的血,如我曾经亲手抹去。后面看他彷徨挣扎,看他痛苦受难,都像是可以伸手触摸到的过去与未来。不过我不喜欢这个结局,众生皆罪,纵然有丝毫萤火之光照见了丑恶,那被照亮的人想的难道不是伸手掐灭它。举目皆暗,大家就看不见丑恶了。你看,女主人公的存在岂不是只有小说才有的幻象?”

她极少这样多话,如这般剖白心迹更是绝无仅有。崔书润心头涩涩沉沉,呐呐开口。

“你觉得自己不会得到救赎吗?”

“说什么呢。”

徐伊景放下毛巾,唇角微勾,秀美的侧颜上只见得那抹冷淡到朦胧了面容的微笑。

“我是怪物。怪物不会示弱,不会认罪,更不会得到救赎。”

完了...

崔书润沉默地看着她,心底却响起下坠般的呼啸。

正如看到小说里的拉斯柯尔尼科夫,她体味着他经受的摇摆与折磨,在这冷厉如钉板的世间滚过的痛苦,对他涌起巨大的悲悯。

而她现在面对徐伊景冰冷淡漠的面容,内心同样涌起了狂澜。那并不是感到痛苦的同情,而是如逆来顺受的索尼娅那般全身燃起了殉道式的狂热与战栗。

“伊景啊。”

她冲动地叫她,徐伊景默默转过头来,一时又觉如鲠在喉,无法言说,相对无言。

像是要故意打破这寂静般,徐伊景短促地轻笑了一声。

“欧尼觉得我可怕吗?一脸害怕的表情呢。”

崔书润飞快地摇了下头。

“不是的。”

她挺起胸膛,像是寻回呼吸一般长舒一口气,郑重地望着徐伊景。

“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一想。”

随后便垂下头来陷入沉思一般静默了。

徐伊景虽然不知她究竟在想什么要做什么,还是顺她的意,拿过浴巾站起身来。

“欧尼继续看吧,我去工作了。”

崔书润默默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书,章节还停留在拉斯柯尔尼科夫抡起斧头,几乎不知不觉,几乎毫不费力,几乎不由自主地用斧背杀掉放高利贷的老太婆。后面,还有大半本的苦难与折磨。

她垂下头,犹如圣母玛利亚怀抱受难的耶稣那般感到了悲伤。

她默默翻动书页,将页面翻到了结尾,看到那个结局。

【他枕头底下有一本福音书。他无意识地把它拿了出来。这本书是她的,就是她给他读拉撒路复活的那一本。刚开始服苦役的时候,他以为她会用宗教来折磨他,会和他谈福音书上的故事,把书硬塞给他。然而使他极为惊讶的是,她连一次也没跟他谈起这件事,连一次也没提出要给他福音书。在他生病前不久,他自己向她要这本书,她默默地给他把书带来了。直到现在他还没有翻开过这本书。

现在他也没有把书翻开,不过有个想法在他脑子里突然一闪:“难道现在她的信仰不能成为我的信仰吗?至少她的感情,她的愿望……”】


他轻蔑过,羞愧过,自责过,挣扎过,痛苦过,他也希望过,幻想过,他最后碰到了愿意与他分担罪责与惩罚的索尼娅,她分担着他的痛苦,也共享着爱意。如此他才能希冀着赎清罪孽后的未来。

她在认定世上只剩残忍与黑暗之前,可曾期待过那萤火之光,有那么一个人为她洗去麻木与罪孽,予她希冀和未来吗?

崔书润自觉并非好人,没什么资格怜悯他人。此刻却生出另外一种念头,原来这个世上有些人,就算坏,她也愿伸出手去。


崔书润窝在被子不知等了多久,感到床的那头轻微下陷。徐伊景终于肯回来睡了。

她悄然挪过去像一条游鱼钻入徐伊景怀中,她抱住她的脖子,献祭般将温暖的胸膛靠过去贴住在外面久坐变得微凉的身体,忧郁却热烈地重复着小说里索尼娅的台词。

“咱们要一同去受苦,一同背十字架...”

良久,一片黑暗中,在她额上落下了轻羽拂过般的微凉。


第二日清晨,徐伊景照例起床晨跑,起身时低头看了一眼硬挤进自己被子睡的女人。

昨夜崔书润的话仿佛还回荡在耳畔。

文人多情善感,文学青年崔书润昨日的悲天悯人,大半是因为读了《罪与罚》有感而发,同她哪日读到的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的伤春感秋,又有何区别呢。

徐伊景默然一笑,起床出门。

她跑了十公里,任汗水蒸去困倦与怅怀,心思重新恢复冷然清明,才走入家门。

空气中飘荡着食物温暖的香气,捧着海带汤迎出来的女人笑容柔软甘甜,笑眼弯弯,如餍足的猫咪。

“伊景啊,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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