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你的爱,没有别的大海

第8章 第八章

中岛一落座就东张西望,表示自己吃什么都可以。




叙叙苑是她最常光顾的餐厅之一,菜单上几乎没有她不喜欢的食材。相羽甚至不必征求她的意见,直接把车泊在了露天停车场。乐队成员挤在后排,一下车人影眨眼就消失无踪;而她占据副驾驶位,趁着独处的间隙和相羽接吻。舞台激发的高扬感过于强烈,她不小心咬到了相羽的舌尖。




相羽按住嘴唇狼狈地笑:“知道你现在有多兴奋了。”




她心虚地拍打脸颊,抢先相羽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肇事逃逸了,只听见一阵轻盈的笑声。朋友早就等得失去耐心,把她从门口抓到座位上。她双手把玩着茶杯,睁大眼睛寻找相羽——相羽不会和她同桌,只是负责买单而已。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菜品时,她关注着远处的相羽和工藤。她们挑了最角落的位置,知趣地同后辈保持距离。她不是重色轻友的类型,此刻却一反常态地分心,用几不可闻的音量嘀咕:“前辈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没有让她等太久吧?好在总算找到人陪……”




相羽比任何人都要害怕寂寞,尽管从表面上丝毫看不出来,却在半梦半醒之间对她呢喃:“你不在的时候我过得好寂寞……”十指紧紧揪住她的衣襟不放,表情委屈得好像受了她欺负。她忍不住在被窝里偷笑出声,原本以为错过了一年是遗憾,但现在转变了想法,看似空白的时间里,爱意不会停止累积,终将如同火山喷发,无可遏制地裹挟她。




明知道相羽听不见,她还是郑重地许诺:“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你也不会再寂寞了。”虽然无法得到回应,但她已经心满意足。源自潜意识的表白胜过所有“我喜欢你”,比爱欲纠缠时的“我爱你”来得更加深情。相羽向来不擅长说动人的话,却总能够不知不觉地打动她。




相羽似乎觉察到了她的视线,目光越过整间大厅与她相接。她冲相羽挤眉弄眼,手忙脚乱抢过菜单,掩饰偷看被发现的羞涩,积极假装在为点菜出力,结果被同伴不留情面地戳穿:“干嘛这么谦让现在才吭声哦!早就点好了啦,你坐等着吃吧。”




她弓起背,把菜单竖在桌面上,遮住鼻尖,坦率承认自己走神。抗拒相羽的魅力不容易,在座的人都亲身体会过。




她和相羽还只是室友时,他们见过相羽接她回家。相羽给所有人买了饮品,感谢他们对她包容照顾。他们当时不过是一群升入大学不久的孩子,相羽轻而易举激发了他们的好感和好奇心,不仅是因为大方得体的言行,而且因为与她关系暧昧不明。




当晚就有人来打听八卦,问相羽是不是她的姐姐。




她哭笑不得地回复:“她是我喜欢的人啦!”




对面发来一句原来如此,追问她们是不是在交往。




她沮丧地坦白:“我还在努力啦。”




“我觉得很有希望哦!她看起来也喜欢你。”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患了阅读障碍一般,不自觉地念出消息:“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我看到她摸你头发,态度好亲昵的样子,就想当然了啦,以为是你姐姐,结果不是,却讲那种——‘多谢你们平常对她这么照顾’之类的话,好像把你当成属于自己的什么人一样。”




她顿时泄了气:“我住在她家嘛,她这样讲也很正常,可能就是客套一下。”虽然她一直表现得满不在乎,但表白失败着实打击到了她。她的自信一度跌落谷底,幸好她最讨厌轻言放弃。




“那我们来打赌,输了请吃烤肉。要是她一点都不喜欢你,就算我输;要是你表白被她接受了,就算我赢。一礼拜的烤肉,敢不敢跟我赌?”




她不假思索地答应,反正不论结果如何,她都稳赚不赔,终归会有收获。后来她的钱包瘪了,精神却空前的饱满。




“你们点了什么饮料?”她想起严肃的事情。




“梅子酒和啤酒,你想喝别的吗?”




她揉着眉骨说:“再来点大麦茶。”




“我知道了!因为有监护人在场!”




“不喝很多,不让她知道就好吧?”




“喝醉也有她照顾你。”




“不喝酒就没气氛啦!”




她托着下巴思索了一阵:“那也不能没有大麦茶啊。啤酒我可以喝一点,但真的只是一点哦。”




平时和同学聚餐她一直拒绝喝酒,但庆祝乐队的最后一次成功演出,滴酒不沾实在说不过去,相羽知道她的酒量堪忧,才展现出年长者的霸道,不许她离开自己的视野。




她充分理解相羽的忧虑,尤其享受被呵护的乐趣。但烦恼也随之而来,她经常有这种感觉——相羽不愿意把她看作真正的成年人,即使她在许多方面都比同龄人成熟。她不是不能体谅相羽的心态,毕竟她们初遇时她才十八岁。




相羽比她年长七岁,平常感觉不出分别,一旦说起陈年旧事,年龄差距就会凸显。每次谈论到大学时期的轶事,相羽都要照例加上这句调侃:“我升入大学的时候,你还只是小学生哦。”




最初听闻时她只觉得好有趣,会回忆当年的自己在做什么,想象假如她们身处同一时空,自己会陪伴着相羽经历什么,或者寻找蛛丝马迹,证明她们命中注定。




“那时候我才五年级,还没有摸过贝斯呢。”




“那年我已经上中学了哦,我的制服是这种款式的!”




“一个人跑去小樽看雪吗,不会觉得好冷好孤单吗?要是当时有我在就好啦!以后我们一起去怎么样?”




“我堆雪人很厉害哦,下次我帮你堆一个。”




“那年夏天我也去了冲绳!我们可能在街上见过面!”




“那家猫咪咖啡厅我中学毕业时去过!你摸过那只鼻尖有白点的玳瑁猫吗?”




发现自己曾经与未来的恋人有交集,她永远不会忘记知道答案时的惊喜。




“是不是形状很像雪花的白点?那我还特意摸过它的鼻子呢。”




她在原地欢呼雀跃,像幼稚园的小朋友:“我也是!我也是!我们摸过同一只猫咪耶!相当于我们隔空握过手!”




相羽轻轻掠过她温软的嘴唇:“你可爱到让我觉得好犯规啊。”




我还可以更加犯规的哦。但这句话没有被说出口。




那时候她们才刚刚开始交往,相羽知道她没有恋爱的经验,于是以为她对情事一窍不通,克制程度堪比修道院的僧侣。没有接吻,只有亲吻。其实她对亲密接触充满期待,相拥而眠根本不足以满足她。




相羽的书柜里堆着不少漫画,她意外地翻出了一本限制级,窝在沙发里读得津津有味时,不幸被恰好经过的相羽没收。




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我正看到最精彩的地方!”




相羽扶着镜框一本正经:“这本漫画尺度不适合你。”




“这只是十五禁!我已经成年了!”她不服气地嘟囔着,“又不是没看过别的……”




相羽为难地看着她:“可我总觉得你还是——”




她不由分说地堵住相羽,一夜之间跻身大人行列。但她一打开门,相羽就关上窗。




有一次她拿醉酒的经历和相羽打趣:“只有你跟前辈见过我喝醉的样子耶。”枕在相羽腿上指尖缠绕垂落的长发,“但我不是每次喝醉都会向人表白哦。”




相羽闷闷地笑,覆上她的掌心,解放自己被玩弄的鬓发,拇指温柔摩挲她的脸颊:“我不介意的哦,一喝醉就表白——”




她立刻坐起身,不顾短发凌乱,气鼓鼓地看着相羽:“你怎么可以不介意!”




相羽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你都不肯听我把话说完——只要你的表白对象是我,我当然没有什么好介意。”亲吻她的鼻尖,笑她过分心急。




她得意到咯咯直笑,在相羽的怀里翻滚:“但这样就太耍赖了,表白只可以有一次!”




猎人布置了陷阱等待着小鹿:“所以你醉酒也只可以有一次。”不等她反驳自己的逻辑漏洞,相羽狡猾地占据了她的身心。




她汗津津地伏在枕头上,玩偶似的任凭相羽摆布。直到被相羽用被单裹住,她才迟钝地意识到问题:“都说了我不会一喝醉就表白的啦!不信下次我喝酒你在旁边监督啊。”




相羽居然把玩笑当真了,执意为她的庆功宴买单。相羽是说出就要做到的性格,凡事下定决心就不可能扭转。她虽然不会拒绝相羽的好意,但心里到底生出了一丝埋怨。




什么时候她才可以和相羽站在平等的高度?有年龄差距的恋爱必然会陷入这种境地吗?难道是因为她们处在不同人生阶段吗?那么等她正式步入社会情况会好转吗?




一考虑未来的事情她就头大,觉得还是应该着眼当下,希望相羽不要感觉被冷落了,如果她和相羽调换位置,眼看恋人跟同龄人相谈甚欢,自己却难以融入热闹的气氛,那可真是一场噩梦,她会感觉无所适从。她之所以提议邀请工藤,纯粹是为相羽开心着想。




可惜事与愿违,工藤一脸严肃,只在看菜单时笑过一下,其余时间一律板着面孔,不知道的人或许会以为,相羽欠了工藤一笔巨款。




恐怕实验方面又碰上困难了,她认定工藤只会为学术烦恼。即使在生活方面遭遇不愉快,也不至于摆出一张难看的脸。相羽和工藤差不多,极少流露负面情绪,最多偶尔在她面前显得脆弱,她没有见过相羽恼怒的模样。




形容工藤严肃或许不够准确,她隐隐约约感觉工藤在发火。虽然完全听不见她们的交谈,但她就是知道她们在闹别扭。起初工藤还很平静,渐渐就咄咄逼人了。起初相羽还会争辩,渐渐就默不作声了。她与她们相识三年有余,这种场面还是第一次见。




她们给她的印象是一对损友,虽然工藤单方面损相羽居多,但傻瓜都知道只是玩笑,动真格的吵架前所未有。以她们多年的深情厚谊,这仿佛是不可能发生的,但又或许正是因为关系足够亲密,所以她们才有争执的机会和底气。




她记得她们最近没有碰过面,相羽究竟怎么招惹到了工藤?




好奇心犹如和牛肉,在烤炉上滋滋冒烟,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夺走了她的注意力。但她既不会问相羽,也不会向工藤打听。年龄和经历筑起的天然屏障,她从未不自量力地试图打破。她当然渴望全部地占有相羽,但也清楚每个人都需要空间,她不想沦落为控制欲强烈的恐怖恋人,那是对自己和相羽都缺乏信任的体现。




但看到空酒罐越来越多,她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既然相羽享有不完整向她交出自己的权利,她也应该享有在相羽眼皮底下醉酒的叛逆。




“让大麦茶见鬼去吧!我才没那么容易醉!”无视自己酒量惊人,她吞下一大口啤酒。




相羽把她抱上车时,她死活不肯松开手,任性地搂住相羽的脖子不放,把相羽勾倒在后排的座位上,还对着相羽的耳朵吹气,用自以为诱惑的语气说:“我真的是成年人哦,你要不要验证一下?”不顾场合和相羽的脸色,趁醉酒肆无忌惮地撒娇。




远藤婉拒了同事的邀约,坐进一辆黑色丰田皇冠。工藤看着她系上安全带,问她午餐通常会吃什么。




“和食?西餐?我不知道现在你更喜欢哪种,本来应该事先问清楚再行动,但我这几天真的太忙了,都没有时间发消息给你。突然把你叫出来真不好意思,但我只有今天中午还比较空。”




工藤的语气客气又疏离,让她想起重逢时的相羽。十年的分别改变了一切,她失去的远不止是爱情。




“没关系的,我都可以。”




这是她回国以来第二次见到工藤,前不久她们在东京大学附近偶遇,相羽和工藤的母校,她中学时期的志愿。工藤行色匆匆,赶着去实验室,她们没有时间寒暄,只交换了联系方式。




“有空的话,下次三个人一起吃饭吧。”




“哪来的三——你们早就恢复联络了吗?”




工藤诧异地看着她。她安静地点了点头。看来相羽没有对工藤说起过。她们也随时间疏远了彼此吗?她不由得感到担心:“我是不是太唐突了——”




“我回去查一下日程,有空的话我就找你。”




相羽也在这栋楼里,工藤难道不知道吗?发给她的短信言简意赅,一个字也没有提到相羽。




“有一家西餐厅,听说评价很好,但车程可能有点久,你的午休时间够吗?”




“就算不够我也想去。”




挨批评了可别怪我。




她以为工藤会这样笑说,但工藤只是沉默地驾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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