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幕六之四
*視角換到巴的時代
第六幕 東京 --幕六之四--
緣追出後在街上找了好一陣子,這個地方住的時間雖長卻不熟悉,費好一番功夫才在河邊找到坐在那拔草的薰。
他走到薰旁邊坐下,「妳可真會跑,我整個街上溜過一圈,連落人居都翻了一遍,沒想到妳跑來這了。」
「何必追過來,反正沒打算告訴我。」薰拾起一塊石子扔進河裡,咚一聲就沉下去了。
「技術真爛。」緣挑了一個較為扁平的石頭,斜斜的丟出去,在河面上打了三個水漂才沉下去。
斟酌許久,緣開口說:「…曾經有個人跟姐姐非常要好。要說有多好,大概比姐妹還要跟親近一點,幾乎行影不離,姐對待她比對待我來得要好很多,我有一陣子還很吃味呢,我的劍術都是跟那個人學的。那個人為了救姐姐受了好幾次傷,甚至差點喪命,有次姐姐跟那人遭斷鼻梁的男人跟夥同的兩人襲擊,之後那個人就消失了。」
「…死了?」薰琢磨緣口中”消失”的意思。
「不知道,是如字面上的意思消失了,在我跟姐姐面前憑空消失了,說來都不會有人信,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可緣看起來不像在撒謊,薰便沒細究。
「我的頭髮顏色跟姐不是不一樣嗎?我是黑的她是白的,那頭白髮不是天生的,是在那個人消失後一夜變白,到現在都沒有恢復,那個人對姐姐來說份量就是這麼重。」
「我跟那個人長的像嗎?」隱隱約約薰感覺的到巴會透過她看著別人。
「當時還太小妳可能不記得了,那個人妳也見過。妳跟她不只像,幾乎是一模一樣,簡直就像是雙胞胎,或者說分身更貼切,還有名字,你們都叫神谷薰。」
薰難以置信,「…真的這麼像?所以你跟巴是因為我跟那個”薰”長的像的關係才留在這裡的?」
「姐姐是。」緣抓抓薰的頭,「我跟”那個薰”沒有那麼深厚的感情,她是個不錯的師傅、好相處的人,對我而言僅此而已。」
「不需要為了安慰我說謊。」薰拉開緣的手。
「我有這麼好心腸?」
「…當然沒有。」薰把臉埋在膝蓋間,聲音悶悶的,「謝謝你啦。」
「哈哈,這麼老實真不像妳。」
「囉嗦。」
待薰心情平復了些後他們準備回道場。
有個前川道場的門生匆匆忙忙的從河堤另一邊朝他們跑過來,邊跑邊喊。
「薰姑娘!大事不好了!快回神谷道場!」
「什麼事啊!」薰吼著問回去。
「神谷師傅他、神谷師傅戰死了!」
「你…說、什麼…不可能!」薰拔腿飛奔回道場。
不可能、不會的,爹怎麼會戰死!!騙人的!
明治十年(1877),神谷越路郎於西南戰爭中戰死。
***
夜深人靜,巴提著油燈走到道場,輕輕的拉開道場大門,薰穿著劍道服正坐在道場中間,木刀平放在身前。喪事辦完後的一個星期薰每個晚上都會像這樣的坐在道場裡直到天亮。神谷越路郎的屍體據說破破爛爛,由於戰況混亂撿不回來,只送了他的遺物回來,全都堆在倉庫裡面沒有整理,下葬時棺桶裡放了一些他生前的衣服跟飾物。
巴吹熄油燈在薰的旁邊坐下來,沒有說話就這麼安靜的陪著她坐到天明。
日復一日,直到有天巴體力不支倒下去。
睜開眼時薰坐在旁邊,逆著光看不清楚她的模樣。
「覺得怎麼樣?」注意到她醒過來,薰掌心貼在她的額頭上量體溫。
「沒事。我睡了多久?」巴從床上坐起,天色看起來似乎還是早上。
「一個時辰左右,玄齋大夫過來看過,說是太疲勞了。」
「上了年紀果然不如從前呢。」
「巴還很年輕啊,只不過看起來像老婆婆而已。」薰撩起巴的白髮。
「我就當作是讚美收下了。」巴這話逗笑了薰。
「我決定到前川道場兼職了,直到招收足夠的弟子之前都打算在那邊兼差。」
「嗯,那很好啊。」
「不反對嗎?明明之前這麼反對,答應這麼快我都懷疑是不是聽錯了。」
巴的手搭在薰的手上,「因為妳仔細想過了不是嗎?反覆的深思熟慮後下的決定,我想不論結果好壞妳都做好了準備有能力承擔後果。」
「太看得起我了吧…」薰用指腹磨蹭著巴的手背,「我根本就…都沒有心理準備…」
眼淚滴滴答答的滴在被子上,暈出小片的水漬。
巴摟住薰,輕輕慢慢的拍著薰的背,就像很久以前薰曾對她做過的那樣。
***
從外頭回來的緣遇上大雨,刺蝟頭硬是被淋成了西瓜皮,他像狗一樣甩甩濕漉漉的頭髮。這幾日他的心情也是亂七八糟,洩恨似的去把斷鼻男跟他同夥的老巢踹了。雨聲蓋住了所有聲音,緣在屋裡喊了半天都沒人回應。
她們在倉庫那邊整理東西,主要是神谷越路郎的遺物,收拾好情緒後薰認為是該好好面對現實。寄回來的東西並不多,主要是書籍跟衣物,還有一個很新穎的木盒,約兩尺長,不像是從家裡帶過去東西,打開來看是一把還未經過裝飾的武士刀,刀身光亮沒有任何痕跡,看起來新打造不久。
只不過這把刀看起來似曾相似…
「巴,妳過來一下。」
「怎麼了?」放下手頭正在繫的書本,巴走過來。
「對這把刀有印象嗎?這應該是新刀,我總覺得在哪看過…」
用不著細看,巴一眼認出這把刀與”薰”帶過來那把刀是一樣的。
那把刀跟著”薰”一起來到這個時代,最後成了傷害她的凶器,人消失了剩刀獨自留下。那是巴唯一能夠證明”薰”曾經存在過的東西,是”薰”唯一留下的東西,現在由她保管著,收在房間裡面。
看了看巴的表情,再看一看那把刀,薰想起來了,巴的房間裡有把武士刀跟這把同樣沒有經過裝飾,不習武的巴房裡有這樣的東西,薰曾經好奇的問過,巴只說那是個重要的人留下來的東西。
那個重要的人該不會就是…
一個響雷從天邊劈下,雨勢變得更大,雨水打進倉庫裡面。
巴回過神,「雨勢太大了,得去把各個房間的窗戶關上,剩下的等下次再繼續整裡吧。」
「喔,好喔。」薰把武士刀收回木盒裡。
從主屋過來倉庫時沒拿傘,穿過中庭跑回去兩個人淋成了落湯雞。
剛洗完澡的緣看到兩個人下巴都快掉下來,「你們待在家裡還能淋雨淋成這樣啊…房子漏水了嗎?」
「少在那邊說風涼話了,快點把窗戶都關起來啊。」薰邊說邊蹬蹬蹬的跑回自己的房間。
「喔喔,有精神了。果然還是姐才有辦法啊。」緣為了讓薰恢復元氣絞盡腦汁,卻毫無成效。
「我沒做什麼,是小薰自己振作起來,很堅韌的孩子呢。」巴擰著衣袖,對緣問,「那些人的事情弄得怎麼樣?」
「這輩子都不會再出現了。」緣聳聳肩,「當初早該這麼做。」
「嗯…」巴若有所思。
「妳看起來怪怪的,太累了嗎?」緣問到。
「巴!走,去洗澡!著涼就不好了。」薰風風火火的跑過來,拉著巴就走,還不忘記對緣說,「愣在那邊幹什麼,快去關窗戶啊!」
「這個臭小鬼,蹭鼻子上臉啊!」抱怨歸抱怨,緣還是乖乖的去關窗戶了。
薰跟巴面對面泡在浴桶裡,薰記得自己一直到七歲都還會吵著要巴幫她洗澡,由於會被父親責罵跟被緣嘲笑,都是趁著他們不在時找巴撒嬌,巴總是說下不為例然後帶著她去澡間。後來…想不起為何沒再這麼做了。
「再沉下去都不能呼吸了。」一雙手把她的臉捧起來。
薰抬起頭,氤氳的水氣讓對面的巴朦朦朧朧。
「妳想事情的時候會把臉埋進膝蓋裡面。」巴的聲音裡帶著笑意,「泡澡的時候也是這樣,小的時候嗆了好幾次。」
「真的嗎,我怎麼沒印象。」
「妳沒印象的事情可多了。有次差點掉進井裡,好在被水桶的繩子纏住沒落下去,還有次爬到屋頂上去…」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那幾個比較大蠢事都快被街訪鄰居傳唱成冊了。就算她完全想不起來也總有人要提起。
「巴…妳房間裡面那把刀的主人,就是妳說的那個重要的人,是不是”神谷薰”?」薰掰著腳趾,沒有看著巴。
「緣都跟妳說了?」薰抬眼偷瞄了一下,巴看起來不驚訝。
「嗯,就是在得知父親死訊的那天,我不是睹氣跑出去了嗎?緣追上來後就跟我說了,只不過後來喪禮的事情…嗯…找不到時間問妳。」
「我不曉得緣跟妳說了多少。回答妳的問題,那把刀的主人是妳說的”神谷薰”喔。我說的重要的人也是她。」
薰再度低下頭:「那…妳是因為我跟她同名同姓長的很像才留在這裡的嗎?」
對面忽然沉默了,一瞬間薰不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知道答案。
接著薰聽到靠過來的水聲。
巴移動到她的面前,額頭靠在她的額頭上,雙手捧著她的臉。
「妳應該不記得了,在妳還很小時後曾經拯救在崩潰邊緣的我,至今我仍舊十分感激,我是因此而留下來的。」
「巴…」薰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今天總是一個勁兒的哭。
「妳感到很不安吧。」巴讓薰靠在自己肩上。
「我…爹不在了,要是連你們都要走的話,就剩我了,就剩我一個人了…」
「沒事的,我們都在,都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