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幕間之影
--幕間之影--
慶應元年(1865)。
雪代巴跪坐在神谷越路郎面前,低著頭,請求收留她。
神谷越路郎雙手插在袖子裡,顯得很難辦。
若是暫時接濟無處可去的巴倒是沒有問題,可要長期住下來就顯得不妥了,越路郎沒有續弦的意思,收留獨身女子怕是會壞了巴的名聲。
對巴而言那些根本無關緊要。
隔著紙門,緣在外頭豎耳傾聽,姐姐能夠恢復精神當然是好事,可劈頭就說要住在神谷道場,還不只是暫住,緣已經完全搞不懂自己的姐姐了。
「小哥哥,你在偷聽嗎?」
小小薰不知何時蹲在緣的旁邊,張大眼睛看著他,看的緣都不好意思了。
「我、我只是、打聽情報…」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都進來吧。」在裡頭聽的一清二楚的越路郎把兩人都叫進來。
緣尷尬的走進來,坐在自己姐姐旁邊。
小小薰跑到自家爹爹身邊,對著巴抓抓小手,巴對著她微微笑,小小薰開心極了,想要跑過去,可又怕觸怒爹,有些不安的在原地扭動。
這互動想視而不見都難。
薰打小沒了母親,道場又都是男子,越路郎起先不在意,現在看薰對巴上心的模樣,果然還是需要年長的女性在。
「要不,你們姐弟倆一起住下吧。緣有在練劍,可以與道場的子弟切磋,有個正式的理由收留你們。」越路郎看向緣,「至於緣,李先生那邊我與他有交情,會親自跟他說你要住在這的事。」
巴伏著身向越路郎道謝。
神谷道場自然是比其它龍蛇混雜的地方好多了,能住在這裡緣也比較安心,只是不明白巴是怎麼想的,該不會…緣盯著那個跪坐在越路郎身邊的小小薰。
希望別是把影子投在這個小孩身上才好。
***
越路郎教導弟子是嚴格的,對待自己的孩子更是,這麼點大還會尿床的孩子晚上就得一個人睡。巴入住不久後,小小薰就拉著枕頭溜到她的房間裡奶聲奶氣問能不能一起睡。
巴對她招招手,小小薰高興的撲上去,在巴的懷裡蹭蹭。
溫柔的摸著小小薰的頭,「神谷師傅同意妳過來嗎?」
小小薰抬起頭,把食指放在嘴巴面前,「噓,不可以告訴爹。」
那就是不同意了。
這麼小就會鑽空子。
「那妳明日可要起早,別被神谷師傅發現了。」巴抱起小小薰,讓她躺好。
小小薰一個勁的點頭。起先還很亢奮,鬧騰一陣子後就累得睡著。
躺在小小薰的身側,那隻小手抓著自己的食指,恍惚間似乎能看到那個人的影子。巴明白這個孩子不是那個人,只是個同名同姓,有著同樣容顏的人…
並不是在這孩子身上找誰的影子。
***
明治五年(1872年)。
神谷道場底下的門生逐漸增加,薰也過了黏人的年紀,在越路郎的要求下跟門下生接受相同的訓練。巴除了打理家務外,有時會幫忙道場的事。
倉庫裡面堆著一些壞了的護具,需要拿出去修裡,巴清點完數量後至道場找弟子幫忙搬運。越路郎有事暫時外出,道場裡邊由大弟子帶著新進弟子訓練,巴看見薰在邊上練習,看起來有模有樣。
甫一走進道場,本來充斥著練習聲的道場瞬間靜了下來,十幾只眼睛盯著她看。
「我需要幾個人到倉庫搬護具。」
卻沒人搭理她的請求。
滿心投入訓練的薰一直到聽見巴的聲音後才發現她來了。
興高采烈的跑過去,「我來…」
「勾搭師傅不知羞恥。」
弟子裡出現了這樣的聲音。
「誰!」薰憤怒的轉過身,道場裡面又是一片鴉雀無聲。
自己身上背了多少莫須有的流言巴很清楚,對她來說無關痛癢,她不在乎的人如何評價她一點都不重要。平日道場裡有神谷師傅坐鎮,底下弟子不敢造次,現在師父不在原形畢露。
「是誰說的!」薰向前踏了一步,依舊沒有弟子應聲。「習武之人,在背後中傷人,敢做不敢當,成何體統!」
被神谷師傅教育的相當死腦筋呢…這時候的薰已經很有那個人的樣子了,甚至還更死板一點。
「罷了,薰,妳來幫我吧。」神谷師傅不在,叫不動那些弟子。
「可是…」薰顯得很不甘心。
「好了,我不在意,妳就別放在心上。」巴拍拍薰的頭。
最終同意巴的決定,薰不再糾結找出犯人,只不過再離開道場前,洩憤的朝著道場裡面的門下生們扮鬼臉。
剛剛還像個小大人,現在又顯得很孩子氣了…這點也跟那個人很相似。
護具送修後,巴順道在街上採買晚飯的材料,回到道場後發現出了大事。
薰幫忙她搬完護具後回到道場練習,裡面弟子沒注意她在廊上,口無遮攔的評論巴,薰氣不過抄起竹劍跟弟子們大打出手。神谷越路郎回道場後發現沒有人在練劍,個個像流氓在打架,沒半點劍客的樣子,全都嚴厲的懲罰。
且像是為了以身作則,罰自己的孩子罰特別兇。
其它弟子受完懲罰都回家了,只有薰還得跪在道場裡面。
聽聞這件事的巴拿著藥盒急沖沖前往道場。
半途被越路郎攔下,「那點小傷不會怎樣,薰還在接受處罰,別太寵她。」
「寵她?把對弟子教導無方的責任推到十歲的小孩身上,誰才是那個被寵壞的人?」
冷冷扔下這段話,巴繞過錯愕的越路郎向著道場走去。
偌大的道場裡,只有一個小孩孤伶伶的跪在裡頭。
薰跪的累了縮著身體休息,聽到腳步聲緊張的打直腰桿,那個模樣如何叫人不心疼。
巴走過去,輕輕的捧著薰的臉,好幾處都瘀傷發青。
「疼嗎?」巴柔聲的問。
薰憋著嘴,看到來人是巴,心裡的委屈一下湧上來。
「…嗚…嗚…」
最終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逞強、怕疼、愛哭、無法接受不平,比起自己更在意別人的事情…
那個人的影子,在薰身後越拉越長。
***
明治十一年(1878)。
「妳啊─我是不知道妳想在她身上尋找誰的影子,可薰不是誰的替代品。」
志志雄事件唯二留守在東京的高荷惠坐在廊下,對著背後坐在屋裡的巴說話。像薰那樣頭腦簡單的人,很容易玩弄在鼓掌之間,可沒什麼情緒的巴對惠來說屬於很難纏的類型。
「妳喜歡的人不是劍心嗎?怎麼對薰的事情這麼上心?」巴不緊不慢的答。
「我當然喜歡劍心,還喜歡所有頭腦簡單的人。妳剛好是我最討厭的類型。妳跟劍心或許有段無法割捨的過去,那代表不了什麼。」
「妳想說劍心跟薰彼此喜歡,讓我別去插足她們兩人?」難得的,巴輕聲笑了。「妳真的很喜歡頭腦簡單的人呢。」
這個女人太聰明了!
惠不願再自討沒趣,這些帳回頭再跟那個笨蛋算。
「─放心吧,我沒有在小薰的身上尋找誰的影子。」
畢竟那個人是光啊…
「高荷惠,」巴叫住了離去的惠。
「那孩子就拜託妳了。」
沒多久這個令惠感到棘手不已的女人憑空消失了。
***
惠踏進道場時裡面的氣氛死氣沉沉像在報喪。
「惠姑娘!」見到惠劍心放下手中洗到一半的衣服,「您來得正好,薰姑娘她不吃不喝好些天…」
「我知道。」惠徑直向著薰的房間走去,「真是令人不醒心的小鬼。」
還真被那個女人說中!
拉開門,兩雙眼齊齊看向她。只有阿妙跟燕在薰的房裡,邊上還放著沒被動過的吃食。不見房間主人。
「高、高荷姑娘…」阿妙跟惠不太熟。
「薰人呢?」
「她說想透透氣,就走出去了,我想應該還在道場裡。」
最後惠在巴房前的廊下發現薰,說來諷刺,那天她就是坐在那跟巴聊天。
「整天閒閒沒事做,要這麼多人伺候妳,好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惠不客氣的說。
「…」薰沒搭理她。
「真是受不了!故作大氣放人走的是妳,現在鬧脾氣的人也是妳,都幾歲的人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巴消失的前因後果,惠有從緣的身上打聽到一些。
「妳懂什麼…」薰咬著牙,「…陪在她身邊十幾年的人明明是我,是我啊!她卻還是執意的選擇了在她生命中出現不過一年多的人,我甚至連影子都不是!」說著說著薰流下淚來,「妳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難過!」
「少瞧不起人了。」惠兩指勾起薰的下巴,「誰的生命不曾逝去重要的人,別以為只有妳會痛苦。我的家人在會津戰爭中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即使是如此,我依舊會朝著行醫救人的目標走下去。」惠甩開薰,「像妳這種垂頭喪氣、一事無成的人,憑什麼對我撒大小姐脾氣?」
被惠堵的啞口無言,薰只能抓著自己的衣服,淚流不止。
「哼…」惠撥了自己的頭髮,「死了成為誰的影子這條心吧,妳又不是誰的替代品。」
「惠…」薰吸吸鼻子,「妳難道…是來安慰我的?」
「我是不想看劍心難過!」
「…謝謝妳。」
「別邊哭邊笑的,噁心死了!」
***
明治二十五年(1892)。
夜半,注意到邊上的人爬起來,薰跟著醒來。
「怎麼了?傷口疼嗎?」
巴搖搖頭,「我做了夢…夢到以前的事。」
今夜的月亮十分明亮,薰背著月光,巴整個人籠罩在薰的影子之中。
「…我做了很對不起那個時代的薰的事。」
薰無所謂的笑笑,「如果那個”我”是我的話,肯定不會記恨妳的,因為是被很多人愛著的、幸福的過份的傢伙了。」額頭抵在巴的額頭上,「而且真要怪只能怪她的情敵太強大。」
巴的食指點上薰的唇,「好意思往自己臉上貼金,妳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油嘴滑舌啊。」
「…這是氣度!是氣度啊。」讓難得想表現成熟的薰又破功了。
看著這樣的薰,巴的心情輕鬆許多。
她的小太陽,散發著令她不惜飛蛾撲火的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