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向着蔚蓝（下）

我一直觉得能够妥善规划未来的人很厉害，该说是有远见，还是有梦想呢？总之，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和现在的我无缘的事物。虽然书上都说人生是一条单行道，但是对于我来说，比起公路片，大概更像是荒野求生……之类的。

倒也不是觉得自己非要做些什么，只是偶尔的，也会有想要抓住点什么的冲动。

这大概是这个年纪的正常心理吧——我擅自将这些想法归咎于还未结束的青春期。

「有好多活动耶，安达想看哪个？」

之所以会有上面那一通感想，纯粹只是因为看到了水族馆的表演安排表。

明明是来转换心情的，那些想法却如同黏在鞋底的口香糖，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名古屋的水族馆分成北馆和南馆，单单从展区地图上来看，规模要鸟羽水族馆大上许多。我和安达从北馆的入口处进入，直接就来到了二楼。可能是周末的缘故，游客显得有点多，看上去大多都是亲子家庭，但也有一些年轻人组成的团体。

『都可以吧，岛村来决定就好。』

「嗯——最近的是海豚，去看看？」

『嗯。』

安达总是这样，在很多事情上都会听从我的决定。但我明白，这并不是说她没有自己的想法。

倒不如说，从一开始，她的目标就很明确。

明确得让我有些羡慕。

如果我也和安达一样的话。

不知道为何，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两个安达面对面正坐着干瞪眼，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了？』

「没事没事，走吧~」

我转过身，牵着安达的手，绕过电子公告板，往馆内的方向前进。

虽说是往馆内，其实也仅是走了几步路的距离。因为作为这间水族馆特色的海豚的水下观察窗就位于公告板后面，想来是类似于餐厅会将招牌菜放在醒目的位置一样。

顺带一提，相较于海豚，我觉得儒艮更有特色一些。

『要更近点吗？』

见我停在了人群之外，安达问了一句。

「嗯，等人少一些再说吧。」

实际上，对于海豚，我倒是没有那么大的兴趣。如果是我妹的话，估计嘴里说着不用，脚尖却已经踮得老高了。毕竟她还挺喜欢动物的——还有某个生物。

至于我，虽说不是不喜欢，但是一定要衡量的话，大概是属于我不会独自一人特地跑来观赏的程度。

「待会一起拍个照片？」

听到我的问话，安达『嗯』的同时很迅速地点了点头，就像是一直在等着这句话一样。

「那找个人帮我们拍照吧，不过还是要等人少一些。」

观察窗前的人群虽没有到拥挤的程度，但想要找到一个可以拍照的空位也不是那么容易。

『嗯……去其他地方拍也可以。』

「说的也是。」

一边回应，我一边牵着安达走到玻璃窗前稍有空位的地方。上一次来水族馆还是作为小岛的自己，当时的记忆已经变得暧昧，一旦试着回想，内心的某处就会油然而生出强烈的割裂感，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在互相凝视一般。

「这边看的话真的好近。」

将那种古怪的感觉撇到一旁，我指向观察窗。窗口的另一面，有只一人多高的海豚几乎贴着观察窗倒立着。它的吻部在水槽底不停地探索，尾鳍时不时拍打着玻璃。

『它这是在干嘛？』

「唔——嗯——不知道。」

装模作样地思考了片刻，我给出了一个诚实的答案。

难道安达觉得我会是知道这种知识的人吗？

嗯，希望她不要对我抱有奇怪的期待。

毕竟我对海豚的了解可能还没我对宇宙人的了解多。

『不过感觉……』

「感觉什么？」

『就是，不是很可爱。』

「是吗？我倒是觉得还挺可爱的。」

听到我的回答，安达不知道为什么发出了『唔』的声音。

『我、我是指不是很可爱，但是可以……可以算一般可爱。』

一般可爱？

我不晓得安达是用什么标准来给可爱划分的，说到底，一般可爱和可爱有什么区别？

「一般可爱是什么可爱？」

『就是，就是』

她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眼神就像旁边的海豚一样不断游移，双手来回比划着，似乎想要解释清楚，结果就是连带着我的右手一起在那边上下挥动着。

我不禁笑了起来，每次看到她这个样子，都会让我忍不住想要使坏心眼。

「嗯——先不说海豚，安达，那你觉得我是哪种可爱？」

听见我的问话，她的嘴唇先是不断开阖，如同波浪一样的抖动感由上往下，直到她的整个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

『我……岛村……最、最可爱！』

如同练习发声的婴儿一样，话语在安达的口中旋转着，最后被很用力地喷吐出来。一瞬间，我感觉周围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

啊，忘记是在水族馆了。

我牵着安达往旁边移动了两步，转过头去看她的时候，安达正低着头，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

不过，做错事的小孩子耳朵可不会红成这样。

「呼呼，所以安达，最可爱是什么样的可爱？」

看到她这个模样，我忍不住继续追问道。

『诶？……就、就是最可爱。』

「那是什么样的可爱啦~？」

『岛、岛村明明知道。』

安达抬起头，撅起的嘴唇微微张开，小声地嘟囔道。

「哈哈哈。好啦好啦，」

我不由得将左手放在安达的头上。

「我也觉得安达最可爱了哦。」

随着我的动作，安达重新低下了头，嘴里发出了『嘿呵嘿嘿」的声音。

吼吼。

随处看了一会后，我牵着安达的手往电梯的方向走去，离开场还有点时间，不过既然都来看表演了，选个好位置也是理所当然。

因为是夏天的缘故，才刚上到三楼，就感觉空气变得略微灼热起来。海豚的表演场地是露天的顶层，我们的右手边是被分割成不同大小的几个水池，左手边则是和大型体育场似的阶梯状观众席，池子靠近观众席的部分是透明的玻璃，所以也可以看到下方的场景。

「就坐在这里吧？」

走到观众席后，我指着场地另一侧没有被太阳晒到的位置。由于阳光的缘故，提早来到这里的人几乎都坐在了同一侧，所以显得稍微有些拥挤。不知道为何，我想到了校长致词的场景。

『嗯。』

安达轻轻点了点头，跟着我一起坐下。

海豚表演的开场很准时，就像是约会时的安达。

「从上面看的话，好像可爱多了？」

『嗯、嗯。』

「嗯~这就叫，嗯——未见之花？」

我试着寻找合适的词汇来表达。尽管我的国文成绩没有安达那么好，但是作为准应考生，我自认为还是有一些知识储备的。

「好像也不对，大概就是因为远远看，所以就比较可爱这样？」

『……我好像知道你要说什么。』

「是吧。」

『那……』

安达犹豫了一下。

『我，那个，和岛村交往之后……有变得不可爱吗？』

「噗。」

『好、好笑吗？』

「嘛——嗯——」

我上下打量着安达，在我的目光下，她似乎愈发地不安，连眼角都开始抽搐起来。

「嗯——变得更可爱了……嗯，是最可爱的。」

『真的吗？』

安达无视了我的揶揄，继续追问道。

明明已经确认过很多遍，却还总是向我询问。

有时候我都在想使坏的到底是谁了。

「真——的——哦。」

『嘿呵嘿嘿』

安达脸上的表情就像被太阳晒得融化了一般，如果不是坐在观众席上，我可能已经忍不住捏上去了。

断断续续地看完了表演，到了最后，才发现几乎都是在和安达聊天。

「那些小孩子都很兴奋呢。」

『嗯。』

「安达小时候有看过吗？」

『……没有，我只去过动物园。』

「那这就是安达的第一次咯？」

我一边说着，一边故意发出「呼呼」的笑声。安达的脸颊迅速泛起红晕，眼角紧跟着颤抖了几下。随后，她微微垂下视线，嘴角上扬的同时，紧闭的嘴唇间挤出一声细微的『嗯』。

本来想着她会用更加具有「安达感」的方式来回应我，看到她这样的态度，我反倒觉得有些羞耻了。

「嗯，嗯，这样啊，嗯，那我们下去吧~」

『好、好的。』

我站起身，朝安达伸出手。

回到二楼，温度的变化就像是将自己投入水池中一般。我和安达通过连接通道走到南馆。

如果说北馆都是些大块头，那这边的家伙感觉就要精致许多。就好像一边养着一群永藤，另一边养着一群日野。

我们在南馆随便逛了逛，本来想来看沙丁鱼表演的，但是因为中途休息了一下，导致错过了时间。

「只是这样看也挺漂亮的。」

『嗯，之后好像没有了？』

「好像是的。」

我扭头看向安达。

「安达，下次再来看吧。」

『好的！』

「不过真的好多沙丁鱼。」

看着水槽内的情景，我忍不住感叹道。

如果做成罐头的话，不知道够社妹吃多久。

『介绍里写着有三万多条。』

成群的沙丁鱼宛若流云一样浮于水槽的上方，再往下就是其他叫得出和叫不出名字的鱼类。我试着依靠自己匮乏的知识储备进行辨认，却也只能得出「总之很漂亮」这样的感叹。

「啊，连鲨鱼也有呢。」

『……嗯。』

「鲨鱼是吃肉的吧，不会有问题吗？」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共生？』

看她那犹豫的表情，恐怕连自己都不信。

『不是共生哦。』

在我和安达进行着偏差值较低的对话时，右手边突然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我转过头，发现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女孩子。年龄看起来与我们相仿，不知道是在这里打工还是作为志愿者。

看到我将目光转向她，那个女生朝我露出了一个很有活力的笑容，随后伸出手臂。

『因为……』

顺着她的手臂看过去，发现她指着的是刚刚的那条鲨鱼。

『你看那头短尾真鲨的侧面，那才是共生。』

我眯起眼睛看过去，才发现在鲨鱼身上，靠近鳍的位置挂着一条相对较小的鱼。

『这是鮣鱼，它可以帮助鲨鱼清除身上的寄生物质。』

「啊……这样啊。」

所以沙丁鱼呢？

我并没有将这句话问出口，只是点了点头，毕竟我对这个本来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准确来说，没有兴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

『岛村……』

「嗯？」

『这边看完了，我们去那边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紧紧夹住我交扣的手指。

会疼的啦，安达。

『那我也要去工作了，祝二位玩的愉快~』

对方显然听到了安达的话。倒不如说，安达根本没有想要遮掩的意思。不过那个女生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露出刚见面时一样的笑容和我们道别。

我低头向她道谢，然后就被安达牵着往另一个方向走。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安达才会在考虑我的想法之前先做出行动。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或许作为女朋友，会这么做才是正常的。

所以，奇怪的反而是我？

我开始对自身产生怀疑，但是要让我对安达吃醋，似乎也没法想象。与其说是没有占有欲，倒不如说安达太让人放心了。

而且，嗯，如果安达能多交几个朋友，我反而会感到安心吧。

虽然不可能就是了。

『岛村？』

「唔嗯，没什么哦。」

『那……走吗？』

「好的~」

我们沿着水槽往左侧的方向走去，在我眼角余光扫过的地方，那只鲨鱼从沙丁鱼群的下方流畅地滑过。

我又一次注意到了它身上的鮣鱼。

……鮣鱼吗？

我想起了来这里的起因。

倘若人生也能这样，什么都不决定也能不断前进就好了。

玻璃窗内，一大一小，两条截然不同的鱼正在顺着水流游弋。

我静静地看着它们，由远及近，由近及远。

『怎么了吗？』

发现我停了下来，安达略显疑惑地询问道。

「没事——」

我摇了摇头，随即转过身，闭上眼睛，张开双臂从腰间环绕住安达，像要倒向床上似的将身体向前倾斜。

紧贴着的部位传来的温暖覆盖了水族馆内的冷气，仿佛再抱下去自己就会变成融化的巧克力。

『诶？』

「我、是、鮣、鱼、哦~」

『啊？哦、哦……』

安达的语气中抱持着疑惑，似乎在为不知道怎么配合我而烦恼。

呼呼呼。

重新睁开眼睛，前方是透着海蓝色的玻璃。

「安达，走吧~」

『好、好的！』

似乎是担心摔倒，她的步伐迈的很小，像是在挪动一样。这样的场景，让我想到了排队的小孩子。

1、2、1。

虽然，无法像鮣鱼那样生活。

虽然，仍旧需要依靠自己的双脚。

但是，还有安达和我一起——

向着那片蔚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