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名字
白天的辦公室坐滿了埋頭苦幹的員工,大家都窩在電腦面前真盯著屏幕,雙手在鍵盤上飛舞,傳出了並不那麼悅耳的樂曲。太陽直射落施小姐的臉上,環顧四周,就只有她的座位正好被陽光照到。雖然她已經早有準備地塗了防曬乳液,可是她依然不喜歡陽光照射在臉上的感覺。只見她舉高手想用手掌遮擋毒辣的陽光可惜沒多久她就感到累了,而放下手來。在陽光下,她汗流滿臉,跟本專心不了工作。這時,Joy偷偷地站了起來,從遮擋板的另外一邊伸出了半個身,「Ada姐--看手機--」她的話壓得非常小聲,不希望其他人、尤其是坐在附近的同事聽見。
施小姐無奈地皺著眉頭,想著反正自己也專注不了工作,不如看看這傢伙又有什麼新鮮事。只見她打開了櫃子拿出包包,再從中掏出了手機。她不習慣經常看著手機,而且平日也不會有人找她,那就自然不會跟其他人一樣把手機放在桌面上,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同時,她也認為這是導致年輕人不能專心工作的罪魁禍首,如果所有人都把手機收起來的話,辦公室內的工作效率絕對能夠上升不只兩倍。
「老爸的再婚對象約我明天一起吃飯,就我們單獨兩個人,怎麼辦?」
這是Joy在幾分鐘前發給她的信息。撫心自問,施小姐並不認為自己是唯一以及最佳的傾訴對象。因為她沒有相似經驗,也不便多作推斷和給對方建議,畢竟那是別人的家事,輪不到自己這個外人評頭品足。正當她打算隨便叮囑她不要玩手機要專心工作的時候,她的又收到了幾條來自Kenneth的短信。對方一下子發幾個短信給自己,應該是有什麼急事沒錯了。平日要是沒有什麼特別事故的話,Kenneth很少會在辦工時間聯絡施小姐。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施小姐並沒有先回覆Joy,而是先點開了友人的信息。
「我早上問Ken的女兒明天要不要一起晚飯,她還沒有回覆我……」
「應該再發幾條短信追問嗎?」
遲鈍的人或許覺得沒什麼,不過只要綜合一下Joy跟Kenneth之前各自說的話,就不難猜出她們之間的關連。在Joy說見父親的再婚對象那天,正好Kenneth也見了Ken的女兒;在Kenneth正在等Ken的女兒回信息時,正好Joy問她意見要怎麼回應別人明天的邀約。施小姐需要點時間緩一緩,這個信息讓她現在的腦袋有點難以處理。本來打算離開座位去洗手間遠離陽光的照射的她抬起頭卻發現Joy依然在盯著她,希望得到自己的回應。進退兩難的施小姐有點窩囊的選擇了最不光彩的道路--逃避。只見她無視了Joy誠懇的目光,拿起手機直奔到洗手間裏去。如果是不知情的人,大概會認為施小姐要去辦大事了吧。
施小姐打開衛生間的門,想都不想就走進了第一格廁格,並鎖上了門坐在馬桶蓋上面。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本來她並不在意別人的家庭和諧不和諧,可是當她手上抓著決定性的因素的時候,她又感到一股壓力迎面而來。如果自己的回覆使Kenneth跟Joy的關係出現裂痕的話,自己豈不是要負上責任?想了想,施小姐又覺得自己下的結論又太草率了,她跟本沒有明確的證據證明Joy是Ken的女兒,可能只是時間剛剛好罷了,再婚這種事在香港不是什麼新鮮事。施小姐決定先上Kenneth的臉書找到了Ken的好友名單,掃視一遍後發現Joy的名字不在其中。發現自己剛才的只是瞎猜想後,施小姐也就放下了心頭大石。突然,她眼角在朋友列表中瞟到了一個頭像,那是一個纖細的背影,背後是說不出在哪裏的薰衣草花田。看一下名字--蕭樂雅。她對這個名字不是很有印象,不過這個頭像這兩個星期以來每天都有看到,她沒可能會不認得那是Joy在那個同性交友程式中使用的頭像。
蕭樂雅,原來就是Joy的中文名。
說來奇怪,在求學的階段施小姐能清楚記得班上每一個人的中文全名,可是到了現在的辦公室中,她跟本不知道其他人的中文名字。有些人會選擇在身份證和護照上加入英文名,可是像施小姐這麼懶的人當然沒有加上。畢竟要在出入境事務處排隊會很費時間和精力。這樣說來,「Ada」這個名字只是一個稱號,並不是真實的、官方的名字。在這裏相處了十年的同事,沒有一個人知道大家的真名,大家都以稱號稱呼對方;大家都不知道對方的真實、大家都只是懂得對方的皮毛,有些人甚至連皮毛都不知道。Joy也不知道自己的中文全名,只知道她姓「施」。
而現在,她知道了Joy的真實;而對方,全然被瞞在鼓裏。 與此同時,施小姐也確定了自己就是這場邀約是否成功的關鍵。
「先等一下,不要追問。現在是上班時間,搞不好人家在忙,看不到短信呢。」
施小姐想了想,覺得自己什麼也不說的做法並沒有做錯。自己只是在幫朋友了,Joy去跟自己父親的未婚妻吃飯,也不是什麼壞事。她很清楚Kenneth的行為都是出自好心,而自己則是在幫忙把友人的心意傳給當事人。最重要的事是她沒有把Joy的事地說出去,Kenneth跟Joy我知道的情報是對等的,自己沒有偏幫某一個人。
「去吧,難得別人想跟妳打好關係。」
Joy瞟了一眼手機上方的時間顯示,在施小姐進入洗手間後的五分鐘,她才回覆了自己的短信。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有點跟蹤狂的影子,可是又沒有忍住自己一直盯著屏幕等待對方回信的衝動。日常生活中,Joy很少接觸Ada姐這種年齡段的人,尢其是一樣是彎的就更少了。或許在不知不覺中,有一點依賴對方了。對方每讓一步,她就越想往前邁進一步,想讓對方喜歡自己多一些。她喜歡被人喜歡的感覺。她想了想,還是決定答應那個人的邀請,畢竟最終她們會成為半個家人。當然不會是朝夕相對,不過也應該將會是一年見好幾次面的程度。
「好的,那在哪裡吃?」
在短信中Joy已經掩飾了自己的不快,不,比起不快跟進是有一點內疚,她覺得自己跟這個女人打好關係,就是背叛了自己的母親。可她知道Ada姐告訴她的就是成年人的做法,雖然是她暗暗感到不服氣。卻米已成炊,想拒絕掉對方也已經太遲了。明天晚上絕對會變得很尷尬吧,想到這,本來Joy眸中的活力燃燒殆盡,重重地嘆了口氣。
對方提意的是一間在公司附近的泰式餐廳,Joy從來沒有在哪裏吃過晚市。不過以她在這工作了半年的觀察來說,這區的晚市不會太多人,也自然不用訂位。她沒多想就發了個「OK」的表情符號給對方,接著就乖乖地把手機屏幕朝下放到桌面,投入了今天的工作。自己快要調部門了,她不想在這個關節眼上犯什麼錯。她盯著電腦屏幕,卻投入不了精神,她一直想著明天的飯局。靜靜地躺在桌子上的手機像在微微發出提示聲,提示Joy她剛收到了一則新短信,不過她很肯定自己早已經把手機調成靜音。她聽到的,只是單純的錯覺。只見她一手拿起手機,粗暴地把手上的手機丟到抽屜裏,發出了「呯」的聲響。這一聲並沒有很大聲,卻被剛回到座位上的Ada姐聽到了。
「Ada姐妳回來了?」為了掩飾尷尬,Joy笑笑假裝剛才的事並沒有發生,她並沒有用自己的手機當出氣筒。Ada姐張了張口,盯著她欲言又止。Joy大概能猜出對方想要說什麼,她旋即回答說:「我明天會去吃泰國菜。」
「嗯,挺好的,XXX(公司附近的某家泰式餐廳)?」
Joy地點了一下頭:「是哦。」說罷,她們倆就很有默契地返回了工作崗位。
施小姐回來後,能夠感覺到坐在她對面的Joy出現明顯的心不在焉。如無意外的話,是在心煩明天的事吧。不過卻不知為什麼,看見對方的苦惱,施小姐沒有感到明顯的內疚,反而內心被一種做了好事的清爽感給霸佔了。她會慫恿Joy答應邀請其實都是為了幫助Kenneth,同時也是幫了自己,好讓自己不用當伴娘。當她搞清楚自己的動機後,清爽感一抹而去。
她不是沒有想過告訴Joy自己知道的實情,以「Kenneth的好友」這個身份介入並幫助她們有更好的關係。可是施已經錯過了坦白從寬的機會了,而且她也不想太過深陷這件事。現在她能做的,就只有隱瞞著兩邊,並在她們搞好關係後才道出真相。只希望Kenneth不會因自己和Joy在同一間公司上班,而跟Joy說起自己的話題、或是推斷到自己跟Joy是認識的。她並沒有方法避免這件事發生,唯有祈禱希望她們不會太沒有話題,導致要把她當一個話題說吧。越想越心虛的施小姐在接下來下班前的時間都不敢直視Joy的雙眼。
翌日,一如既往的炎熱、一如既往的上班跟下班。施小姐猜Joy大概是因為緊張而一整天悶悶不樂,本來她有想過說些話疏導對方。可是鑑於自己實在沒有這方面的經驗、腦袋中裝載著一些老土沒用的雞湯又不合時宜地冒出頭來,在口唇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在下班時分,Joy跟公司內的人道別後提早離開了辦公室。本來施小姐也打算回去的,卻被一個叫不出的女同事叫住了,她問:「Ada姐,最近Joy都跟妳一起離開的,今天怎麼不是了?」平日她跟Joy會一起前往地鐵站, 也不難想像自己會跟她一起下班的印象會被其他人記住。
施小姐本想禮貌地回應一下對方,卻在張開口前頓了一下。她發現自己跟本不記得眼前人的名字,這個女同事跟她的座位離很近,女同事新入職的時候也是施小姐帶的。那不過是幾年前的事了,施小姐早已經忘得一乾二淨。為了不讓對方感到奇怪,她沒有多費時間在記憶中把對方的名字就出來,「她今天有約,好像是跟家人吃飯?」
女同事慫了慫肩,也就不再打擾施小姐離開辦公室了。施小姐今天少有地一個人獨自走過那道讓她感到憂鬱的馬路,心思卻少有的沒有放在埋怨明天仍然要上班。她一直在想那位女同事的名字……不,稱號,她沒可能知道對方的中文全名。施小姐嘗試把自己的思緒放到幾年前,想回憶起這位女同事跟她的自我介紹。她記得那位女同事已經輾轉在幾家上市公司當文職,最後才在現在這家相比之下遜色不少的公司安定下來。她的年紀在自己與Joy的中間,大概是因為在大企業工作過的功勞,工作她很快就上手了。
施小姐記得當時自己對她的態度不是太好,因為剛剛跟交往兩年的前任分手了。那位女同事就正正在前任跟她提分手的隔天來到了公司……這是,她靈光一閃,終於想起了對方的英文名。
Amanda,那位女同事的名字,就叫Amanda。想到了答案的施小姐立即暢快不少,並且希望下一次能叫出她的名字。
回過神來,施小姐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間回到了家中。人類的身體真是奇妙, 這十年的上班下班一成不變的生活身體已經記住了,她甚至不用故意去想什麼時候應該乘上地鐵、什麼時候應該下車,身體都自動幫她做了。如果有一天,人類的精神跟身體能夠分離的話,她就能夠一邊發著白日夢一邊工作了。
她誠心希望自己能夠練成這一個特異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