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打開家門

施小姐走回家的步伐比平常更加慢，肩膀沒精打采的垂了下來，今天對她來說不是一個好日子。在中午的時候，她收到了母親在家人群組裏傳過來的消息－－她的弟弟從為期幾個星期的中亞旅行回來了。

「Bonsoir，aînée。」她一打開家門，一句煩人的法語拋了過來，雖然施小姐不會法語，可是由於她弟弟大學是法語專業，所以能夠分辯出來。施小姐抬起頭，不出所料地看見了一個被陽光曬成黑炭的男人躺在沙發上朝著自己傻笑。

「唉……你又回來了？」施小姐連裝都不想裝熱情，而是毫不客氣地展現出一臉不感興趣。

聽到這一句話的施媽媽自然不高興了，她一直都希望自己的兩個孩子能夠相處融合，那怕他們已經是二、三十歲成人了，「『又』？這是他的家，他當然回來啦，不然還能去哪裡。」

施爸爸一臉不忿，酸溜溜地說：「可以去他那個印尼籍女友那裡，啊不，她現在應該在服侍她的太太跟小姐吧。」（在香港有很多印尼籍的外勞，大都是在家庭中擔當幫傭的工作）他本來就不太會宣洩自己的情感，明明想讓兒子多待在家，卻會說一些口不對心的事讓他們的關係變得更僵硬。

「你這是種族歧視，人家是在印尼讀醫的好不好！而且我跟她早分手了！」施弟弟的脾氣原本不差，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只要一對上自已的父親的老派思想，他就會不受控制地反駁。這個代溝，可不是二、三十年的程度，而是西方開放思想碰上中國傳統思想的災難。在施小姐看來，這也是施弟弟經常出遊不回家的原因之一。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的父親的關係，施小姐一直未能出櫃。她雖然不是不敢出櫃，只是覺得父子的感情已經不好了，自已也無謂雪上加霜。

當他們一如既往地吵得臉紅耳赤之際，不，臉紅耳赤的人就只有施爸爸一個。施小姐側是目無表情地回到了她跟弟弟的房間，正巧，她的手機傳來了信息。她慣性打開一看，發現那是兩張來自Joy的照片，並問施小姐：

「剛剛阿姨把我試穿姐妹裙子的照片發給我了，妳覺得哪個好看？」

「朋友都說黃色的好看，不過我覺得藍色的也不錯」

碰到這種麻煩事，施小姐想都不想就隨便敷衍說：「我覺得黃色的好。」

「那我就穿黃色的好了！阿姨說伴娘會跟我穿一樣款式的，可是又不用問她意見，說那伴娘不在意，有點奇怪就是了」

「不知道那是誰呢，搞不到要到婚宴那天才有機會見到她呢！」

一看到「伴娘也會跟Joy穿一樣款式的」這一句，施小姐嚇得瞪大了眼，立即把對方發給自已的照片仔細端詳一遍。淡黃色的一字肩連身裙露出了Joy明顯突起的鎖骨跟細小的胳膊和手臂。裙罷正好到膝蓋對上五公分，相比起新娘的婚紗，這一套黃色的小裙子側平凡得很。穿這種裙子擔當姊妹，既不會搶了新娘子的風頭，又不會失大體。

施小姐不禁開始推測對方所說的「一樣款式」是什麼意思，根據她多年來參加同學和朋友的婚禮，她觀察到伴娘一般會穿得比姊妹團要特別一些；可是這個婚宴跟她曾經參加過的又有點不同。畢竟，三十多歲還不是一個再婚的歲數。

「快換衣服出來吃飯吧！」一把尖銳的聲音穿透了施小姐的房間大門，像把刀子一樣刺穿她的耳膜。她一直很慶幸自己沒有遺傳到她母親的嗓子，反而是一把相對磁性的聲音，雖然總被說太沉了聽上去了無生氣，可是總比她母親好上不知多少。

換好衣服，她就乖乖地坐到了餐桌前，加起了那些淡然無味的飯菜。施小姐的父親在幾年前確診患有糖尿病，自此，她一家都吃得很清淡。不過施小姐卻沒有因此瘦下來，她經常把這怪罪於年紀，心中卻非常清楚那是缺乏運動的錯。

「這次你會留在香港多久？」施爸爸冷著一張臉，語氣雖然沒剛才的暴躁，可是依舊不快。

施弟弟猶豫了會，「我交了個在香港的女朋友，暫時不走了。」

「好。」施爸爸點了點頭，拿起了雙筷夾了點菜放到口中後，又把注意力放到電視上去了。電視拌飯，大家相對無言，是這個家的日常。

電視正播著一套做了很多年的家庭劇，她一直很討厭這一套劇的套路。這個套路電視台還用了好幾年，天天如是。首先，劇中一定有人做了點傻事，然後那個人會被其他人誤會，最後誤會拆解，大團圓結局。可是現實生活中哪有這麼多誤解，大部分人都不在意身邊的人；現實生活中的誤會大多只會不了了之，畢竟八卦天天都有新的，而大眾總是貪圖新鮮的。

施小姐一手抹乾長髮，一手滑動手機。打斷她的動作的人，是施弟弟，「咔嚓 」一聲，只見弟弟手拿手機對著她拍了張照。期後，他得意洋洋地走上前，把剛才拍的照片展現給施小姐看，「看看妳的腿多粗？」

照片中的她因為夏季的炎熱而穿上了短褲。

「是是是，就像豬一樣。」施小姐早已經對他人的調侃免疫了，尢其是在這樣的家庭、有這樣的弟弟，她不得不變得百毒不侵。

在沙發上蹺著二郎腿的施爸爸怎能放過這種機會？施小姐見他的眼神立即離開了電視，加入取笑大會，「妳這樣怎麼認識男朋友，而且妳也三十三歲了。再下去的話會生不到孩子的。」

「高齡產婦對自己和胎兒也不好，就像我有個朋友的女兒，三十六歲才生，孩子剛剛實診有唐氏綜合症。」聽到有關自己能不能抱孫的話題，施媽媽也不遺餘力地從洗碗這種沉悶的工作中抽空加入戰場。

施小姐如臨大敵，戰場上只有自己以一對三，遇到對自己絕對不利的情況，只有幼稚又好勝的傢伙才會上前硬碰硬。而施小姐身為一個成熟懂事的大人，她選擇了撤退。她對著自己的家人反了一個白眼後，就甩甩手上濕毛巾走回房間之中，並且順手鎖上了門。

「喂－－這也是我的房間！」她的弟弟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被人鎖到外面去了。

無視掉自己弟弟在門外的喊叫聲，施小姐對著木門後的鏡子撩起了衣服照了照。肚子上的贅肉一覽無遺，她記得自己上一次細看自己的時候並沒有變得那麼胖。她再捏捏手臂上的肉，看著自己合上雙腳時大腿間消失了的縫隙，一股涼氣從心底湧了上來。

她按出了Joy的照片，發現自己與之相比差了不止一絲半點，硬要說的話，她跟她外表上的距離非常遙遠。一個是生長在高嶺上的奼紫嫣紅，一個是生長在水泥都市的野草。平常的她，不會把自己的外表跟他人比較，尤其是像Joy那樣的人。可是，當她跟Joy穿上了一樣的裙子，先不說她倆會被其他人比較，她自己也控制不住想要比較的慾望。 施小姐看著自己只值十塊錢的外表，以及長期缺乏運動所至的小肚子，也只會覺得無地自容。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決定明天去健身房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