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八

八

直升机到达孔特雷上空时，这个高速公路旁的小镇就像遭遇了龙卷风那样顿时乱成一团。

许多居民被自睡梦中吵醒，他们从窗口探出头来张望，然后又被强烈的气流赶进房子里。

几个守夜的武装分子四散奔逃，某个慌不择路的家伙还在黑暗中把一辆丰田皮卡开进了路边的排水沟。虽然有武器，但军用直升机所带来的压迫感似乎超越了他们的承受能力。探照灯划过走私犯们的头顶，让他们就如同被猫盯上的耗子般无处遁形。

中国人将直升机飞到全镇最豪华的那座住宅上空。和街上一样，我们的到来也引发了房子和庭院中的混乱，一些正在游泳池边享受夜泳的黑人女性尖叫着逃走，前一分钟还在和她们鬼混的歹徒则抱头鼠窜。

“让他们见识妳的厉害，丽贝卡！”我们的指挥官莫拉在通讯频道中下达命令。

女巨人在舱门旁保持着单腿跪姿，端起步枪，开始向地面目标射击。中国人提供的单兵战斗系统包括与战略步枪相联结的射击辅助程序，由战术电脑控制的装置能够使一个新兵成为神枪手。

丽贝卡的每一枪都正中“靶心”——房子的中央空调外机和喷淋系统的水泵阀门。7.62毫米穿甲弹足以消灭轻型装甲车辆中的驾驶员，用来击穿脆弱的空调机外壳甚至有些杀伤过剩。中弹后的机器很快燃起大火，灌木和棕榈树几乎立刻就被烧着了，与水泵破裂后喷涌而出的水柱一起将原本漂亮的庭院变得面目全非。丽贝卡还往游泳池里投了两颗手榴弹，把那些昂贵的意大利瓷砖炸成碎片。

姆基宗戈先生大概从未想过会遭到从天而降的打击，否则他就会给屋顶装上防空导弹了。

“好了，现在让我们去告诉那个婊子养的，什么是签协议的正确方式！”莫拉看起来很满意。

显然在我完全不知道的时候，我的妹妹正在按照她自己的风格成长。身为一个不称职的姐姐，我实在没有理由去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

直升机在靠近宅子后门的庭院开阔地内下降，以几乎贴着地面的微小高度悬停。用外骨骼系统武装起来的莫拉率先跳下飞机。动力装甲看似沉重，实际上却非常轻便，身体的灵活程度丝毫未受影响。相反，只穿了一件防弹背心的我因为伤口的疼痛依然显得有些动作僵硬，在离开机舱时难免脚步踉跄。

在我们平安落地后，直升机迅速上升并开始在庭院上空盘旋。丽贝卡会从飞机上支援我们，以确保走私犯无法轻举妄动。“响箭”4队的士兵们没有着陆，她们将按计划自空中威慑整个镇子，并拦截所有企图出逃的人和车辆。

“绝对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莫拉再次对我强调，“照我们商量好的说。”

我给了她表达信赖的微笑。和妹妹在一起时，我竟然完全不会感到害怕。

莫拉点了点头，“捂住耳朵。”她说，然后打开了头盔通讯器上的麦克风。我立刻照做了，一声刺耳的电流音随即切开了我们周围的空气。

“穿鳄鱼皮鞋的野猪！满身肥肉的人形油壶！散发着大便臭味的偷牛贼！”莫拉高声叫骂，“骗子、杂种、垃圾……无论你还有什么狗屎称号的姆基宗戈先生！假如在我数到3时你还不出现，中国皇帝的无人机就会用导弹把你的房子和全身臭肉一起炸上天去！无论你躲在多么深的地下室里，他们都能干掉你！所以听好了……‘1’！”

莫拉开始数数了。虽然中国无人机之类的事全都子虚乌有，但不可否认她的气势，以及停留在院子上方的军用直升机都大大增加了这番话的可信程度。我甚至没有听到第二个数字，带着浓重肯尼亚口音的英语就慌张地发出了求饶声。

姆基宗戈和他的几个手下从房子的后门跑了出来，走私犯的脸上充满了狼狈，手中挥舞着一条白毛巾。

莫拉从来就不是个宽容的人，她举起步枪对这些家伙面前的草坪连续点射。子弹将草皮撕得粉碎，泥块带着烟尘满天飞舞。男人们吓得当即卧倒，或趴在地上，或翻滚着藏到灌木丛后头。姆基宗戈头朝下，高高撅起屁股的可笑模样，让我想起了企图钻进巢穴里的豚鼠。

“别再开枪了！别再开枪了！皇帝万岁！皇帝万岁！”走私犯惊恐万状，我甚至听到了他用蹩脚普通话喊出的口号。

“闭嘴，胆小鬼！皇帝小姐正在中国玩布娃娃呢！”莫拉讽刺地喊道，“这里只有神秘博士和惊奇队长！”

姆基宗戈这时才抬起头来，他的表情就像见到了鬼魂一样。或许在传闻中我已经死于A&E公司的无人机空袭，而所有幽灵的坏毛病都是不请自来。

“埃利斯博士！”他惊讶万分。

“叛徒，现在你知道招惹了错误的人了吧？”莫拉嘲笑道。

妹妹似乎乐在其中，我反倒有些尴尬，这样爆炸性的出场画面实在不适合性格内向的人。只是为了计划的顺利，我只好按莫拉之前要求的去做。

“姆基宗戈先生，惊慌失措无助于解决你现在面临的麻烦。”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着冷静，“请站起来。”

走私犯照办了。

“太好了。”莫拉说，“这样我更容易打爆他的脑袋。”紧接着她又用枪对准了姆基宗戈的眉心。

走私犯慌乱得几乎又要跪倒在地，好在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要他的命。

“姆基宗戈先生，籍由最高统帅部大本营授予我的权力，”我学着S女士的官方口吻，“我要求你，对中华帝国武装力量在察沃地区的行动提供一切所需的支援。”

走私犯最初呆若木鸡。我们先是炸了他的空调、扫射了他的院子，然后又向他提出合作……大概只有禁酒令时代的芝加哥黑帮分子才会这么疯狂。

“过来！一个人！到这儿来！”莫拉厉声呵斥，同时再度亮了亮枪口。

走私犯似乎被吓晕了，他摇摇晃晃地向我们走来。

莫拉不会给他清醒的机会。“惊奇队长”在姆基宗戈距离我们一石之遥的同时迅速上前抓住他的衣领，在外骨骼装置的帮助下如同擒获一只猪崽那样将走私犯肥胖的身躯提了起来。姆基宗戈的几个手下蠢蠢欲动，但在莫拉用一发榴弹将装饰着华丽浮雕的房子后门炸成木屑后，所有还能动弹的男人都开始像草原上的斑马一样仓惶逃窜。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如果黛娜当时没有拦着我的话，我会把这里的每一只公狗都杀掉！”莫拉尽情表达着报复的快乐，“Alpha队呼叫Bravo队，Alpha队呼叫Bravo队，目标已经被控制，目标已经被控制！”

直升机轰鸣而至，在我们身旁降落。

“听着，你们这些该死的蛆！”莫拉继续向躲在院子各个角落的走私犯怒吼，“中国人想和你们的老板聊聊生意，很快就会送他回来。你们已经被卫星锁定，任何企图逃走的人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杀死！你们可以灭火，但禁止离开镇子！”

随后她将姆基宗戈扔进机舱，丽贝卡马上用手铐将走私犯固定在扶栏上。我和莫拉先后跳上飞机，直升机重新升空，飞向孔特雷以北距离蒙巴萨—内罗毕铁路不远的一片荒滩。

姆基宗戈渐渐平静下来，也许很快他就会对我们所宣称的背景产生怀疑。不过因为莫拉把步枪顶在他的光脑门上，这个卑鄙小人的态度还算合作。

我们在保护区内一条干涸的河床附近降落。丽贝卡和道格特探员负责警戒，莫拉和我则开始对姆基宗戈大肆恐吓。

我告诉走私犯：我实际上为CIA工作，而身为一项国际联合行动的最高现场负责人，目前我也得到了来自中国方面的授权，领导潜入米德加德的秘密计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姆基宗戈不断肯定我的话。“所以我的Umoja朋友们每次付钱都那么爽快！”

最初的恐慌过后，走私犯恢复了以往那副狡诈的谄媚嘴脸。我当然不会相信自己有办法完全骗倒这个滑头的家伙，但他现在多半处于将信将疑的状态，而我们还有不少筹码。

“你派那群乌合之众袭击营地的时候，也把Umoja当作朋友吗？”莫拉几乎要把枪口捅进姆基宗戈的嘴里。

走私犯连续发出溺水者一般的声音，请求宽恕的同时还辩称这只是一场误会：因为他新近收纳的手下不知道他和我的盟友关系，所以才企图偷袭营地。不过他们连一个游击队员都没有抓住，并且遭遇了对方的反击，损失了几个人和两台车，这令姆基宗戈非常恼火。走私犯保证会惩罚那些“擅自行动”的蠢货，还愿意把从营地掠走的财物如数奉还。

看来莉莎和其他人不仅如S女士所说的那样平安无事，还给了混蛋们足够的教训。这不表示我们就应该饶恕这伙走私犯，但眼下他们还有别的用处。

于是我抬手示意莫拉暂时放过他，当然这也是我们事先商量好的。“好警察，坏警察”。匡提科教了莫拉不少东西，她很擅长活学活用。

“感谢幸运女神吧，偷牛贼！”莫拉在姆基宗戈的脸上擦了擦枪口。

“偷牛贼就该被扒皮！”丽贝卡轻蔑的声音从机舱外传了进来，走私犯顿时面如死灰。

我随意说了几句用来安抚的话，然后简单解释了埃莉诺·雷恩的阴谋。我们花了一些时间才让姆基宗戈明白，乞力马扎罗的女王不仅能够用于改良农作物，还被一群白人至上主义者当作灭绝有色人种的邪恶武器。基于阻止种族灭绝的共同目标，中美两国政府空前地达成了一致。只不过为了避免刺激以埃莉诺·雷恩为首的国际恐怖分子，两国官方无法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立刻出动军队。而我所领导的特别行动，就是潜入米德加德的实验室，获取足以揭露事实真相的物证。为此，我们需要一位在本地拥有足够影响力的人物，制造一些事端以分散米德加德守卫者们的注意力。

姆基宗戈应该明白我们的弦外之音。

“这不难，埃利斯博士。”他说得仿佛轻而易举，“我可以在1个小时内召集3000人……不，10000人，并且用卡车把他们运到米德加德的隔离墙外面。即使这些人只是安静地站着，A&E公司也不可能再冷静了。”

但是这个精明的歹徒绝不会白白地为他人做嫁衣。他很快又为难地表示，如此大动干戈却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会影响他在手下人当中的权威。

“中国政府会支付丰厚的报酬。”我随口敷衍道。

“太好了，太好了，我喜欢大方的顾客。”姆基宗戈大笑。如果不是因为还被铐着，他说不定会拍手叫好。“但女士们，这里是非洲。在过去的几百年里，白人给这里送来镣铐，而中国人带着钱来。他们都以为自己的方式能够统治这片土地，可是他们都不会成功。非洲有自己的规则，想要在这里受到尊敬，我们必须按非洲的规矩来出价。”

“这很好。”我早有预料，“请告诉我，非洲的规矩，是什么样的规矩？”

莫拉对走私犯的故弄玄虚报以无情的嘲笑。“说吧。但我警告你，偷牛贼，如果我不喜欢你的‘非洲规矩’，我就送你去见上帝。”她恶狠狠地恐吓道，让姆基宗戈故作姿态的演说顿时气焰全消。

“不，不，不，我没有任何反对妳所代表的那些伟大国家的想法，埃利斯探员！”他把脑袋摇得像一台风扇。“我想说的是，非洲人要的只是更多敬意。”

“更多敬意？”

“对，确切地说，是当老板的感觉。”姆基宗戈解释——或者说找借口，“如果我们知道，在某件对我们自身影响重大的事情上，非洲人自己也有决定权，而不是只能按照大国的命令行动，那么我们就会更乐意去完成工作。”

如果这番话来自某个普通非洲人的发言，我或许还会怀着殖民者后代的负罪感伤心地叹一口气。但姆基宗戈毫无信用可言，他的所作所为，所吐出的每一个词、每一句谎言，都只为了那些见不得光的利益。

我当然知道他的目的。

“请说吧，先生。”

“我可以派人协助妳，埃利斯博士，不管妳的后台是CIA还是中华帝国内务部，或者别的什么大公司。”姆基宗戈的话充满了他的奸滑作风，“但前提是，我得带上一些人和妳们一起行动，去米德加德的实验室。”

一切都在我们的预料之内。姆基宗戈始终觊觎着“乞力马扎罗的女王”，也正因为这样的理由，他不可能拒绝这么好的机会。

“坏警察”凶狠地咒骂起了姆基宗戈，对他的提议也严词拒绝。走私犯辩解说他只是想让手下人知道他在拯救世界的行动中建立了怎样的丰功伟业，并没有伺机窃取病毒样本的想法。

我作为“好警察”自然要表现出宽容，因此在让姆基宗戈答应了一些条件后，我同意他和他的手下加入到我们的计划当中。所谓的条件非常简单，例如他只能带上不超过3名帮手，以及他必须按照我的命令行动。姆基宗戈表示完全同意，而且再三保证他的参与只会带来帮助，和我们的目标绝对一致。

走私犯撒谎的本领就像呼吸空气那样自然，至于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过要进攻实验室，自然也不会让姆基宗戈有机可乘。一旦由下水道设施成功进入0号区，我就会借口分头行动，将姆基宗戈和他的人带进隔离舱，关起来。

就这样，我们同走私犯达成了暂时的协议：由姆基宗戈召集人手、准备武器和载具，在米德加德的北侧外围“佯攻”，他本人则和我们一起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