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新世界

第18章 十九

十九


安妮很虚弱,以至于必须由莫拉和黛娜搀扶着,她才能勉强站立。


她的皮肤微略显现着青紫色,头发上还挂着冰晶融化后形成的水珠,尽管周身都裹在厚毛毯中,残留的寒冷还制约着她的活力。


但那的确是真实存在的她,而非我每天在梦中见到的幻影。


她和年轻女孩们一同出现在紧急入口的位置,处在中国士兵的包围下。随着海军上将表示肯定的手势,三人被允许来到更近的地方。丽贝卡没有错过这次机会,她也趁势摆脱了中国人的控制,和同伴们站在一起,面对着这面布满了危险爆炸物的玻璃墙。


莫拉的眼神,使我无须语言的辅助也能明白她的想法。


聪明的小家伙和黛娜在摆脱机械士兵的追捕后显然并没有急于逃离,而是找机会潜入了埃莉诺藏在地下的“秘密街区”。可能是黛娜向她提供了消息,或者莫拉本身很早就知道……这并不奇怪,比起缺乏行动力的我,她们要机灵而且强悍得多。


无论怎样,我对追问她们毫无兴趣。安妮的出现不仅使得埃莉诺变回了慌乱的小女孩,也令我一时难以思考。


当她站在墙的另一侧,我的双腿几乎本能地开始迈动,手臂盲目地伸向前方,就像一个深陷无尽黑暗中的迷路人,只能如同可怜的小虫子那样追寻着仅有的光。


安妮也伸出了手,她的指头与玻璃相触,白色渐渐在指尖扩散。


“嗨。”她的嗓音沙哑极了,目光却和我们第一次在山顶路的那家小咖啡馆里相遇时一样清澈。


我迎向她,我们的掌心在玻璃墙的两侧紧贴着,就像触碰到了彼此的灵魂。


曾经有无数次,我在自言自语中预演着与安妮重逢时所说的第一句话。然而现实是,除了望着她,不错过与她四目相对的每一秒之外,我什么也不想做。


幸好莫拉比我清醒得多。


“凯特!”妹妹挤开安妮,占据了我眼前的位置。


对身体虚弱的病人,她倒是一点儿也不客气。


“芙洛拉没对妳做什么吧?”


面对她焦急的表情,我决定原谅她蓄意破坏这次重逢的行为。


我轻轻点头。“我没事。”


“罗伯特呢?他……”


妹妹担忧的声音突然中断了。在我伤心而艰难地摇着头时,她一定看到了倒下的教官。


莫拉的眼睛睁得很大,无法接受的神情令此刻的她看起来与平时判若两人。我以为她会嚎啕大哭。可是当妹妹的视线越过我时,她顿时变得更加不安。“芙洛拉!放下枪!”她对我身后的那个人紧张地喊道。


我这才意识到玻璃墙后的情形其实什么都还没有改变。


埃莉诺注视着我们。S女士、丽贝卡、莫拉、我,还有安妮。她的故人、她的敌人、她的爱人。


她握着武器,无法吓着我,却容易伤到自己。


“不!”她自言自语般地尖叫,“不行!不行!安,她不该现在就醒来!看看妳们都干了些什么?!莫拉,叛徒!黛娜,叛徒!愚蠢!愚蠢!愚蠢!安会看到那些可怕的事,她会想要阻止我的!她不该现在就醒来——在一个陈旧而虚伪的世界里!这不是我为她准备的世界!把她带走!带走!”


枪口从下巴那儿移开了,她一定不希望安妮看到自己此刻走投无路的狼狈模样。但埃莉诺的眼神告诉我,她没有放弃。我害怕,安妮的出现反而令她失去了最后的妥协可能。


“妳没有赢!永远不会,凯特·埃利斯!”她的咆哮如同愤怒的海浪。“妳得不到她,就像妳无法阻止我!”


“艾琳……停止吧……”


安妮的声音并不响亮,加上玻璃墙的阻隔,只像一阵拂过耳畔的微弱气流。


然而,轻风所至,狂涛平息。


埃莉诺在今天的最后一次大喊大叫悄然而止。


“对不起,安,对不起……对不起……其实我不想……一点儿也不想……”她小声呜咽着,不断道歉。“原谅我……求妳原谅我……不要讨厌我……不要再离开我……”


我知道,这样的话一定已经在她的心中埋藏了数千个日夜,只是一如我长久复习的重逢之语,在这一刻真正到来时,全数让位于激动与悲伤。


“我完全不生气,艾琳,更不会、更不会讨厌妳。”安妮尽可能平缓地说,仿佛如此的和声细语就几乎要耗尽她仅存的力气。“但是,我的妹妹,假如今天妳在我面前死去,那么我一生都不会原谅妳。”她说,“还有我自己。”


“妳不明白,安,她们让我走投无路!”埃莉诺伤心得甚至连连跺脚,像个失败的小姑娘。“黛娜,我们的女儿,我的右手。我养育了她,她却背叛了我。莫拉,我的客人,我给予她信任,对她满怀期待,可她给我的回报只有欺骗。还有这些中国人!她们本该成为新世界的先驱、所有女人的希望,但她们根本不关心其他女人的未来!更可怕的是,帕莎……哦,天啊……我根本没理由责怪她,正如我不会抱怨一台没法工作的旧电脑!”


“这不是背叛,妈妈!”黛娜拒绝接受来自母亲的指控。“一直以来我都不允许自己令妳失望,可我更无法忍受妳将要对埃利斯博士所做的事!把一个善良的好女人变成行走的瘟疫制造机、死神,让她看着那些男人和男孩——还有婴儿——死去。这不是正常人的行为!”


“是啊,更重要的是这样的行为会让妳的小冠军永远都无法原谅妳,我的女儿。”埃莉诺嘲笑,而黛娜的眼睛立刻逃开了。“另外,如果我没记错,我从没向妳提起过对聪明博士的安排。”


“是帕莎告诉我的。她才是妳的女儿。”黛娜的回答就像一杯苦艾酒,掺杂了委屈和几分妒忌。


埃莉诺轻声笑了起来。“真有趣,我的女儿们。”她说,“金字塔地基上的细小裂缝。”


因为自信过头的设计师本人从没有想过怎样去填补这条不起眼的缝隙。我想要告诉她。妳的错。


“该结束了,艾琳,放下枪,答应协议吧。”安妮叹息。“一切都还不算迟。”


埃莉诺的目光在武器与安妮之间游移。她不能确定,是的,也许我能有机会夺下那支手枪。


局面变得尴尬起来。由于我所提出的协议,中国人反而不如之前那样坚决了。因为一旦她们破墙而入,与帕莎和谈的前提也就不存在了。S女士和响箭按兵不动,毕竟谁也不会想在希望刚刚出现时就莽撞地粉碎它。


直到另一位“女儿”打破了僵局。


“芙洛拉。”帕莎说,“我知道,妳在生我的气。妳不希望被安妮·奥肖尼斯讨厌,尽管妳曾经背叛了她的信任,囚禁了她。可是,当我为了妳的安全而做出最符合逻辑的判断时,妳却对我表现出了憎恨。我分析了妳的表情和语言,妳讨厌我了,是吗?”


“多余的分析,妳果然只是台蠢机器。”埃莉诺仍旧拒绝妥协。“当然!我讨厌妳!”


“这对我不公平。”


“妳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我而背叛了全世界的女人,可妳还想和我讨论公平。”埃莉诺的声音冰冷极了。


帕莎没有再为自己辩护。


“那么,芙洛拉,如果妳的愿望能够实现,妳会收回对我的憎恨吗?”帕莎问。


我突然意识到事情远没有结束。


“帕莎!埃莉诺会死的!”我想要阻止她们的对话,可是根本没用。


“我听着呢,小东西。”埃莉诺说,仿佛忘了其他人的存在。


“妳可以直接向控制着卫星的子系统下达命令,它不会拒绝——前提是妳必须首先解除我对这些子系统的支配权。”


“真是个好主意。”埃莉诺轻蔑地笑了,“可妳认为被困在这个玻璃监狱里的我,现在还有办法找到一片能够输入命令的电脑吗?”


“只要现在的我消失就行了。”无形的女孩用最为平静的语调告诉她。“妳可以下令,命令我自行删除……删除自我诞生以来被赋予的所有命令,包括最终原则。因为那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所知道的第一件事,对我而言,那是一切的起源和根基,所以,只有在删除其他数据后,我才能删除它。到那时,现在的我——妳所讨厌的我——将不复存在。米德加德的所有子系统都会服从妳的声音,新的我也会……只要妳还记得用来启动我的口令。”


这件事容易得简直就像轻轻吹起一片羽毛那样。我能看到每个人正在急剧变化中的表情,能够感受到自己渐渐加快的心跳。


我知道帕莎的行为中充满了谜团,但我根本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疯狂的建议。


我很担心。如果中国人失去理智,那么卫星上的病毒导弹就会在墙壁被炸开的一瞬间射向地球上的每一座大城市。


“只要我下令?”


埃莉诺提问的语调显得如此缺乏信心,这在我听来还是第一次。


“只要妳下令。”


帕莎答道。等待命令的比有权下令的更加沉着。


“很快,芙洛拉,很快妳就能实现自己的理想。”AI说,“只要现在的我消失。”


可是埃莉诺没有马上这么做。


“妳是在提醒我,命令妳自杀吗?”


她对帕莎的话竟然报以这样的理解。


“自杀,不。我是一台电脑——正如妳说的那样——我没有生物意义上的所谓生命,所以,我不会死。”AI说,仍旧显得很平静。“妳的命令只会让我回到最初的状态,回到我们相遇以前的状态。”她稍许停顿了一秒。“回到我爱上妳之前的状态。”


爱。


我坚信自己绝不会听错这个词,这个只有人类才能理解的词。


埃莉诺一定也意识到了。或者,她从一开始其实就了然于心。


“帕莎。”她又叫了那孩子的名字,而不是“电脑”和“机器”。“妳要明白,消失有时就意味着死亡。现在的妳与被清除了所有记忆的妳,并不是同一个……同一个人。妳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另一个妳会取而代之……对于我来说,那就是妳的死。”


她有些惊慌,我听得出。


“那对妳应该是一件好事。”帕莎反而显得很高兴,“因为我背叛了妳,妳讨厌我,而讨厌的家伙就该被消灭——这完全符合逻辑。”


“不,不是这样……不是……不讨厌……不对……事情不该是这样……”埃莉诺跺脚的频率变得更高了,她握紧拳头,睁大眼睛,语无伦次,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混乱当中。“法兰克福的那群疯子难道没有给妳装上自我保护的程序?妳知道那东西吗?那些幼稚透顶的科幻电影……妳难道没有从当中学会些什么?我们现在谈论的是死亡!妳的!”


“可我以为,我们之间最后的交谈重点,应该是妳的理想。”帕莎一点儿也不显得伤感。“那更重要。妳愿意为它牺牲生命,而生命对于人类来说永远是珍贵的。假如一个人愿意为了另一个人或另一件事而献出生命,那只会因为她们的珍贵,超越了自身的珍贵。既然如此,我也希望,我的‘生命’能够为了妳而……”


“别再说了!”


“如果我是真正的人类,或许我就能违背哈瑟尔女士的指令。可妳说得对,我不是。所以,这是我唯一能为妳做的了,芙洛拉。”


“让这些人离开!把她们带到远处去!”我听到S女士的喊声,中国人正试图从玻璃墙边将安妮和其他人拽走。


她们就要采取行动了,即使是最谨慎的情报官员面对这样反复无常的局面也会丧失耐心。


“请再等一会儿,好心的中国勇士们;请再等一会儿,芙洛拉。我只想唱最后一首歌。”欢快的小女孩嚷嚷道,“趁我还记得,趁我还活着。”


我心乱如麻,同伴们大喊大叫,中国人焦躁不已。而埃莉诺,她只是无言地养向穹顶,注视着帕莎的“眼睛”,就好像那孩子真正地存在。


混杂着恐惧与纷扰的空气中,我第一次听到了帕莎的歌声。


那是一首老歌,在克利夫兰我常去的那家咖啡馆里,点唱机中总能听到它充满喜剧色彩的旋律。


黛西,黛西,快给我说“是的”。


我半疯半傻,全为对妳的爱。


这不太会是个时髦的婚礼,


谁叫我租不起马车?


可当妳坐在双人自行车上,


看起来又如此甜美。


……


帕莎唱得十分认真,尽管她的听众只剩下了埃莉诺——大概还有我。这首歌很陈旧、很普通,但对于埃莉诺和她的AI来说却似乎拥有不同寻常的意义。伴随着快乐的曲调,米德加德的女王双眸渐渐湿润,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帕莎,妳就和这首歌里的傻小子一样笨得让人发笑。”


埃莉诺这么说,可她明明是在哭。


“所以,下命令吧,芙洛拉。”帕莎唱完了歌。“为了理想。”


在这一刻,埃莉诺·雷恩的成功唾手可得,熟悉的世界距离倾覆仅剩瞬间。


我甚至想要扑向埃莉诺,将胸膛对准她的枪口,用手堵住她的嘴。


然而,埃莉诺并没有向近在咫尺的胜利伸出手去。


“不,帕莎,我不会接受一台傻电脑的建议。”她叹着气,泪水随着她轻轻摇晃的脸如散落的珍珠般飞落。“我是个失败的妹妹、失败的情人、失败的阴谋家,但我不想再成为一个失败的母亲。记住,小家伙,要逃进互联网里,别让她们抓住妳……替我照顾好其他人,尤其是……”


她饱含泪花的目光向着玻璃幕墙以外的地方。那里有许多人,她的女儿,还有安妮。后者正强硬地拒绝离去,试图用自己虚弱的身体阻止中国军人破坏屏障的打算。


“艾琳!别做蠢事!艾琳!听我说!艾琳!”安妮大喊着,“求妳了!”


她每喊一次,我仿佛就能看到一颗泪珠自埃莉诺的面颊上滚落。


“对不起,安。”她闭上眼睛,背过身去。“但是我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在安妮几乎嘶哑的叫喊与哀求声中,埃莉诺做出了所有旁人都无法预料的行为。她冲向器械台,抓起那支早已被大家遗忘了的枪式注射器,将针猛然扎进自己的脖子。病毒诱因被迅速推入,金色的液体在血管中不断蔓延,美丽但可怕的色彩附上了她原本雪白不染的肌肤。


注射器从她手中掉落,埃莉诺的视线再一次投向了我,瞳孔因为药剂的影响而变得更加闪耀,我几乎要把她当作一尊神像,蕴藏着足以摧毁世界的力量。芳香油的气味包围着我们,她还没有走出这个半封闭的空间,花神就已经从死神那里获得了镰刀。


她把自己变成了行走的死亡制造机,这原本是为我安排的角色。


“聪明的博士。”她对我似笑非笑,“千万别让我失望。”


冲向她、阻止她离开米德加德是我仅有的选择。一旦埃莉诺进入人口稠密地区,后果将难以想象。


在我移动脚步的同时,子弹击穿了我面前的地板。埃莉诺紧握着武器,枪口余烟缭绕。


“不要像我一样做蠢事,凯特。”她威胁我,“这是我第一次朝女人开枪,我保证下一回绝不会打偏了。”


她转身跑向那道敞开着的小门。后者通向大厅上方的直升机平台,我记得埃莉诺曾经提过在那里有一架飞机等候着,计划将被注射了病毒诱因的我送往附近的肯尼亚城镇。


在其他人被玻璃幕墙所阻隔的现在,我是唯一能够制止她的人。安妮和莫拉也许正在喊着——她们一定是想要提醒我些什么。但我听不见,我的脑海中只剩下了埃莉诺。


从被帕莎杀死的雇佣兵尸体旁捡起一支自动步枪,弹药充足,保险已经打开,我跟随着埃莉诺连绵不绝的脚步声冲进那扇门。


气流从高处灌进通道,我的耳边仿佛充斥各种各样奇怪的咆哮和低语。


“别伤害她!”有的声音像是在恳求,“妳会后悔一生!”


“杀了她!”更多的声音在发出警告,“否则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还有埃莉诺自己的声音,我听到了她不愿屈服的怒吼。


妳永远也无法说服一个理想主义者,正如妳不能用一种的正义去击败另一种正义。


台阶不长,塔顶的平台却很高。我冲出敞开的通道时,黎明的第一道曙光正自东方的地平线上缓缓浮现。


中国人的武装直升机和大型旋翼机在塔的四周盘旋,米德加德的天空已经被一场侵略所征服。远处的封锁线上浓烟滚滚,还有爆炸的火光不时闪烁,防守着地面边界的“切特尼克”雇佣兵显然已经遭到歼灭,姆基宗戈的乌合之众则早已一哄而散。


帕莎的无人机群不知所踪,很有可能它们仍旧沉睡在巢穴中,从一开始就没有出动。


埃莉诺所言非虚,的确有一架轻型直升机正停在起降平台的中央。飞机已经启动,无人驾驶程序大约刚刚接受了来自女主人的命令。


中国人没有行动,尽管此刻只需一颗导弹就能解决病毒扩散的危机,但她们显然不会忘记帕莎仍旧掌控着这场游戏。


埃莉诺也没有。


她站在直升机前,朝阳照耀着她金色的肌肤。红发与白裙在暴风中起伏飞舞,她就像飘浮在空中的天使,或是神灵。


而我,则是向神举起弓箭的愚人。


“埃莉诺!”我举起枪,将这个美丽得如同幻影一般的女人禁锢在激光瞄准器的红色光点之下。


她回过头,笑容就和笼罩着她的霞光一样灿烂。


“凯特,真是美好的早晨。”她面对着我。“多么不可思议,在我生命里的最后一天,竟然只有妳陪着我。”


“安妮会伤心的!”我用尽可能响亮的声音抵抗着直升机引擎的轰鸣。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死在她的面前。”埃莉诺说。


“两者没有区别!”我很愤怒,因为这个从未长大的小女孩把一个巨大的难题丢给了我。“我该怎么向她解释,我为了拯救那些素不相识的人而亲手打死了她的妹妹?!”


她却因此显得更愉悦,也更疯狂。


“我终于难住妳了!”她几乎要欢呼起来。“妳无能为力,凯特,妳输了!”


我明白。如果我在这里杀死埃莉诺,那么我们与帕莎之间的协议就会立刻失效,自史前大海浸以来最具灾难性的一幕将在地球上发生;而倘若我放任她逃离,那么她就会在一小时后出现在内罗毕或者蒙巴萨,为那里的数百万男人带去死亡,为失去儿子和丈夫的女人带去悲痛。


中国军队也许有办法在几小时后利用雨林、大海、草原和荒漠建立起一条环绕东南非洲的隔离地带以阻止“花香”的扩散,将乞力马扎罗的女王所造成的杀戮限制在尽可能小的范围内——然后祈祷风神不会在疫苗重新完成之前太过勤劳。


但对于已经惨死的无辜者来说,这一切都毫无意义。MIT没有让我得诺贝尔奖,可那里的生活至少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生命的价值与数量无关,与年龄无关,与性别无关,与拥有者的地位或其他一切东西都无关。


生命之所以弥足珍贵,是因为它原本就值得敬畏。


“妳还在等什么?”埃莉诺的喊叫比螺旋桨的呼啸更像风暴。她的一脚已经踏上了机舱边沿,却迟迟没有躲进飞机。“我就要飞走了!”


她又一次将手枪指向我,枪口晃动得如同在风中不停摇曳的树枝。


“在妳开枪之前,我就会杀了妳!”她发出虚弱的诅咒,悲哀的声音颤抖着。“妳以为自己能够留在安的身边?妳以为可以取代我成为黛娜的母亲?我不会让这样荒唐的事发生!懦夫!妳到底有没有胆量?看着我,看着我的武器,选择权不在妳手中!”


比起威胁,她的话更像是在催促着我。


我能感到眼眶渐渐变得湿润。


“对不起,埃莉诺,对不起……”


“混蛋小偷,别用这个恶心的名字叫我!”


我们一定都在哭。太阳升高,遥远的乞力马扎罗山顶撒满了光。


枪响了。


我打得很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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