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七
十七
教官倒下时,响箭4-1也开火了。小克罗马蒂没有机会再扣扳机,中国人的第一枪打断了他持枪的右手,第二枪将他掀翻在地。
我冲向道格特,血液正从他的前胸溢出。“救救他!块想想办法!”我对中国人大喊,同时试图用手按住伤口。
“不,别白费力气了……”他移开我的手,因为鲜血涌入喉头而急剧地咳嗽着。
“为什么?”我几乎要哭了。
自我牺牲是人类所有品质中最高尚和无价的部分,可是我仍然难以接受如此不合理的结局。
“记住……凯特……妳要明白……拯救其他人的前提是,埃莉诺·雷恩必须活着……她是保险……AI的……唯一的……”
道格特的生命正在迅速消逝,然而他的声音直到终点依旧坚定不移。只有在提到莫拉时,我才听到了仅存的那一丝伤感。
“告诉我们的‘冠军’……她永远都能做得更好……告诉她……”
这是罗伯特·道格特最后的遗言,他的声音还在我的记忆中回响,勇敢的心脏却停止了跳动。
“啊……蠢货!”
小克罗马蒂的咒骂伴随着痛苦的喘息声一起传来,我才发现他竟然还活着。子弹撕开了他的腹部,他的肠子像泥浆一样满地横流。他挣扎着爬起来,跪坐在地,濒临死亡,但还剩最后一口气。
他充血的眼球向外瞪出,复仇的目光凶狠地扫过每一个人。
“我、我绝不会……独自下地狱!”
他吼叫着举起了那只针剂瓶,然后用力砸碎在地板上。
刹那间,浓烈的异香开始弥漫,卷过地面,侵入呼吸,渗透进所有的气息当中。香味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到整个大厅,我、丽贝卡、埃莉诺、小克罗马蒂,以及所有的中国人,没有一个能够避开。
“该死的眯眯眼!该死的婊子!防毒面具也没法救你们!”小克罗马蒂发狂般地大笑着,他想和我们同归于尽。
可怜的男人,他对事情的理解能力就和他的语言一样糟糕。他很快就会发现,他的行为没能引起任何恐惧。
“防毒面具?”S女士轻蔑地看着将死之人,“有意思。看来你根本不知道我们正在为了保护谁而战。”她环顾四周,朝着中国军人轻轻挥手。“全体,摘下面罩。”
所有中国人都在同一时间执行了命令,“响箭”队员们褪去面具,机械化重装步兵们解除了头盔。
于是,那些原本处于镜面化效果和拟音器保护下的清秀面孔呈现在我们的眼前。面孔的主人们无一例外,都有着与响箭4-1相仿甚至更小的年纪。这群孩子——确切地说是女孩们——或许仍显青涩,但在她们每个人的脸上都能见到超越年龄的沉着。
小克罗马蒂目瞪口呆,他一定从未想过中国人为什么会派一支完全由女性组成的军队来到米德加德。只是他永远无法提问了,大量红色出血点正在侵蚀他的脸部和手部,他在流血,身体像垮掉的石像那样朝一侧倒去。
在场的所有人当中,唯有他正孤独地迎接着死亡。
“妳们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乞力马扎罗的女王被设定了怎样的附着条件,对吗?”S女士讽刺地问。
埃莉诺站在小克罗马蒂面前。垂死者的眼睛可怕地注视着她,由于窒息而张大的嘴里已经没有了呼吸,曾经强壮的雄性肌体,现在只剩下了因神经反射而产生的抽搐。
“知道吗,加瑞特?其实我们很像……在某种意义上,我们都被困在自己的姓氏当中。”埃莉诺说,语调令人意外地有着同情。“可是,你终究不过是个男人啊……”
加瑞特·克罗马蒂咽气时,难以理解的疑惑永远停留在了他的脸上。这个可怜的男人,至死也没能得到明白的答案。
“我的天……”丽贝卡诧异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只有男人……死了……”
是的,只有男人,Y染色体的携带者,死了。
通过赋予他们与女性不同的基因构成,造物主给了男人更强壮的肌肉、骨骼和力量,使得他们利用这份馈赠在长达一万年的时间里统治了世界。可他们当中又有多少人思考过,大自然的礼物有时也隐藏着陷阱。
X是共同性,Y是特殊性,而特殊性往往是最致命的弱点。它使得这个群体的敌人能够肆无忌惮地设计出具有针对性的病毒以及发生条件,而无须担心其影响会波及其他“非目标”。
我想这就是埃莉诺要给我的“惊喜”,虽然其中有多少值得喜悦的部分仍旧值得商榷。
“很高兴妳终于明白了,勇敢的亚马逊。”埃莉诺对丽贝卡说,“在知道了这样的事实后,妳还会反对我吗?”
“可是……这么做……”
极为短暂的瞬间,我发现丽贝卡在动摇。
当然了,我相信许多女人将因此而犹豫。
“会给我们带来一个崭新的世界。”埃莉诺面对着我们所有人,兴奋使她原本洁白无瑕的脸颊泛起红晕。“一个属于我们,属于全体女人的新世界!”
“一个只有女人的世界。”我站了起来,“我想妳全都准备好了,单性繁殖、人造子宫,还有一切社会学数据。”
“没错。一个我们能够真正获得解放的世界!莫拉亲眼看到了所有的事,可惜我没有同样的机会带妳完整地参观十号区。”埃莉诺骄傲地说。
“这些技术会让妳成为这个新世界的统治者。”我从最坏的角度猜测着她的意图。
“不。”她对此不屑一顾。“米德加德拥有的所有技术都将无偿地传授给每一个国家。对于非洲、拉丁美洲和南亚地区的穷国,A&E在各地的储存设施中准备了价值10万亿欧元的粮食、医药和燃料援助,我将尽力帮助所有女人渡过难关,不取分文。”
“幸存者们会对妳感激涕零,把妳当作英雄来崇拜。”
“那么,我会告诉她们,真正的英雄是熬过了艰难时刻的她们自己,而不是某一个出身高贵的皇帝、女王、公主、亿万富翁。”埃莉诺说。“而我将舍弃埃莉诺·雷恩这个被强加于我的名字,作她们当中的普通一员,只成为自己愿意成为的那个人。”
“芙洛拉。”我想起了莫拉送给她的称呼。
“或者,艾琳。”她补充道,“属于安的艾琳。”
埃莉诺的眼神充满了挑战,却见不到任何虚假的色彩。我知道她一定为自己的选择而自豪,理想主义者的心正在得到最大的满足。她也确实很爱安妮。对她来说,“艾琳”显然比“芙洛拉”更特别。
我甚至感到了自责,为了之前把她和克罗马蒂父子一伙归为同类,为了曾经将她视作一个自私、任性并且头脑简单的疯子富家女,也为了……永远无法赞同她用于实现崇高理想的错误方式。
也许是厌倦了我同埃莉诺之间没有结果的交谈,中国人不打算继续安静地扮演旁观者。
“很抱歉,但妳们之间的私人谈话恐怕要被推迟了。”S女士简单地做了个手势,军人们开始前进,向埃莉诺靠近。“请不要抵抗。”她发出警告,“任何轻举妄动都有可能导致我方的误判,从而危及妳的生命。”
“哈!”埃莉诺的笑声竟然变得更加舒畅。“真不明白妳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她的嘲笑就如同命令。一道横贯整个大厅的强化防弹玻璃突然从地板下升起,速度之快甚至足够将大圆桌和我曾经坐过的那张椅子切成两半。仅仅几秒钟的时间,我和埃莉诺就被与中国人分隔开来,就连丽贝卡也因为身在圆桌的另一侧而留在了外面。
帕莎显然启动了大厅的最终防御系统,事实证明她在安全问题的运作机能一如既往地好。
这使我更加难以理解她在中国人入侵过程中的无预警行为。
女巨人试图用力撞击这道透明的墙,然而她却被重重地弹开,幕墙则毫发未伤。“凯特!不!”她慌乱地呼喊着,并且抓起机械士兵遗落的武器向幕墙射击。
这是丽贝卡第一次如同朋友而非部下那样直呼我的名字,不幸的是现在我却无法用拥抱来表达内心的喜悦。
子弹接连命中幕墙,但唯一的效果只是留下了浅浅的放射状弹痕。
“这是为‘纳吉尔法’号所开发的高强化舱面玻璃,能够抵御太空垃圾的撞击。哪怕是黛娜的拳头……想要砸开它也得花上一些时间。”埃莉诺缓步走到我的身旁,注视着障碍物以外的人们。“真是悲惨。当某些毫无责任感的家伙就快要抛弃地球时,女人们竟然还在自相残杀。”
“该死的!打开这道墙!放了凯特!”丽贝卡奋力用枪托砸着玻璃,然而人类的体力在超越时代的科学面前软弱得就像一阵微风。
“爆破组行动!”响箭4-1果断地下达命令,2名士兵开始在玻璃上设置塑胶炸药和引爆器,除了指挥官和S女士以外的其他人迅速而有序地后撤至安全位置。
丽贝卡试图留下,中国人动用了两名重装步兵才将她强行弄走。
“现在妳和妳的摄政王不再担心攻击我会导致一场全面报复了?”埃莉诺贴近玻璃幕墙,望向她在墙外的对手。
S女士轻叹着,“无论如何妳都会启动卫星系统的。虽然直到现在我还抱着一线希望,但妳是个意志坚决的人,我们不认为妳会中止这个计划。”
“一切都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对吗?”埃莉诺看了看我,“包括利用埃利斯姐妹来分散我的注意力,也是。”
“我们有太多的男人需要转移了。”中国人说,“科学家、工程师、艺术家、技术官员。”
S女士非常坦然,不过我更愿意相信他们只是执行了备用计划。
“还有贵族、高级将领、大商人和职业政客。”埃莉诺替她补充。“在妳们眼里,年过半百的老贵族一定比卖菜小贩家的少年更有资格躲进青藏高原下的末日避难所。”
S女士没有反驳这番嘲弄。“我不想和一个恐怖分子讨论社会制度问题。”她说。
但有些人并不想保持沉默,比如和埃莉诺一起被困在幕墙后面的我。
“那些老人和孩子,他们原本都能继续现在平静的生活。没有人需要做出选择,没有人需要去决定牺牲谁,或者保护谁。妳所做的不是解放,埃莉诺,而是对无辜者的屠杀。”我说。
“屠杀……当然了,我不否认,我大概会超越成吉思汗,成为人类历史上的头号刽子手。”埃莉诺转向我,“但当所有男人都享受着他们的性别特权时,没有谁会是无辜的。即使他们当中的极少数人赞同或者假装赞同赋予女人平等的权利,可是,他们从来不会去拒绝不平等所带来的红利,更永远不会走上街头、采取行动,去为改变女人所遭受的压迫而战斗。所谓‘无辜’不过是某些女人——就像妳——自欺欺人,迫使自己接受现状的借口罢了。”
“那么罗伯特·道格特呢?”我质问她,“这个男人刚刚为了保护妳而牺牲了自己。他就躺在这儿,在我们眼前。妳还能面对着他的尸体,指责他也和那些肮脏的败类一样有罪吗?”
埃莉诺抿着嘴,并未立刻回答。她望向道格特,死寂的气氛一时间包围了我们。
“他本来可以活下来的。”被搭救的人移开了视线,“他不应该这么做……如果克罗马蒂打死了我,整件事就能变得更简单。帕莎已经长大,她会做好一切,哪怕我就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她的语速很慢,平和得能让人感受到潜藏其中的苦涩心情,我知道她没有撒谎,也不是在嘲笑任何人的愚蠢。
我突然理解了罗伯特·道格特最后所说的那些话。
中国人完成了爆破准备,炸药的数量足够摧毁半个大厅。
“放弃吧,赛赫米特!”S女士高声说,“也许在这里的女人中有不少会赞同妳对旧世界的看法,但我们绝不允许妳用错误的手段摧毁它!因为这个世界中还有我们熟悉的生活、熟悉的人。妳没有权力……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去擅自决定其他人的命运,即使是神,也一样!”
“一定会有其他方法的,埃莉诺!这个世界需要改变,但不是毁灭!”我抓住她的手,即使无法立刻说服她,也能在爆炸的前一刻将埃莉诺从危险的位置拉开。
她望着我,用很小的力气挣脱了我的手。并非粗暴地将我推开,而是满怀失望表示拒绝。
“聪明的博士,看着妳,我总会想起过去的事。”她说,“知道我为什么总是把海豚戴在手上吗?”她举起手,银色的海豚戒指泛着淡淡的白光。
我记得黛娜·雷耶斯也戴着一枚几乎相同的戒指,我认为这是某种秘密结社的标志。
“牠们是我最讨厌的一群生物。”埃莉诺继续说。“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曾经想要解放全世界的海豚,可能的话,还有虎鲸。牠们被关在水族馆的水池里,作为人类的奴隶直至耗尽一生。我认为这不公平。所以我利用了父亲的自大和一群小人拍马屁的企图,找到机会打开海洋公园的水闸。嗯,那是我制造的第一场大混乱。所有的水都涌向大海,所有的人都乱作一团……我以为,每一条海豚都能获得自由……但是,事实立刻就嘲笑了我的天真。”
“有人关掉了闸门?”响箭4-1问道。年轻人终究是好奇的。
“不,和人无关。”埃莉诺摇了摇头。“是那些海豚。尽管通向自由的道路就在眼前,可牠们所做的竟然只是和往常一样在池子里安静地游泳,沿着熟悉的路线转着圈!牠们甚至不知道被打开的闸门意味着什么,当我焦急地在水池边尖叫,试图告诉牠们必须马上逃走的时候,海豚们反而浮出水面,向我谄媚地示好——牠们大概以为我会和其他人一样喂牠们小鱼吃。那一天我彻底失败了……我想要拯救的对象,背弃了我。”
埃莉诺的表情就像深秋时节枯黄的落叶,不再生气勃勃。回忆仿佛让她感受到了某种深深的失望,算不上绝望,但更加刻骨铭心。
“我从来没能忘记这件事,30年来它始终纠缠着我。为什么那些海豚不逃走?为什么牠们会拒绝自由?向往自由是所有生物的天性,是本能……可是牠们的行为却违背了生存的天性。告诉我,聪明的博士,妳一定知道答案。”
的确如此。
“因为牠们被驯化了。”我说,“牠们已经在人类的奴役下习惯了水池里的世界,还有依靠取悦饲主换取食物的生活方式。”
“是的。”她向玻璃幕墙外的S女士微笑,“就像海军上将阁下所说的,‘熟悉的生活’。所以我把海豚戴在手上,这枚戒指能够提醒我:其实我也只是一条被关在水池里的海豚……所有的女人,都是。而困住我们的这个巨大的、没有边界的水池,就是男人们统治的旧世界,不,是男人本身。”
我发现S女士神情凝重。她没有争论,只是望着埃莉诺。
“所以,为什么很少有女人愿意公开反抗这个奴役着我们的世界呢?答案是相同的。因为我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样的生活理所当然,男人强大而女人虚弱,男人统治而女人被统治,男人控制着权力、金钱、资源,而女人仅仅是‘资源’的一种。女人从出生时起就被灌输着这些龌龊、可笑的价值观,虽然它们毫无疑问地违背了一切公平与正义的原则,但大部分女人却对这样的状态习以为常。既然这个世界原本就该如此,那么反抗的行为本身就是不合理的。为什么要改变我们已经熟悉的一切呢?无论是拒绝跟随斯巴达克斯的罗马角斗士,还是嘲笑普加乔夫不自量力的哥萨克农奴,抑或是抱怨哈莉特·塔布曼毁了自己平静生活的种植园奴隶,我相信他们都能在21世纪的女人当中,找到与自己有着共同语言的对象。”
当埃莉诺向她投去责备的目光时,S女士用沉默回应了对方。她的特种部队指挥官也一样,炸墙和逮捕的事仿佛被暂时遗忘了。
“我很清楚,一旦自己的计划付诸实施,反对、咒骂和敌意将会铺天盖地地朝我涌来。而这种敌意绝不会只来自即将失去特权的男人,我的同胞们,那些受着歧视、压榨与奴役的女人们,也会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来阻止我。”埃莉诺说,“比如妳,海军上将,妳的权力和地位来自与旧世界的妥协,妳不希望冒任何失去既得利益的风险,所以只能按照老板的命令行事。至于妳,聪明的博士,”她又一次望向我,“迂腐的人道主义和自我谴责的情绪支配着妳,为了阻止我妳甚至不惜让莫拉——对妳而言最重要的人——以身涉险。另外,我想我无须提醒妳,妳对我的厌恶里至少有三分之二是因为安。”
“埃莉诺,安妮和这件事无关!”我试图辩驳,却意识到就连自己也不会对此感到信服。
“不,不,不,别这样,聪明的博士。”埃莉诺用力摆着手。“知道为什么鲁比·黑尔这样的混蛋能够成为我的盟友吗?因为她从来不对女人撒谎!她是个无药可救的政客,可至少在这一点上她要比妳强一些。”
我无言以对。
“妳们都是强大的女人,权力、武力还有智力,帮助其他女人摆脱枷锁所需要的一切妳们都不缺少。可妳们和她们一样,被困在各自的水池当中。妳们那些‘温和’的方式、循序渐进的改革和教化,只不过是给海豚们造就一座更大、更舒适、看起来更自由的水池,让她们以为看到了希望,实际上仍然身陷囹圄。女人的处境不会有任何改变,男人依然能够凭借数千年来所积累的力量继续奴役我们和我们的女儿!”埃莉诺说。“正因此,我别无选择。”
我想我能够明白她的意思。“所以,妳的做法就是毁掉整个水池,是吗?”
“不仅仅是水池,我要把整个水族馆都抹掉。这是让女人获得解放的最好途径。”埃莉诺显然对自己的判断毫不怀疑。“当男人最终彻底消失,女人也就没有了再使自己处于从属地位的理由。”
“可即便没有了男人,在女人里还是会发生群体分化,诞生新的特权等级。”S女士说。“只要人类继续以物质的形态存在下去,社会阶级的分层就不可避免。”
“但那就不会是由性别来决定的事了。”埃莉诺并不担心。“学识或者财富,智慧或者技能,那都是能够依靠努力加以改变的元素。我们也许永远也无法建立一个绝对平等的社会,但一定能让它变得更健康。”
“通过清除名为‘男人’的病毒吗?”S女士无可奈何地说。
“寄生虫、奴隶主,或者别的什么。一个群体除了暴力之外没有任何过人之处,却在刚出生时就凭借染色体的不同拥有了凌驾于另一半人之上的特权——如此病态的世界绝不可持续!”
“难道我们和男人就没有丝毫共存的可能吗?”
尽管知道她的答案,但我还是必须问。
埃莉诺没有像我以为的那样随口加以否定,我很惊讶她居然还认真地思考了一小会儿。
“在彻底杜绝他们对女人的暴力犯罪之后?在性别歧视从雇佣市场中完全消失之后?在他们当中的每一个都真正懂得什么叫作‘平等’之后?”她反问道。“也许吧……在花上数百年、数千年和用无数女人的牺牲作为代价之后,也许我们能找到与他们共存的方式。可等待和牺牲的,为什么又必须是女人呢?从释迦牟尼告诉人们‘众生平等’开始,我们已经等待了2600年;从耶稣基督在女信徒们的膜拜下复活时起,我们已经等待了2000年;从巴黎的洗衣女工们带领革命者向凡尔赛进军、从伦敦街头的女参政论者不顾警察的殴打继续为大众呼吁普选权、从勤劳的美国女人在波音公司的流水线上不停制造轰炸机和战斗机以免该死的纳粹征服世界……我们已经等待了300年、200年、100年!告诉我,凯特·埃利斯,我们还应该再等多久?我还应该再等多久?”
她哭了。
“安还应该再等多久?在那个孤独又冰冷的盒子里……等多久?”
她泣不成声,威胁着半个世界的恐怖分子已经消失无踪,留在我眼前的只是一个对过去和现实深深失望的普通女人。她仿佛活过了整个人类的历史,看尽了一个又一个女人满怀期待却最终遭受背叛的画面。泪水从她遮住脸的指缝间溢出时,我也见到了女人们在几千年间所积蓄的悲伤、痛苦,当然,还有愤怒。
“埃莉诺……如果我们还能谈谈的话……也许……”
真可笑。我想要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明白了。”S女士叹息道,“看来没有任何理由能够让妳放弃这个计划了。”她对响箭4-1做了个简单的手势,年轻人尽管露出了不甘心的表情,但还是快速朝大厅的紧急出口方向撤退。
“我建议妳也离远些,埃利斯博士。”她看着我,“摄政王殿下的命令是把埃莉诺·雷恩安全地带到北殿,但200公斤塑胶炸药会对这块宇宙玻璃产生什么样的效果,我也无法保证。”
“在妳引爆这些炸药之前,我就会命令帕莎发射所有的导弹。”埃莉诺的声音坚定不移。“虽然感染率离预期还差一点儿,但风会替我完成剩下的工作。”
S女士竟然点了点头。接着,她转身走向远处。
尽管她本身显然也对埃莉诺充满同情,可依旧决定忠实地执行命令。也许这就是中国人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能够将她们的祖国从地狱中解救出来,并且即将统治世界的原因。
但作为美国人,从列克星敦和福吉谷[ 两者都是美国独立战争中的革命圣地。北美民兵在列克星敦打响了反抗英国政府的第一枪,而福吉谷则是华盛顿1777—1778年的冬季总部,大陆军在谷中操练士兵、积蓄力量,并于开春后实施了全面反击。]开始,永不放弃同样是我们的天性。
“请等一等!海军上将阁下,情报局长女士!”我用力敲打玻璃,大声喊着。
“怎么?”她停下并且回过了头,眼睛里带着几分抱歉的神情。“很遗憾,我们没法把妳弄出来。”
“凯特!快躲开!”我看到丽贝卡在紧急出口那儿对我猛挥着胳膊。
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担心。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我可能必须冒点儿险,可这也许是男人们活命的最后机会了。
“或许有一个‘人’,”我对S女士说,“能够挽回局面,阻止整件事。前提是妳不启动炸弹,并且不要做任何伤害埃莉诺的事。妳必须答应我。”
“我们的时间很有限,博士。”
“答应我!”
“不管妳说什么都没法阻止我。”埃莉诺闯进了我们的对话。
“好的。”S女士的回答比我想的更果断。“所以,那个救世主是谁?”
也许我该卖个关子,可是现在的时机实在太糟了。
于是我抬起头,找到那架位于穹顶中央的无死角监视器。深呼吸之后,我开始面对镜头。
“帕莎。”我尽可能用打招呼的语调地说,“妳还在这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