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番外一·续 在此之前的七海灯子(第十六章末)
番外一·续
当吸血鬼被鼻尖嗅到的血腥味刺激得回过神来时,远方天际线已经开始蒙蒙亮了。即使是这样微弱的日光,也能将她的眼睛刺得灼烧般疼痛。
吸血鬼坐起身来,望着远方的天空。她刚刚结束了之前躺在雪地上的状态,将自己头发、睫毛、脸庞、肩膀、胸脯……上半身堆积的厚厚一层白雪全部抖落。
此时,她的脑袋里像搅浑的水,也似清晨交替的混浊空气,只不过那些纠缠在一起、时隐时现、最后石沉大海的是她的记忆——
到最后她还是没有一丁点关于自己过往的可靠记忆,所有的起点都是醒来后见到的那位橘发陌生女子、还有那丝略为苦涩的血液味道。
除此之外她一无所有,自己叫什么名字、多少岁、是怎样性格的人……
感觉自己的思想在与此刻的身体剥离:她的眼睛在看着远方的别人的故事,即使自己把手就伸在自己眼前;她的大脑在思考别人的事,在想着此时站在自己身体位置的人是谁……除了看不清自己的样貌,在她看来自己就是个突然被推到前方的无名小卒,自己的意识则是一无所知的旁观者。
但是,如果一定要说过去之物,那么也只有那一卷卷轴了。
吸血鬼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将那卷金色的卷轴抱在怀里,目光来回抚过那同她肌肤将近温度的轴身——
至少,对她来说,只有这一件物事一直同她长眠。而她隐隐认为,这也是一切记忆的终点。在这一刹那,卷轴的冰冷与刚才起就感受到的血腥气息交杂在一块儿。
吸血鬼没有再多想下去,眨眼间在一团黑雾中化作一只蝙蝠,翩然飞离这片森林。
霜降月(一个多月后)13日,白地领境内,血腥足迹森林。
泰尔斯加从来都认为自己只是一位爱好游走于泰姆瑞尔各地的吟游诗人而已,毕竟他从来都坚持认为,只有将各种各样的故事亲眼见证才能谱写出令人满意的诗歌。但是他怎么都没想到——
“看样子也不是死了一、两天了。”负责检验尸体的晨星城卫兵敷衍地探查了一遍眼前的尸体群,草率地定论道,“具体什么时候死的可就是麻烦问题了,毕竟这个鬼地方就从来没暖和过。”
士兵忍不住嫌弃地啧了一声。被派到晨星这个气候恶劣、常年风暴、冰雪二重奏的破地方就够倒霉了,现在这位看上去弱不禁风又多管闲事的男人还因为一群强盗的尸体惊慌报案——那些强盗流寇能死一个就少一个,他还巴不得呢。
“慈爱的玛拉——我哪关心他们什么时候死的,只是你看,这里有可怕的野兽袭击人……还有这些尸体,真是侮辱玛拉……”
倒不如说此刻诗人的表情看上去更可怕——卫兵默默想着,又环视了一遍现场,忍不出心里嗤笑起来:
这片名为“血腥足迹”的小丛林、名字来源已不可考,也就是通往山坡上的玛拉祭坛的道路上多了六具横在道路附近的尸体,根据着装打扮等基本可以认定是一群落魄的盗贼。仅仅是这样就足够让卫兵不感兴趣了,毕竟他们要剿灭附近流寇都来不及,真碰到砍杀盗贼的连感谢那位“英雄”都来不及。
更何况,那位胆小鬼说的野兽袭击什么的,更是无稽之谈。现场根本就没有什么剧烈打斗的痕迹,而且尸体也相当完整地保存至今——
想到这里,卫兵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他收敛了刚才轻浮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蹲下身在所有尸体上都仔细翻找了一遍,发现所有人都有一道贯穿胸膛的伤口,而伤口的边缘还残留了一丝薄弱到无法进行进一步检验的法力……除此之外,几乎所有人身体别处再也没有其他的足以致命的伤痕。
只有一个人。卫兵将他的脑袋往侧边翻开,将脖颈侧边更明显地展露出来——两个大约小手指宽的圆孔状伤痕像是一对漆黑的眼瞳,冰冷地注视着检验尸体的卫兵。
泰尔斯加目瞪口呆地看着刚才还一脸不情愿的、恨不得赶紧离开的卫兵瞬间神情紧张地跑了过来,沉重地嘱托了一句“先在这里好好看着”就离开了这片森林。就在他还在惊恐与费解之间战战兢兢之时,那位卫兵就带了更多的守卫前来,一群人一言不发地就单单地把其中一具尸体抬走了。
到底怎么回事?诗人被这莫名其妙地转变给吓着了。
……难以忍受的腐烂的气息,吸血鬼被嘴巴里的味道恶心到。吸食尸体的血液,大致就等同于人类去吃变质的奶制品,这是吸血鬼在后来很久后才明白过来的比喻。
她只是在闻到眼前男人散发出来的血液气息后,一时间没有忍住那股子从喉咙到牙齿都滋生出来的本能,就掰着他脖子在那块儿吸了一口——然后被与臆想中完全天差地别的臭味搞得差点背过气去、就算是她没有呼吸。
吸血鬼没有一点顾及形象的余裕,在尝到这股子酸臭味的尸体血液后就立即将这口血吐了出来。她狼狈地跑到尸体群远处的空旷地带,在地上扒了一口雪含在嘴里,借此清理嘴巴里的腐烂气息——
没想到同样是血液,味道却差了那么多……是因为活物与死尸的区别吗?
最后不放心的吸血鬼,在找到一条尚未冻结的河流后,连流水都没得顾忌了。万分厌弃地一遍又一遍地用水流清洗自己的口腔,心里还那样忿忿不平地想着。
在不知道多少遍漱口之后,吸血鬼还是觉得嘴巴里有一股令人恶心的味道,恶心到她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唇、牙齿、舌头全部拔掉——反正这些类似人类的躯壳似乎并不是她真实身体的一部分,这是她对自己的一切朦朦胧胧的认知。
她转而回到那片尸体群中,看到这些已经死去的人,心里有一股子气——她也只是路过这条林间小径,本来山坡上的玛拉祭坛就让她颇为不悦,又冒出了这么一群莫名其妙的人。
带头的这个男人、也就是后来她吸食的这位,带着他的同伴把自己拦在路上,操着一口自己根本听不懂的话凶神恶煞的样子。叽里呱啦说了几句后,就把手轻佻地摸了过来——朝着自己背后的卷轴。
后来的事也就发生在一瞬间,那些人被自己暗中施展的冰矛刺穿身体,抽搐了一阵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从河边回来后的吸血鬼蹲下身来,看着眼前的尸体,本来打算该如何处理他们:却看到尸体身上的雪在落到身上后,悄然融化。
那一瞬间,她意识到了什么,愣愣地抬起自己的手,将地上的雪抓在手心处握住。过了好久后再摊开手掌,却发现白雪依旧。
这一事实像是刚才贯穿这些人类的冰矛,同样的狠狠地戳破了吸血鬼此时的脑际。刚才还堵在心口的愤懑一瞬间融化,就像是那些落在尸体上的雪。
她又摸了摸眼前的尸体,发现他们有着和雪不一样的温度;紧接着,她又想起自己此前不久见过的那位橘发女人,想起自己当时握住她时的情景,尤其是那一份与自己不同的体温;与此同时,她的嘴里又开始回荡起那丝腐臭,在此刻像是恶意提醒着她某些事似的……
吸血鬼在这之后又独自在雪地上行走了许久,最后一个人躺了下来,开始默默地思考着什么。
夜晚又开始下起了雪,没过多久就把躺在那里的吸血鬼再次掩埋——直到她闻到那一丝熟悉的血腥味,才结束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