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阮医生
佟花胳膊疼。
她捂着还在往外头渗血的胳膊,整个人蜷缩在巷口的垃圾桶里,因为不知道那帮来抓她的道儿上人走没走,她也不敢出来。垃圾箱里味道大得很,不过待得久了,许是自我催眠“我是垃圾”奏效了,佟花还真就已经觉得自己已经和垃圾们浑然一体了。
忽然垃圾桶盖被人掀了起来,佟花惊恐得往上抬眼,在和同样惊恐的隔壁邻居大叔对上眼之后,佟花才松了口气。可大叔这一口气老半天没缓过来,险些背过去。
佟花也不管,冒出半个头来遥遥看着自己家的方向,发现门口没有了车后,才挣扎着起身跳出了垃圾桶。
“你猫垃圾箱里干嘛呢?”大叔吓得脸都白了,气嚷嚷的吼。
“吃饭呢。”佟花大言不惭顺带还能装得满脸委屈,“董叔叔,我爸又被抓进去了。”
果然,董二看到佟花这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蛋露出这表情登时就心疼了,哪管得被没被吓着,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就塞进了佟花的手里,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半天也没松手。
“叔给你的啊,别在你婶跟前说啊!去买点儿好吃的。”
黑灯瞎火的,佟花都能感受看到董二脸上猥琐的笑容,磨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根本就是在不怀好意,都能当自己爸的人了,心思龌龊得直叫人恶心。
“得嘞,谢谢叔!”佟花展颜一笑,猛然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扭头就跑。伤口又被扯裂了几分,这疼就钻磨进了心口里,也就压抑住了自我厌弃的恶心。
家肯定是不敢回去的了,也亏得佟花被她爸坑习惯了,上门讨债的人不外乎都是那几个路数,但是今天真刀实枪找上门来还流血的,倒真是头一遭。佟花啧了几声,看来她爸的赌债肯定又欠下不少了。
佟花轻车熟路的往社区小诊所走,也不管已经降下来上锁的卷帘门,上去就是一顿猛敲,直是听到了里面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才罢了手。
哗啦哗啦的门帘上升,佟花已经做出了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可怜兮兮道:“阮医生,救命啊~”
“我先把你小兔崽子做了!”阮毓苍白着一张脸,黑眼圈浓重,单薄的身板穿着珊瑚绒浴袍,她站在门口抱着臂,凌乱的黑色长发披散着,低哑的烟嗓活脱脱一副不好惹的模样,与其说是医生,像个老烟女鬼还不多。
“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老娘他妈还有性生活呢!你……”卷帘门还没开全,佟花就弯腰钻了进来,回身把门帘又一把拽下,阮毓看到她肩膀上的伤口皱了皱眉,“咋整的?你爸砍的?”
“我爸被我举报了,抓进去了。”佟花满不在乎,一屁股坐到病床上,病床很高,她就晃荡起双腿,“来讨债的上门了。”
“你这什么味儿?”阮毓又皱起鼻子,眼看着自己刚换上的白色床单被她坐出了黑印,感觉自己脑袋又开始疼了,“刨粪坑去了?”
“粪坑倒是没刨,就是钻了个垃圾桶,估计我还得让村头两只小花猫记恨上。”
“抢野猫鱼骨头无异于刨人家祖坟了。”
佟花扁嘴,眼神湿漉漉的盯着拿医药箱过来的阮毓,“阮医生,我还没吃晚饭呢!”
“小要饭的,我先看看你的伤口。”阮毓把医药箱往她旁边一放,看着佟花把衣服小心翼翼脱了,露出精瘦的小身板,她皱了皱眉:“动刀了?报警没有?”
消毒的酒精棉擦拭已经干涸的血迹,佟花倒抽了一口气,捏紧了床单却露出一个笑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我没钱,挨刀应该的。”
佟花才一说完,酒精棉就蹭到了伤口上,一声惊呼连音都颤了,眼泪汪汪的看向阮毓,阮毓极其冷漠的一张脸瞟了她一眼,用纱布给伤口缠上了。
“先包着,等会儿缝针。”
“还缝针啊?”佟花五官都皱在一起。
阮毓冷哼了一声没应她,“我先去给你煮碗面。”
“嘿嘿。”佟花摸了摸鼻子,这会儿倒是知道不好意思的笑了,“再给我加个蛋呗?”
“美得你!”阮毓满脸嫌弃伸手提拉着佟花的后脖领,将人从床上拽了下来,“给我上楼,先冲冲澡,去去你这身上的味儿,熏得我头疼。”
佟花咧嘴一笑,举双手小小蹦跶了两下,“耶!热水澡~”
阮毓盯着小姑娘跑上楼的背影,看着她却仿佛在看影子里的另一个人,片刻晃神之后才收起眸光中流露出的无助和心酸,将过往囫囵一口咽下不再品味,她提着嗓子吼道:“别用我毛巾!”
阮毓住的是二层小楼,楼上是自己的住所,楼下是小诊所,白天晚上都在这待着。她经过浴室门口,又喊了一句:“不要让伤口淋到水!”
“知道啦!”
从楼上端下来一碗鸡蛋面,回到佟花身边的时候,脏兮兮的小姑娘已经歪倒在床上睡着了。
还记得三年前刚搬到这里的时候,她听到街上的吵闹声,远远看到披头散发奔跑的小女孩儿,瘦弱却又坚韧,身后跟着拿着皮带的醉酒大汉。街道边的人似乎习以为常,还有大妈在嗑着瓜子看笑话,将这场虐待追逐当作是生活的调味品。
阮毓清清楚楚的将佟花那个时候的眼神儿刻在脑海里,漆黑的眼瞳一滴眼泪也没有,警惕又带着一丝敌意,似乎只要有人凑上前去她就能将对方的脖颈咬烂。于是,阮毓没有拦住她,让她跑进了自己的房子里躲了起来。
大概是动物的天性,此后佟花一碰到父亲喝酒要打她,她就往阮毓家里跑,把这儿当成了她的避风港。
似乎是担惊受怕久了太过疲惫,佟花打起了小声的呼噜,就连在睡梦里也不敢打扰别人的样子,像是只被遗弃了的小猫崽儿。阮毓将卧了两个鸡蛋的面条放在小桌上,伸手给佟花脱外套的时候,佟花哼哼唧唧了两声,睡眼朦胧看了一眼阮毓。
“妈……”
阮毓一愣,一巴掌拍在了佟花脑门上,佟花这把是彻底醒了。
“打我干嘛?”
“别咒我。”阮毓一针麻药扎在佟花的胳膊上。
佟花倒抽了一口气,看见细长的针尖,连忙背过头去,委屈巴巴的吼:“我咒你啥了?”
“想让一个皱皱巴巴会动的玩意儿在我的肚皮里长大,开膛破肚血腥呼啦的出来,还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管我叫妈?我宁愿现在就从窗户跳出去自杀!”
“您这是一楼。”
阮毓拔出了针,“你信不信我现在把你扔出去?”
“别,别……”佟花把冷冰冰的脚伸进白色的被子里,“我错了,错了还不行么?”
“怂吧你就,跟人家持刀大汉硬刚的勇气呢?”
“这能一样吗?我这不叫怂,叫识时务。”佟花一脸骄傲,“不然我能活到今天?”
阮毓给手消了毒,开始穿针引线,“你这刀口有点深了,估计以后得留疤。”
“没事儿,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你能不能有点小女孩儿的样?”阮毓嫌弃。
佟花脸上还带着笑,“小女孩儿什么样?”
“穿好看的小裙子,说话温温柔柔的,也不说脏话,更不会打架,笑起来甜甜的,像夹心水果糖?这样才可爱嘛,大家才会喜欢你。”
佟花的嘴角就颤抖了两下,最后实在没撑住,低下头半天没说话。
阮毓刚想问,佟花就闷闷的说:“阮医生,你怎么这么坏呀?”
阮毓要下针的手就顿住了,因为她看见白色的被单上砸了一颗眼泪,一小块深沉的濡湿。
“她们是因为本来就有人喜欢她们,才变得可爱的。”佟花抬手抹了一把眼角,吸了吸鼻子,她这是因为伤口太疼了才哭的。
佟花有的时候真的很想问一问她那不知道在哪里的妈妈,究竟是为什么要生下她?从来到这世间的那一刻起,佟花就像是来赎罪的,从来没有被善待过一刻。
不对,还是有的!
她抬起头来看向阮毓,“阮医生……”
“医药费单子我给你记账啊,有利息的,等你成年了赚钱了赶紧还钱,我可不是做公益的。”
“……”人间不值得,佟花含泪吃面。
整理好一切已经是凌晨一点了,阮毓在厨房洗干净碗筷,手机震动了两声传来两条微信。
她擦净手,点开来看,忽地皱了皱眉,随即打了个电话过去。
“你他妈监视我?”
“乖,别骂人。”电话那头是好整以暇的甜嗓,还带着笑。
“……艹你大爷。”
“离开我打击就这么大?性取向都给整直了?还这么重口,我那大爷都半截入土的人了,不过倒也有钱,你要是想钱想疯了……”
“师白阳!”阮毓气急败坏吼了一嗓子,苍白的脸也总算有了点儿血色。
“行了,不逗你了,就是让你明白,我师白阳可还没准备放你走,别再给我整那金屋藏娇,年下养成那套了,你腻不腻?养我一个还不够?”师白阳气息有些喘,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让人想歪的事儿,她虽然语气带着笑,但是话里的威胁阮毓听得清清楚楚。
阮毓识时务,也不跟她刚了,软了语气道:“她就一未成年小孩儿,比我小一轮,我就是看她可怜,对这么一个小女孩儿动歪心思,你当我是畜生么?”
师白阳哽了一下,“那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就跟她一样大。”
“是,我是畜生。”阮毓捏了捏鼻梁,自己这真是造孽啊!“但我只对你一个人畜生过。”
师白阳是笑了一下,阮毓听到她的笑声,也跟着勾了勾嘴角。她想起那个时候的师白阳,清白小葱一般水灵灵的小姑娘,会在人前甜甜的喊她“阮姨”,但谁知道,她就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崽子,心眼儿全是黑的,她就是一个人渣!
她会在餐桌上,当着自己亲妹妹的面儿在底下手伸进她的裙子里霍乱;会用自己亲妹妹在师家的幸福,威胁她这个后姨与她苟且;会拿镣铐将自己锁在床上,非逼着她喊“主人”;会在她明明结婚了以后,还不肯放过自己找私家侦探监视她……
阮毓脸上就没了笑,两相沉默,阮毓听到那边传来隐隐的男人声音在喊“老婆”。
“师白阳,你可真是个混蛋。”
“阮毓,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师白阳发了狠,冷笑道:“咱们正好狼狈通奸,你别想逃。”
“通女干?”阮毓捏紧手机,“我怕被浸猪笼。”
“我看谁敢。”师白阳卸了力气,无奈哄道:“回来吧?”
“回不去了。”
阮毓果断挂断了手机,一直强忍的咳嗽憋不住,撕心裂肺的咳了足足有三分钟,连口腔里都泛起了血腥气才停下来。
她按了按眼角渗出来的眼泪,她们已经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