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搅屎棍
电话没挂,霍娇手一扔,就将手机扔进了小青年怀里,他到嘴边儿的脏话还没吐出来,就听到手机里传来周成虎的声音,没看着人也是立马点头哈腰,拿着电话跟捧着圣旨似的,像太监也像孙子。而霍娇此时已经开了后座车门,坐进了车里。
非主流青年抓了一把自己的火红锡纸烫头毛,连连应了几声好,这才结束了通话。
小青年没说什么,胖墩司机嘴里嚼着牙签,先扭头恶狠狠地看向霍娇,“你坐进来干嘛?我可不是你司机!”
霍娇也没说话,小青年已经扬手打了一下胖墩的脑袋,转头笑呵呵的给霍娇赔礼,“霍大小姐,贵客,贵客,我们这就安安全全,匆匆忙忙送你去见我们老大。”
以周成虎没读完初中的尿性,他底下的这帮子人也都是没什么文化混社会的,亏得霍娇没有什么强迫症,不然光听着语病都心里被挠得慌。
“郭子,开车!”小青年指挥了一声,遭到了胖子司机的白眼,他便也还回去,然后继续转头看向霍娇,“霍大小姐,我是毛小狄,叫我大毛就行。我有个弟弟,他们都叫他二毛。”
霍娇看向窗外,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
“您看这一片,我玩滑板经常在这刷街,就那台阶,我练了仨月终于能带板过了……”
“大毛。”霍娇看向他,毛小狄兴奋的再次转头盯着她,而她只是淡淡道:“安全,快速,安静,送我去见周成虎。”
毛小狄噎了一下。
“哈哈哈哈,您甭理他,出了名的碎嘴,我们大虎哥都烦他。”胖子司机乐呵呵的,听见有人怼毛小狄就心里畅快,和他在车里这几个小时,体胖心宽的人连路怒症都快被给整出来了,孙猴子没一棒子打死念念叨叨的唐僧那是真让人佩服,他不成佛谁成佛?
“哎,你哪只眼睛看见大虎哥烦我了?大虎哥这可是老器重我了。”说着毛小狄又转头想和霍娇互动,“不然,也不能把这么重要的贵客交给我来接待啊,你说是不,霍大小姐?”
“……”霍娇十几年没后悔过,现在却再次体验了这种感受。
“哎,霍大小姐你怎么不说话啊?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那啥,我大虎哥看上的女人呢,还让我们跟着,把你去哪儿干啥都报备,你也知道吧?我说这些也不是啥秘密……”
她不知道,她想下车。
北里胡同住着的大都是沈城的原住民,连成排的老平房棚户区,十年前还以脏乱差闻名,垃圾成堆,旁边儿还紧挨着公厕,谁经过胡同口都要拧着眉毛苦大仇深。不过有一个好处,就是这儿可从来不怕贼,毕竟这就是贼窝,兔子是不吃窝边草,他们是深知彼此的德行,去撬锁都嫌浪费时间,串趟门他们都怕自己忍不住施舍点东西。
有这么一块有损市容的地儿必然是要经过改造的,几年前上头拨了一笔钱下来,街道拓宽,卫生重建,外墙粉刷,社区组织,倒确实是让北里胡同和周边的环境都改头换面了。外界一看这动作,有远见的纷纷收购小平房,见钱眼开的也就卖了,后来有传闻说城市扩建,北里胡同极有可能划进拆迁范围,原本想走的也搂紧了房本儿,打算趁着拆迁狠狠地捞上一笔。
可这一等,就又是七八年。政府没再有动静,拆了不少地儿,北里胡同却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人们渐渐也不浮躁了,但还怀揣着希望,等待着哪天就忽然要拆迁了。要说希望真是个好东西,给了人主心骨,让日子可以过下去,凑凑活活的过,紧紧巴巴的过,给一点甜头就能开心,人也就不轻易生气。生什么气呀,好日子在后头呢。
所以说,北里胡同的风气愈发的好起来,连贼都自我感化老老实实的经营起小吃摊来,总的来说邻里和睦,去年还评了个最佳和谐社区出来,也算是脱胎换骨了。
阮毓来的时候是好时候,她几乎认不出这是她小时候曾经待过一段时间的地方,要不是社区前的路牌写着“北里胡同”,她都怀疑自己记忆出了差错,创伤应激反应开过了头对神经产生了影响。
在无数个噩梦里,阮毓曾经回到过这里,那时瘦瘦弱弱的自己和如同老母鸡护崽儿的姐姐阮宓手牵着手,不断的在这条昏暗脏乱的胡同里飞奔穿梭,她们一直想要逃离这里,却没想到,时隔多年,她真的回来了。
奇怪的是,没有愤怒,没有悲伤。阮毓很平静,甚至还带着难得的欣喜,可以直面自己曾经受过伤害的地方,这种成就感让她欣慰。她可真是好为自己骄傲呢,自己摸了摸后脑勺,算是嘉赏。
她看着胡同往里走二十几步路就能看到的那棵黄李子树,已经长高很多,李子也越结越多,甜甜的,胡同里的人家默认大人是不会去摘的,只管让小孩子们去够着吃。放假的午后,人们站在墙边唠嗑,对面是爬树摘杏的稚子,日子的闲趣尽现,总是想这样的时光再慢一些。
正好有一家人家急用钱,阮毓就买下了他们的二层小楼,用的是师白阳她爸给的钱。
阮毓可不是那种会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人,再说,她和师白阳之间的关系不是爱人情侣,一开始就是强迫威胁,拿精神损失费本就是应当的。提到这一点,阮毓还得谢谢师白阳她爸,谢谢他可以拆散她们,救她脱离苦海。
可是,没想到才游上岸没多久,一个巨浪就又袭过来了。阮毓一边给社区的付大妈打针,余光瞟到正和村口周大爷下象棋的师白阳,手上一歪,给付大妈给扎回血了。
付大妈哎呦叫了一声还没说话,身边陪着打针的付大爷先嗷一嗓子,“咋地了?”
付大爷耳朵不好使,这一嗓子音量搁晚上都算扰民,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师白阳一手举着枚象棋,转头含笑看着阮毓。
“大爷,没事儿!”阮毓把针拔出来,重新扎了进去,解了手腕的皮筋,“扎上了,扎上了!”
“啊!谢谢阮医生啊!我老婆子怕疼!你给扎轻点!”
声嘶力竭,余音绕梁。
阮毓连连点头,心里头还是有点小感动。付大爷和付大娘老夫妻八十多岁了,两人中年丧子,此后就这么相互扶持着走过来,老夫妻感情好,总是形影不离,付大爷耳背,付大娘眼神儿不好,相依为命不显凄凉,反倒让人羡慕。
“又输了!”周大爷一拍腿,阮毓都跟着紧张。
“周大爷,别使劲,一会儿又该滚针了!”阮毓瞪了一眼笑着的师白阳,“你别给我这添乱了行吗?师大小姐?”
师白阳放下二郎腿耸了耸肩,阮毓背过身整理卫生器皿,不防走近的师白阳从背后伸出手撑在桌沿上,被她半圈子怀里,耳朵边喘过一阵热气,带起半身的痒和麻。
“我多乖呀,阮医生。”师白阳地地道道的京腔,像是调侃却因为语气着实温柔而带上了半分挑逗,像是不正经的说书先生穿着开衩到腰间的旗袍,风骚挑逗。“你看,你都穿上我最喜欢的白大褂了,我还能控制得住,哇,我可太厉害了吧!”
阮毓往后伸胳膊肘怼她,侧过头的一点风吹不散耳朵上的热度,“正经点。”
“你耳朵红了。”
阮毓迅速捂上耳朵。
“骗你的。”
“师,白,阳!”
师白阳端着笔记本坐到阮毓平时看诊的座位上,从包里拿出眼镜盒,戴上一副金丝边儿的方框眼镜,从桌面上随便拿起一根橡皮筋,一边随便拢起头发扎起来,一边一本正经道:“我也要开始工作了,保证不打扰你工作。”
说完,还朝着阮毓敬了个礼。
阮毓长叹了口气,眼瞅着周大爷的吊瓶打完了,弯腰拔针的时候,周大爷特地小声问道:“阮大夫,你这小朋友不错,我刚教她下的象棋,好家伙,玩了几盘都能下赢我了。”
阮毓笑笑,也没接话。
“瞅着可真年轻,不知道,处没处对象啊?”周大爷试探性的问道。
阮毓一愣,感情一个吊瓶的功夫,师白阳就要遭逢第二春啊,她可真是能耐坏了。手里的吊瓶远远扔进蓝色的垃圾桶,哐当一声,引得尚还不知自己要被做媒了的师白阳抬眸瞥了一眼阮毓,发现没什么事儿后又噼里啪啦的继续敲键盘。
“她呀,结婚了。”阮毓后牙槽疼,觉得心里不痛快,又继续压低声音凑近明显失望的周大爷道:“还有出轨对象,脑子贼精明,花花肠子全是弯儿,可不是什么好女人!”
周大爷皱眉,“阮大夫,你这不对啊!”
“我咋地了?”
“那你咋还能跟这样的人处朋友呢?那跟搅屎棍混一块,时间长了自己就变成屎了,赶紧拉倒吧,阮大夫你可别被带坏了啊!”
“……”阮毓抽抽嘴角,“周大爷,慢走不送了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