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番外】“你不许打我姐姐！”

9岁的洛池来洛家半年，身材精瘦，皮肤由于幼时常年风吹日晒还没养回来，不仅黑，还有点皲裂，再好看的眉眼被这肤色拖累着也展现不出来。更何况她行动举止间依然带着山里孩子的粗俗，口音也不怎么好听，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城市里受尽同龄人的白眼与嘲讽。不过这些洛池都不在意，年幼的她没什么眼界，没见过世面，却认定了洛家是她的救赎，哪怕千难万险她也要留在洛家。

洛池这半年胃口吃开了，又赶上长身体，吃过早饭没两个小时又觉得饿。她去冰箱里翻出面包，一回身被一只小包子手扯住，彼时的洛谣5岁大白白胖胖的，抿着小嘴露出脸蛋上两个小坑：

“姐姐，你在做什么呀？”

洛池抱着东西蹲下身：“姐姐要去弄点吃的，谣谣吃不吃？”

洛谣嘴巴一咧，露出一排小米粒般的牙齿：“要吃要吃，谣谣要吃。”

洛池又回身翻了两个鸡蛋拎在手里，另一手牵着洛谣：“那你跟姐姐去厨房，但是你只能站在门口，别让油溅到了。”

洛谣仰着头看她：“嗯，行。”

保姆在厨房塞着耳机看韩剧，洛谣身量小，被料理台挡着她看不到，她见是洛池进来，本来伸到耳边的手又撂下，一句话都没说继续看她的韩剧。洛池也没在意，自己烧油下过煎鸡蛋。洛谣在后面看着有趣，不自觉往前面凑，跟小狗样吸着鼻子闻香气。大概是觉得好闻，洛谣一时激动一下抱住洛池的大腿：

“姐姐，好香。”

洛池冷不防被她扑了一下，手下一抖，一滴滚油溅在手背上，忍不住叫了一声。这一声唤起了保姆的注意，她扭头一看洛谣在灶台边上吓得登时扔了手机，耳机扯得头都歪了也不顾，三两步蹿过来抱起洛谣：

“小姐怎么在这儿呢，看烫着了疼。”

洛谣不喜欢这个保姆，在她怀里扭动着挣扎，双手向前够着洛池：

“不要你抱，要姐姐抱，姐姐抱。”

洛池顾不上锅里的蛋，急忙关了火，用油叽叽的手接过洛谣，在洛谣的小裙子上留下两个黄黄的手印。洛谣下半身被保姆锢着，上半身探出来搂着洛池的脖子，她似乎很喜欢洛池跟保姆“抢”她，兀自咯咯咯笑个不停。洛池看了一眼皱着眉不肯松手嘴里念念叨叨的保姆，拍拍洛谣的背，柔声安慰道：

“谣谣不乖，不是说好在门口，怎么进来了？出去等姐姐好不好？”见洛谣不大乐意，又补了一句：“姐姐做好吃的给你，你等姐姐好不好？”

洛谣这才松了手，由保姆抱出去了。

洛池回到灶台边上，油温降下来，浸入半熟的蛋里，这样的煎蛋是不会好吃的。她想了想，还是开火继续煎，这是蛋啊，很贵的。

保姆将洛谣安置在客厅，又坐回原处戴起耳机，瞥了洛池一眼自顾自嘀咕道：“不是早上才吃过，怎么又要吃？”她戴着耳机听不清自己的音量，自以为的“嘀咕”其实和喊出来差不多。洛池目不斜视，继续手头的动作，权当没听见。这保姆在她来之前就在洛家了，好像还奶过洛谣，她不能也不敢和保姆起争执，几句话罢了，她又不是听不得。

油烟渐渐浓重，熏得保姆直流眼泪，好好的剧就算是看不消停了，她有点不高兴，这穷山沟里出来的孩子连抽油烟机都不会用。她嫌弃的撇撇嘴，抬手将油烟机打开，终于得偿所愿看她的韩剧去了。也正因如此，这两个人谁都没能听到敲门声。

洛谣是个皮的，见没人出来她便自己跑到门口打开对讲机，像模像样的问：

“谁呀？”

她个子矮，使劲儿仰着头也看不太清显示屏里的画面，只听到一把粗重的声音说：

“我来找闺女。”

那人说的不是普通话，洛谣只听懂“闺女”两个字，不过那个口音那个语气和洛池的一模一样。洛谣喜欢姐姐，便爱屋及乌的认为所有带着这样口音的人都招人喜欢。于是，她搬来小板凳，踩上去开了门。

洛池端着煎好的蛋出来，一眼就看见客厅坐着的男人。被薅着头发连打带踹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手里的盘子摔在地上，油渍飞溅。她不自觉摸上自己的肋骨，那些连呼吸都疼的记忆如有实质般刺激着她的神经。

男人听到响动站起身来，冲她遥遥伸出手：“你过来！”

洛池本能的瑟缩一下，脸色煞白，瞬间连大气都不敢出，呐喏着“不，我不去，我不去”，声如细蚊。这人是她爹，是避无可避的恶魔，是她逃不开的噩梦。她好不容易从噩梦中醒来，又怎么愿意再回去。

男人明显没什么耐心，见她一动不动便自己过来抓她，他大手一伸揪住洛池的衣领，拽着人就往门口去。洛池扣着那只手，不敢反抗，只一个劲儿的向后坐。反抗是很可怕的，反抗会换来棍棒相加、没有饭吃、不见天日，这些事情哪怕脑子不记得，她的身体记得，她的骨骼记得，她的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都记得。

她一个9岁的孩子，还是个没长好的，身体能有多大重量，她的不配合反而激起男人的不满。男人发狠单手将她拎起来狠狠甩出去：

“我x你娘，连你爹都不认！”说着又抢上去补了一脚。

洛池连哭都不敢，死死咬着嘴唇发出一声闷哼，身体蜷缩着抖作一团，只是任由男人踢打也坚持着不肯起身。其实她在看见她爹的一瞬间就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这里没人能保护她，一旦她被带走了，洛丰年难道还会花钱买她第二次么？如今这般消极的坚持，也不过为了她心底的不甘，她总想着再坚持一下，万一，万一爸爸妈妈就回来了呢？万一，他们还愿意留下她呢？

保姆自打听见盘子碎裂的声音就一直趴门框瞅着，男人动粗的景象早就吓得她魂不附体，这会儿趁着男人打洛池的功夫，她东西都不要了只握着个手机，赶紧开门跑路。

眼看着唯一的“成年人”落跑，洛池合上眼，彻底放弃抵抗。万念俱灰之际，只听得脆生生的一句：

“你不许打我姐姐！”

洛池睁开眼去看，只见洛谣双手举着一根不知打哪弄来的擀面杖，“横刀立马”的挡在她身前。从来不敢哭的洛池盯着那个小小的背影瞬间湿了眼眶。

男人似乎也知道这个小崽子动不得，随手挥开她又来拽洛池，他不想再耽搁时间，这次直接将人甩在背上想扛出去。

洛谣一看这人要拐她姐姐，哪里肯干，果断弃了那不顺手的擀面杖，一个虎扑扑到男人脚下，张嘴就咬！男人穿着脏到反光的牛仔裤，又岂是她那口小米粒牙能咬得动的。如果就此放弃，那就不是称霸幼儿园的熊孩子洛谣了。她使出“幼童防拐”招数，双手抱着男人一只脚，双脚缠住另一只，将自己全身的重量坠下去，同时，扯开嗓子就喊：

“叔叔阿姨救命啊，我家有拐子啊，叔叔阿姨们救命啊！”

小孩子调门高，她这连哭带喊的一嗓子直接震亮了上下三层的声控灯。也得亏保姆跑路的时候没来得及关门，否则恐怕也不会有这么强悍的功效。

耳听走廊里有开门的声音，洛谣喊得更欢，什么“抢劫”、“杀人”、“放火”，简直把她看电视学来的那些坏事儿都招呼一遍。男人自是觉出情况不好，也顾不上什么动得动不得了，用了蛮力挣开洛谣，照着心窝就是一脚！

洛池挂在男人背上，眼看着这一脚踹下去，她是经历过的，当年她爹一脚能踹折她两根肋骨，洛谣还那么小，怎么受得住。

她开始疯狂的挣扎起来。踢打、咒骂、撕咬无所不用其极。

男人没料到她会反抗，一时脱了手。洛池砸在洛谣身边，那个总是奶声奶气叫她“姐姐”的小机灵鬼，此时捂着肚子皱着眉，满脸冷汗，嘴里咝咝啦啦的小声呜咽着。洛池从里到外凉了个透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爸妈要知道洛谣因为她受了伤，一定不会再要她了！

留在洛家的渴望超过一切，于是，她搂紧洛谣，将男人所有的怒气全数吸收进她单薄的身体里。她不知道挨了多久，甚至连洛丰年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她只记得洛谣拽着她的衣襟一边撕心裂肺的咳，一边用嘶哑的气声说：

“姐姐，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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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姐妹俩都留下点病根。洛谣伤了心肺，虽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体质总好不起来，打针吃药成了家常便饭。无论天气骤变，还是心情不好都要闹点毛病。而洛池开始尿床、多梦、有一阵子还梦游。

洛丰年夫妇都以为洛池是吓的，换了房子，雇了张妈，秋月华也放弃工作专心在家照顾孩子。可是只有洛池自己知道，她是愧的。5岁的洛谣那样护着她，而她却只想着留在洛家……

至于那个男人，洛池的亲爹，听说是进了监狱。洛池不知是出于畏惧，还是短短八年多的亲情，再也没有去关注，只当这人已经死了。

过往不可忆，未来犹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