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雪人

皇室僕從們盡責點燈照亮大廳，讓彼此都能看清楚一點。尤其是安娜，手掌推回下顎與上齒可以咬合。要不是冰鏡消失，她應該、或許、大概、可能知道自己表情有多超級傻不愣登的蠢。

聽到冰雪女皇那尊貴無匹的稱號。「哇喔～酷斃了、超讚的！」安娜高舉雙手，湖水綠般澄澈的雙眼過分張大，高呼萬歲

「艾莎竟然是艾倫戴爾的女皇陛下，什麼時候加冕的，我多希望我沒錯過儀式，你那時候一定超美……呃，我是說你現在也超美，呼呼～！」

「注意輕浮的態度，就跟你說陛下──」

潔達本來挺安慰這女孩意識到王袍都被她揉皺了，連忙放開──可以改善自己的錯誤，孺子可教，但一看到安娜得寸進尺，圓潤豐腴的臉蛋再度脹紅。

「無妨。」艾莎擋下僕從護主的憤怒。凱則把潔達拉到一旁竊竊私語，「潔達小姐過來一會……還記得嘛……曾、曾在公主房間那個……不覺得挺像的……」

艾莎彎身與安娜平視。掌心放置胸口，她似乎在鼓舞自己，深呼吸一口氣緩緩地說：「謝謝你。但安娜聽著，加冕典禮今天已經結束了──」

「是喔……好吧，沒辦法真可惜，我真想當場為您獻上祝福。」安娜的失落並沒有維持太久，她深深行一鞠躬。

「現在也不嫌遲──恭喜您艾莎陛下。我以你為榮、驕傲極了～世上再也沒有如你這般善良、溫柔又英明睿智的君王，艾倫戴爾旗幟在您的帶領下必定會永世飄揚。」

「喔謝謝你安娜，但我並沒有你所說的、或是你所想的如此好。」

咬緊下唇，艾莎白皙柔韌的指尖不安地互相絞緊拉扯。

沉默的尷尬爬得王的背脊發涼不自在。儘管她從不怕天寒地凍，就算是堅硬冰冷刺骨的王座或是長期埋首議事廳的辦公桌，她也能儀態正確幾小時不動如山，但面對安娜歪著頭自下而上使出完美抬眼──那天真無邪的仰視，使她的雙腿竟然發軟，不自覺顫抖。

「啊！」安娜似乎想到什麼，彷彿頭頂點亮了盞燈。事實上，凱也把蠟燭舉在她腦袋瓜附近。而艾莎則是嚇一跳，雖然維持一貫的面無表情，但她的掌心噴出了刨冰，在在顯示她的動搖。

安娜倒是不在意，靠近艾莎觸摸著那些大冰塊。

「你的魔法果然是個奇蹟，這麼厲害呢。我是艾莎創造的小雪人，而艾莎是小雪花，嗯我們是天生一對吧！雖然我最喜歡的──」安娜停頓一會，可能剛醒來記憶不是很清晰，她皺緊眉頭。艾莎則遲疑地接話，「向日葵？」

「是的是的，當然向日葵也是一個。謝謝你還記得，不過我最喜歡的……還不確定先保密。總之，喜歡夏天的小雪人就是我，不對……你竟然拋棄我，我以為我們是最好的搭檔！」

拋棄這個詞深深刺傷了艾莎，她挑了挑眉，好看的臉蛋憂愁不已。

「是的，我真的、真的很對不起你安娜。再多的道歉都無法彌補我所犯下的錯誤。」

過度反應的經驗告訴艾莎，大力把安娜推開是不太合宜的過激舉動，於是她盡量小心翼翼地掙脫安娜那雙發紫發寒的小手，將雙手解凍擺在膝蓋上以不合一國之君的姿態，鞠躬鄭重致上歉意。

「哇嗚說真的，其實沒那麼嚴重啦，艾莎你的表情很恐怖哦……嘿不對等等，你什麼時候長那麼大隻，你創造我的時候也才八歲呢！」

「大隻嗎……現在我已經二十一歲了，距離那天已經過了十三年。」

「哇哇哇嗚，十、三、年！」把臉揉捏成一個大寫的囧字，安娜的下顎都快掉到地心岩漿裡頭隨波逐流了，但她也能理解自己的處境是多麼多餘，就像是衣服防止鈕扣不見，而連帶附贈的那個。

「好吧，你把我忘記也是正常的，沒什麼成年人會把小時候的玩具……像是我這樣的小雪人你知道的……呃、留在身邊？除非她是個稀有動物了呵呵呵。」

「不、不，並沒有安娜，我並沒有。你不是我的玩具，怎麼會認為你是我的玩具？我從沒有一刻忘記過你，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你在八歲那一年用魔法創造了我呀，你除了是我的主人，更可以說你就像是媽媽一樣呢！我們一起愉快地玩耍，記得嗎？」安娜雙手別在後面，歪著頭似乎在等待回應。艾莎並沒有遇過這麼特殊的情況，對於安娜的話幾乎是下意識的應對。

「……是一起愉快地玩耍……但我並不是媽媽喔。」

「是吧……也是，二十一歲就有個五歲大的女兒確實還挺……呃可怕的嘿嘿……說起來，我是艾莎最重要的人……哇喔～這麼說，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

「安娜，我沒資格做你的朋友。」

「別那麼說，不管怎麼說你可是女皇陛下。沒有資格的是我啦……單方面這樣任性，抱歉……但無論如何我都愛你喔。」

安娜尷尬的笑了，小腦袋跟著低垂的雙馬尾下墜，指尖不安擺弄著睡衣的裙襬。

「安娜……對啦，我、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我、我只是想說朋友之外，更像家人。」艾莎不忍安娜如此失落，趕忙澄清。

「是嘛，太好了謝謝！」安娜很快恢復的笑意相當燦爛耀眼，像是夏天初陽躍升的暖意，沁入心脾，照得艾莎心底暖暖的，但也如夏至炙熱的艷陽狠狠扒開她內心的那道傷痕。

「那個、安娜……你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嗎？」

「你說你十三年前，你用你神奇的手──就是呃變出冰塊，把我創造出來然後我們就一起堆雪人的事情嗎？小雪人與小雪花一起堆雪人，嗯奇蹟～真繞口令哈哈哈～」

周圍大人們完全跟不上安娜五歲小女孩的前運思期，只能等她自己戳完自己的笑點，大笑一番結束這回合。

「這樣……」

比起看傻眼的城堡僕從們，艾莎則陷入沉思，緩緩組織語言又問：「除此之外，你記得什麼事情？」

「有什麼嗎？艾莎、艾莎……艾莎之外……」安娜歪了歪腦袋瓜，指尖繞太陽穴迴轉。「啊──醒來之後，差點在這邊被大冰塊戳死吧……同類相殘？是這樣說的吧，喔真希望我可以看到夏天。雪是有期限的，以前我應該是融雪之後不見的吧。」

安娜祈禱自己的小雪人生命別像今晚差點結束，多活個幾月例如……至少到初夏。

「……你可以的。」

艾莎聽完之後，雙手本想伸過去但又縮回，別在自己雙膝上向安娜承諾。

「真的嘛？」安娜兩眼都放出了光芒。

「是的。我會讓你看到第一個夏天，以及往後好幾個夏天。」

──我會永遠保護你。艾莎咕噥著優雅地起身，接過凱準備的藍綠色手套與兩位僕從商量幾句後走上台階，手臂一揮披風隨著雪花片片輕靈的飄揚，冰雪的女皇就王座前宣布。

「我以女皇之名下達第一個詔令，君無戲言，安娜。」

安娜看入迷了──說著這話的艾莎，嚴峻冷酷的眉眼間帶點令人安心的溫柔。

之後在艾莎的安排下，安娜留在皇宮擔任女皇的陪讀官。

那天晚上安娜做了個好夢，她夢到跟八歲的艾莎在王宮那華麗舞廳裡堆雪人。或許是剛被創造出之後的事情，她只記得這個──兩人開心得堆疊一隻長臉短胖身材歪七扭八的雪人，給他眼睛、胡蘿蔔鼻子、四個鈕扣，還有一個溫暖的擁抱！

「我愛你……」

「安娜，不！」躲在雪人後的艾莎，發出慘叫把好夢撕裂。浮現下一場景，安娜踏進了闇影森林，惡夢製造黑沙滲入她的心，巨大的白狼瞪著宛如月亮的黃眼睛追趕著她，她只能死命奔跑。

「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艾莎！」安娜想盡辦法穿樹縫、閃藤蔓、躲草叢，一路尖叫求救。

「……可以想想那位善良的漁夫。」

點點星光發出陌生又熟悉的溫柔女性嗓音，讓安娜追尋。她在夢裡的湖邊找到一個善良漁夫跟他揮揮手，她將惡夢託付給漁夫，他幫忙把惡夢丟到湖底攪一攪不見了，隨著河水繞過峽灣，進入寬闊的大海中。

漁夫給她一支釣竿以及好喝的熱可可，一起欣賞夢中的日出，她正要跟漁夫一起愉快的釣魚時，醒了。

空──空──空──敲門聲迴盪著空蕩蕩的房間，「安娜小姐，安娜小姐您醒了嗎？」

安娜睡眼迷濛的醒來時，口水流得枕頭到處都是，頭髮成了亂七八糟鳥巢引得外面的麻雀駐足。

「啊是的……」安娜起身大力的伸展懶腰，撐著下巴繼續睡。

敲門聲再度響起，「安娜小姐？陛下交代如果您要繼續睡也沒關係。」

「是～不不不，我不是我沒有，我醒了。」安娜彷彿在尋找眼鏡般摸索著床，什麼都沒摸到，她一瞬間就清醒了，連忙衝到門口就見到城堡總管凱那圓呼呼下垂的臉蛋。

「艾莎……我是說，陛下去哪了？」

「宰相一早進宮覲見陛下，陛下吃完早飯已經去大廳了。安娜小姐，如果您換好衣服，就請來飯堂──」凱指著牆邊準備好的草綠色衣裝，安娜來不及聽完就衝向屏風一秒更衣，但鳥窩頭卻是她的硬傷，完全無法成為一個正常的直髮。

「我來吧。」

潔達出現在安娜後方，快速替她梳理了那亂糟糟的紅棕秀髮，綁了個小雙馬尾，不一會兒就完成了。

老實說，對潔達的印象是害怕。本以為潔達是個很兇悍又嚴厲的婦人，但是梳著頭髮的雙手相當溫柔，跟昨晚大相逕庭……但安娜知道，其實也是自己多麼衝動、沒禮貌又調皮地面對艾莎──她們偉大的皇帝陛下。

「謝謝你潔達小姐，呃昨晚我很抱歉。」安娜行了一禮。

「不會，」潔達一板一眼的表情不自覺帶了點笑意，「你讓我想到了以前幫公主綁頭──」

「噓。」

那是禁止事項。凱粗短的指尖抵在唇上，示意禁聲。

「咳咳人老了也沒辦法，老是想到艾莎陛下還是公主的往事……說起來安娜小姐你的禮節還得多學學。要當陛下的陪讀書僮，連自己都打理不好怎麼行。」

「是～」安娜忍住嘻皮笑臉，「啊，艾莎，我是說我要去找陛下！」

安娜不顧兩位僕從在後面碎碎念別在走廊奔跑的警告，循著人像畫廊跑到大廳，她本想輕輕推開華麗大門悄悄溜進門，但裡面傳來艾莎與人來回爭執的聲音。

「這樣子不行，你知道的吧？尤其四大貴族，肯定會大力反彈。帝國的根基會受到動搖，我最不樂見的就是內戰！」

「陛下，沒有戰爭、沒有犧牲就不會有新的局勢，帝國的根基在前代與這幾年耕耘下來早已改變了。現在得更進一步展示力量，你想當初的北地──」

「不要欺負艾莎……我是說陛下！」安娜按捺不住脾氣，碰地推開大門。王座上的艾莎與下面膚色黝黑、高大嚴肅、身著綠色軍服的大臣同時看向不速之客，難掩驚訝。

「您是……怎麼會在這裡。」大臣說。

「嘿我是安娜，我喜歡溫暖的擁抱。」安娜跑到王座前擋住艾莎，照例行屈膝禮自我介紹，「但我不喜歡欺負艾……我是說陛下的人。」

「我是艾倫戴爾帝國的宰相──德斯坦•馬提亞斯，請多指教。」宰相有禮地往天空划過一個弧度鞠躬。

瞇眼，安娜食指與拇指互扣往宰相臉上抓住角度，感覺好像在哪裡看過這個人，腦中不自覺浮現一個名字。

「馬提亞斯中尉？」

馬提亞斯挑了挑眉，「啊啊真懷念，您竟然知道我十三年前服役的軍階。」

「當然啊，水有記憶。別小看我的記憶力，十三年前冬天發生的事情我都記得住。儘管之後我就不見了。」

女皇與宰相兩位帝國最尊貴的君主與最高執政官，從來泰山崩於前而不變的臉色瞬間大變。

「因為夏天嘛。我是雪人啊，冬天下雪，天氣回暖我就融化了～」

聽到安娜的補充，女皇安心地摀住胸口，接著以往常堅定的眼神望向撫著頭的宰相說：「馬提亞斯宰相怎麼了嗎？……這只是昨天不小心被魔法創造出來的小雪人。」

「難怪昨日突然下一陣子暴雪。就想天氣為何如此反覆無常，我這把老骨頭也來不及應付，總是偏頭痛。老毛病別在意沒事沒事，我一想到陛下的魔法成長得如此強大，實乃我帝國之福。」宰相恭敬地朝女皇鞠躬，「如果沒有其他議題，請允許馬提亞斯先行告退。畢竟自治區裡殘黨還在暗自行動，需要斬草除根。」

「嗯自治區的戰役辛苦了，你退下吧。」

「對了……陛下，方才的話題我自有辦法慢慢削弱貴族的勢力。您就安心以您的威權與魔法統御四方即可，那我告退了。」

就算有小雪人體質，但宰相離開時掛在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冰冷，還是令安娜抱緊身軀不寒而慄。

朝會衝突讓女皇心情不太美麗，本來不太微笑的臉蛋又蒙上了些許陰影。走在身邊的安娜也是鼓著臉，一句話也不說──除了「對不起」之外。

兩人正前往議事廳的路上，艾莎王袍的披風特別、特別長，如果安娜跌倒在艾莎的腳邊，大概是平地摔的安娜X3以上那麼誇張的長度。

安娜第三次踩到女皇的王袍後，艾莎輕嘆了口氣，安娜害怕她生氣不敢說話。

「……需要我抱你走走嗎？」

對艾莎的提議出乎意料，安娜在道歉與想要溫暖擁抱之間沒有什麼好猶豫，立刻點頭，「嗯！」

拉緊雙手的手套，艾莎拖著安娜的後頸與腰際來一記公主抱。

安娜視線映入窗外的白雪反光──今日是大晴天，太陽高掛灑下橙黃柔和的光芒，天空飄著幾朵白雲襯托天空的湛藍，彷彿艾莎眼睛的顏色。

這是艾莎平常看到的風景。她猶豫，到底要看艾莎蘊含悲傷又深邃的雙眼還是外面光鮮亮麗的世界。

「你生氣了嗎？」艾莎說。

「……是的。」安娜一向不擅長掩飾情緒，也不喜歡隱瞞。

「因為你沒有陪我一起睡覺，你不是說處理事情馬上回來嗎？」

「抱歉。不過真要說……我一處理完，你就睡著了。這發生在10分鐘之內。」

安娜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尷尬地對自己的誤會笑笑。

「是嘛，那我原諒你，也請您原諒我陛下。」

「我考慮考慮。」

「作為賠罪……」安娜瞧一眼窗外，她一向知道怎麼擊中艾莎的心。

「你想要跟我一起堆雪人嗎？」

艾莎沒有回應，眉頭深鎖著似乎在思考如何拒絕──這項美好的提議會如何如何拖延國事的處理。

「……拜託，求你。」安娜雙手合十，「記得嗎？聖誕節快來了，陛下您需要假期！」

「……好吧。」

雖然艾莎是個可以窩在國事內幾小時不動、正經八百又沉默寡言之人，但安娜身為艾莎創造的小雪人，深深了解她的主人──骨子裡是個調皮的孩子。只需要一個推一把的人，而安娜這個調皮鬼的化身，願意當這個推一把的小雪人。

艾莎抱著安娜往庭院時，冰雪早已受到陽光侵蝕開始消融。

滿地頹喪的雪渣跟安娜一樣難掩失落，艾莎為她輕輕揮動指尖，捲起一堆又一堆的雪組成一個長臉短胖身材歪七扭八的雪人。

安娜興奮地尖叫，蒐集周邊的石頭賦予小雪人眼睛、四個鈕扣。

「嘿我是雪寶，我喜歡溫暖的擁抱。」艾莎躲到小雪人後方，拼湊乾瘦的樹枝敬禮。

安娜撲進雪人的懷裡，撞向艾莎。

「我愛你雪寶，我們要永遠在一起，請一直陪在我身邊！」

「當然啊，我也愛你。」艾莎裝著活潑的雪人語說。

「哈啊～我也愛你們。」陌生的聲音從兩人之間傳開。安娜依舊抱緊處理雪人，「安娜不對，這不是我說的。」艾莎察覺不對把安娜拉到身後。

「……啊我最愛的溫暖擁抱。」

那落寞的嗓音說，兩人朝聲源上下左右查看，但除了雪人還有什麼呢？

「嘿你們好，我是雪寶，我喜歡溫暖的擁抱。」雪人轉身面對吃驚的兩人，活潑地張開那小短手，睜著他圓潤的雙眼期待回應。

「哇嗚～酷斃了，又是會講話的小雪人！」

彷彿在說，嘿兄弟。安娜跟雪寶默契擊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