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扮家家酒

初夏伊始皇宮大門久違開關，宣告國慶日即將到來。

仲夏節是皇帝加冕儀式後第一個國慶，對國民來說意義非凡──或許能目睹平時深居簡出的女皇久違十多年後首次出城。

伴隨禁衛軍的藍色軍裝筆挺、整齊劃一的儀隊交接儀式，百姓們紛紛聚集宮前廣場死盯著高大雄偉的冰牆下、大門中，期盼從橋的另一端能多少看見城堡的樣貌。然而城堡極為深幽，城門開閉只能看見無盡延伸的樹林。

軍隊出巡的熱鬧非常中有一組馬車隨軍隊過橋後，默默從尾巴脫離。

大街上空無一人，馬車長驅直入，偶爾穿過鐵路軌道鏗鏘起伏。直到住宅區與商業區的交接處一座麵包店──托馬里烘培坊，圍繞著剛出爐的麵包香氣吸引馬車駐足。

門口站著一對中年夫婦一矮胖一高瘦、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尋常人家，沒有跟著街坊鄰居去看熱鬧，而是遵循本分迎接著馬車到來。

馬車並沒有待太久，車夫放下行李，麵包坊的店主接過乘客就掉頭一去不復返，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番。

沒多久大街上又再度熙來攘往，馬車、汽車、火車到處縱橫交錯恢復日常。

鐘聲響起，追尋那聲清亮處有所小學正宣告下課，校園廣場逐漸群聚小孩的嬉鬧玩耍。

「欸欸你們看了嗎？禁衛軍交接看到了嗎，我以藍色制服起誓！」光頭寬臉蛋的小男孩脫下帽子意氣風發，接著縮起身子兩指互戳著，「……真帥，我以後也好想加入禁衛軍，不過應該是不可能的……」

「不會啦～曼德爾你一定可以的～」蛋頭的男孩以他悠揚的語調鼓勵著夥伴。

「謝謝你巴德。」

「喔你在說風部希爾將軍跟火部曼達將軍交換喔，我有看、我有看。我坐在管家肩膀上看得一清二楚……哼哼男子漢就是要建功立業，除了禁衛軍，正規軍也是不錯的選擇。」另一個金髮小孩裝模作樣地用手梳理他的瀏海高高在上的解說著，「名將都是正規軍出身，太過優秀被延攬進禁衛軍喔……就連我最崇拜的政治家馬提亞斯宰相也是正規軍出身的。」

「原來是這樣喔，基斯你懂得好多，難道以後也想從軍嗎，這樣就有伴了……不過你爸爸是大商人吧，要繼承嗎？」曼德爾說。

基斯搖著手指嘖嘖，「不不不，打仗可不適合我，我是頭腦派的。將來考進帝國大學，再進樞機院任職。你們放心，等我功成名就我會罩你們的。」

「先不說這個了，下課時間可是很珍貴的。你們這些臭男生別聊那些有的沒有的，我們快來玩扮家家酒。」

另一個綁著小小雙馬尾的女孩拿著野餐墊，揚起自認為最純潔然而旁人看來詭異的笑容說。

「啊～」在場小男孩們紛紛發出哀號，曼德爾小聲說：「又來……妮可拉的扮家家酒才是有的沒有的吧。」

「哼你這個臭三明治頭說什麼。」妮可拉一臉變臉，曼德爾成為她最忠實的擁護者。

「沒、沒有，大家一起來玩吧！」

「很好，這可是貴族的先修課。等我成為皇家歌劇院的首席歌唱家，遇到好人家嫁入大貴族，你們就等著聽我命令吧喔吼吼吼吼～」妮可拉手別在嘴邊做作地笑著，然後想到什麼好主意似地拍手，「我們去邀請轉學生吧？剛從鄉下轉學到帝都上學肯定不習慣。」

「妮可拉難得有好主意欸，確實……身為優秀的知識分子我們要展現帝國博愛接納各國的胸襟展現我們的同學愛。」

「基斯你說什麼……算了，我就當你在稱讚妮可拉我了哼，我只是覺得一群臭男生裡面只有我一個嬌柔美少女實在太單調了，我們需要新同伴妝點一下美麗、優雅的上流氛圍～」

妮可拉轉念一想，捧著臉蛋，「不過她跟我的設定撞了吧？為什麼要跟我一樣綁什麼低雙馬尾跟紅棕頭髮，雖然我偏橘色多一點啦。」

「啊轉學生～」巴德指著校園廣場一角坐在花圃邊的女孩──安娜，所有人丟下在原地飛天旋轉自我陶醉又莫名黑化的妮可拉跑過去。

仰頭湛藍的天空與純白的雲朵，原來宮外與宮內的景象並無二致，然而她的身邊卻沒有了世間唯一的小雪花。

聽說每一片雪花都獨一無二，不知道宮外會不會下雪，下來的雪花是不是都長得不同。

夏天不會下雪了。安娜又再度嘆了口氣，她搬出皇宮一些時日了，現在被麵包店夫婦收養。

美其名是安娜年紀夠大可以到學校上學，在皇宮不方便，實際上可能再也見不到艾莎了。

一切都起源於密室那件小冰雕。

她跟雪寶闖入了在皇宮內看不見門、在窗外卻有形的密室，兩人發現了艾莎隱藏的秘密是一件跟安娜長得一模一樣的冰雕。

沒有人知道這代表什麼意義，只有進門時滿臉驚恐的艾莎能解答了。

腦袋那瞬間思索起許多事，安娜一直在想她跟雪寶或許是不一樣的，現在或許那個直覺是真的。

盯著艾莎前進的腳步，頓時間冰封房間的霜連接成一節一節的冰刺在地面上升起，就像加冕禮那天晚上見到的可怕尖刺瞬間淹沒安娜。

「實、實際上，我不是小雪人對不對？」安娜大喊。

冰刺隨著艾莎停止了，像是時鐘停止了行進的腳步，連時間都凝滯了。

「你知道了、你知道了嗎？」等她再度前進，幾乎是搖搖晃晃，隨時會昏倒似的，只能扯著床幔站穩身子。

「我不是小雪人……其實我是小冰人對不對？」

「嗯？」

比起驚恐，現在艾莎的表情明顯變得錯愕，更多的是一頭霧水。

「你是不是想要再製造一個小冰人陪我們玩，這是驚喜對嗎？」

「嗯是這樣嗎？」雪寶舉起他的頭，「喔真是很棒的驚喜欸，我有一個妹妹了！」

「我的女神啊……我不能創造生命。」

艾莎扶額，這時她才發現額頭上全是汗水，背脊也濕透了，厚重的衣服黏貼在身上的感覺並不好受。

「可是雪寶他不是我們一起創造的生──」

「他不是人，而你是……安娜你是人類。」

「等等。什麼？」

我說了，我竟然說出來了。糟糕，一說出口艾莎才發現自己竟然說出秘密了。

「嘿艾莎，我是人類？等等，我不是你製造的小雪──」

「夠了！」艾莎板起臉，安娜從未看過她真的表現出明顯的怒氣，安娜真的被嚇得不再出聲。

艾莎似乎也發現自己失去了理智，她背對著安娜跟雪寶指著門，「別說了，安娜快出去……」

「可是我──」

「安娜，出去！」

那一瞬間跟她說話的不是她們的朋友，而是君王，她們的王要她們別再進來了。

自從那一天起，安娜就再也沒跟艾莎說過一句話、見到一次面。安娜每天晚上宵禁前都會去艾莎的門外敲敲門想道歉，然而艾莎那時都在辦公鎖在議事廳內不見任何人。

偶爾安娜會像以前經常夢見艾莎給她講故事那樣做美夢，然而醒來迎向她的又是一陣失望，隔天再繼續敲敲門。

這樣的日子沒持續多久，凱帶著皇帝的命令宣告安娜她年齡已到接受國民教育的時間得去外面上學，安娜其實不想接受，她還有很多事情想問艾莎，也想再跟艾莎和好如初，然而艾莎已經不再見她了。

當她真正認識到這件事實，她才接受出宮上學，到了帝都的麵包店被老闆夫婦收留。安娜適應性很高，她很快就開始幫忙麵包店的工作，上軌道之後開始上學。

平時幫忙太過忙碌不會想東想西，但是上學之後有休息時間，當她閒暇時又開始想到艾莎。

是我惹艾莎生氣了 是我的錯。她想，艾莎其實並不想生氣的，比起生氣她更是傷心、痛苦。安娜可以從經過時的側顏看到艾莎皺成八字的眉頭又更緊了，眼光微微泛著淚光。

那是一種痛苦，艾莎比她更難過。

為什麼呢？是我從哪裡開始做錯了。她常常莫名其妙惹人生氣而不自知，特別是艾莎太溫柔了從來也只怪罪自己，安娜更搞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麼錯才讓艾莎將自己拒之門外──拒絕在房門外、拒絕在皇宮外，現在甚至是皇城大門外。

是不是因為她偷吃了皇宮的巧克力，不過送出宮的伴手禮有巧克力啊……還是之前在艾莎的寢室睡姿太差總是把人擠到角落種種累積起來，最後她闖入艾莎的房間才爆發吧？或許是吧……她不知道，但有種感覺是最明顯的──她離艾莎越來越遠。

明明想去了解艾莎，然而越是深入卻越發遙遠。

「轉學生，要不要跟我們一起玩？」

安娜面前出現了三個男孩，她記得坐隔壁的小女孩妮可拉有給她親切地介紹班上同學。面前的人是喜歡戴漁夫帽的三明治光頭曼德爾、蛋頭悠閒的巴德、喜歡撥弄瀏海的金髮有錢男孩基斯，主動搭話的正是他。

「嘿真沒禮貌，淑女有名字叫安娜好嗎？」妮可拉比起說是護著安娜，更像是因為被無視扔到旁邊，無法成為眾人目光的對象而憤怒。

「妮可拉你換了呢。」安娜說。

「什麼什麼？」曼德爾盯著妮可拉看不出個所以然。

「哎呀講女生換了，一定是身上什麼造型改變了啊。」基斯展現他一如往常的博學，受到曼德爾崇拜。

「難道是剪瀏海了？」巴德悠悠地提出他的看法。

「啊我也想講那個……」

「不對不對不對！」妮可拉說，「你們臭男生注定找不到老婆！」

「……是髮型換了啦。」安娜指著妮可拉的肩膀，「本來是在耳朵下面的霜馬尾綁高一點在耳朵上。」

「不愧是女性同盟，你們這些臭男生多學學人家。」妮可拉惡狠狠地瞪朋友們，接納了剛認識的轉學生，「走～安娜我們去玩扮家家酒～」

「嘿嘿，這樣子的改變誰看得出來啦……」

「曼德爾你就自己玩自己吧，可惡的三明治頭。」

曼德爾回神，其他人已經坐進野餐墊裡開始分配角色。

「別丟下我啦！」

扮家家酒，安娜有印象是一種扮演某個角色的遊戲，她喜歡王子拯救公主的劇情，王子為了拯救公主於是跟魔王的決鬥時用親親攻擊。

──噁，我覺得親親並不能打敗魔王。

但那沒關係，最後由精靈女王打敗魔王恢復魔法森林秩序拯救了公主，大家都結婚了！

為什麼會想到這個故事呢？

「你在想什麼傳統王子救公主那種老掉牙戲碼？」

你怎麼知道。儘管劇情有點改變，但妮可拉索看透的心思嚇到安娜了。

「哼哼太天真了。」妮可拉拿出了筆記本，宣告身為未來皇家歌劇院首席歌唱家及首席劇本家，目標嫁入貴族成為公爵夫人的她，她的扮家家酒是寬廣而有深度的劇情，驚心動魄的生動表演才能勝任。

「今天主題是四大貴族的愛恨情仇，搶北方冰山公爵發生的慘案。」

擅自決定主題也是劇本兼導演的任性，然而表演者們只能發出哀號卻不能阻止。

「北方冰山公爵？」安娜歪了歪頭，不明白男生們怎麼了。

「啊安娜剛從哈蒙(Harmon)來，鄉下地區比較寬鬆吧？對於帝國首都碧佛洛斯特、貴族那些可能都不了解。」

基斯使出最擅長的賣弄知識，他撥了撥瀏海。

「北方冰山公爵就是四大貴族之首──史諾沃夫公爵，唯一的女公爵。也是妮可拉，甚至是女性崇拜的對象。再來說到愛恨情仇……四大貴族其他三位是男性，彼德森侯爵、威斯頓公爵、南埃爾斯公爵，不過他們大部分都是中年人了，但最愛修羅場的妮可拉就喜歡塑造這種調調。」

「哼你們不懂受到所有人歡迎、愛慕、吹捧可是女孩子的夢想呢……嗯，不是猥瑣頓公爵喔？我寫錯了。」

跌倒。基斯掏出手帕擦掉身上的灰塵，接著手湊到嘴邊神秘兮兮。

「跟你講個小道消息。聽說史諾沃夫公爵總是戴著面具是真的，我之前跟爸爸參加貴族社交舞會看到了。據說至今……沒人看過她的真面目喔。」

「啊～有神秘感的女人最美。」妮可拉捧著臉陷入陶醉，「我也想成為厲害的人。」

「嗯原來這麼厲害喔……她很喜歡捉弄人，不過她是個好人喔。」

安娜一講完，大家一致詫異地盯著她。

「你說什麼？」

「沒、沒事。」

這樣也是。大家實在不相信這個跟自己差不多的鄉下女孩，會認識貴族、尤其是四大貴族的大公爵，假裝沒發生過一樣繼續討論。

「……不過侯爵跟公爵到底誰大啊？彼德森侯爵跟其他三人都不同。」曼德爾說。

「公爵～」

「嘖被巴德搶走了。算了……」

基斯被搶話後的低潮也沒持續多久，他又打起精神繼續說：「照理來說公爵爵位比較大，但是自從帝國向外合併大大小小的貴族領邦後，貴族內部默認分出帝國本土跟外國的階級，同等級中本土公爵與本來是外國的公爵，本土就比較大。四大貴族的彼德森侯爵是例外，因為他跟史諾沃夫公爵都曾經是皇帝輔佐官所以在爵位上有等同於公爵的級別。」

「好了啦，再講下去我們都不能玩了。基斯說，你要扮演什麼貴族。」

果然要玩嘛。好不容易用講解來拖時間，基斯跟其他人面面相覷，正當他要做選擇的時候放學鐘聲響了。他就像找到了救星，「啊放學鐘聲響了，我們明天在玩吧。」

「放學後也能繼續啊，你說什麼鬼！」

「可是我媽媽有給我請家教，我得回去上課了。掰掰大家、掰掰安娜，很高興認識你。」

基斯摸著後腦，示意不好意思般抓著書包跑回家。

「那我要去幫忙主人家放牧。掰掰～」巴德我行我素地離開了。

「啊我媽媽……」曼德爾被妮可拉用力一瞪，他哭著跑掉了，「她叫我早點回去幫忙修剪花草啦嗚嗚啊啊啊！」

「沒辦法……啊我得幫媽媽跑腿，安娜明天再一起玩吧！」妮可拉匆匆收拾野餐墊回家了。

安娜拿起書包後，又回去花園邊坐著，繼續發呆看著天空。

「大家都回去了嗎？」

忽然影子遮住她，那是女人纖細的身子，純白的雪紡洋裝隨著太陽反射讓安娜一時睜不開眼。

待她看清楚，「克莉絲多！」

克莉絲多·史諾沃夫公爵出現在她面前，臉上一如往常別著深藍色的詭異面具，不過從眼角到嘴邊，甚至是剛見面就對安娜抱緊處理的態度，在在能看出來她的喜悅。

「嗨安娜，好久不見！」她纖細的手臂感覺一折就斷，然而卻輕易地將安娜的身子拋高高又接住。

「也才幾個月，你就長高了，長大了真好真好。」

「克莉絲多這樣很難受啦嘻嘻……」

一個人到陌生的地方，見到許久不見的朋友，安娜那一瞬間忽然很想哭，然而她忍住了，被那雙有些冰涼的手摸頭的感覺很舒服，就像是被艾莎摸頭一樣讓人安心。

「你的同學呢？」

「他們家裡有事……對了，我們剛剛在聊你喔。」

「難怪我總覺得耳朵很癢。」克莉絲多假裝掏耳朵，跟安娜笑了笑，「是你想我吧？」

「沒有喔。」安娜拉著克莉絲多一起坐在花圃邊，「對了，你怎麼在這？」

「真傷心……這個嘛？」克莉絲多抵著唇，假裝苦惱地思索一會，「聽說你出宮了，我要接你去北方。」

「等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