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記憶中的密室

兔子如果太寂寞的話會死去。那雪人呢？

雪人如果太寂寞的話不會融化死掉，反而是渾身上下從心臟擴散連同末梢血管凍得寒冷刺骨永遠不死，代價只是心死了動彈不得。

……唯有愛能融化冰凍之心。

實施宵禁當天晚上，安娜遲遲搞不定適合睡著姿勢，位於床的一側翻來覆去。倒不是不舒服，床墊是新購置的──有彈性相當柔軟，空間又寬又大，但她就習慣睡一側。

眼珠左右移動、咋舌配音數著落地長鐘的秒數，沒多久整點敲了十一下。

躺快兩個小時都毫無睡意，安娜起床環視──迎向獨立的新房間，跟長廊紅色系壁紙配色相似，內有番紅花雕花的大張公主床、更衣櫃、梳妝台、書桌之類基本家具大致齊全，床單飄散剛曬過陽光的清新舒適感，在在顯示她會來到這間房已是早有預謀。

其實早該來了，只是艾莎一直都很寬容──她從未直接拒絕自己這隻小雪人在君王莊嚴的房間內胡搞瞎搞，每晚藉由睡不著的名義來蹭被單。

仔細想來，如何到來新房間的記憶蕩然無存。被艾莎拒絕的打擊太過深刻了，她中間一點印象都沒有……除了熟悉的寒冷，跟密室那時感受到相似的籠罩全身的冰把她凍得動彈不得。

她的記憶是從食物才又再度連結上。抬頭看到凱，應該是凱領著她來的。那位艾莎信任的城堡總管，稱職的好幫手，不忘記照顧安娜的心情，替代晚餐順手準備了三明治跟好喝的熱可可。

「我不餓，謝謝……」

「所以才準備這些，陛下交代的……安娜你得吃點。」潔達說。

又過一陣子，安娜抬頭看到女僕長指揮其他女僕將她的行李從王的房間搬離，來到她的新房間。潔達清點完物品，發現清單還有幾箱玩具等著她，反而一時間搬不完，便將工作暫時告一段落。

一向活力十足大吵大鬧使城堡雞犬不寧的女孩兒現在元氣盡失，兩位城堡的老僕心裡也不好受。凱還得為皇宮宵禁令做後續處理放完餐點，將一切交給潔達就離開了。

雖然一開始掌管行程，遵守規矩一板一眼的潔達老是看不慣安娜的沒大沒小任意妄為，不過經過幾個月相處，她們已是忘年之交。潔達坐到安娜身邊，拍拍她鼓勵她。

本來沒有特別的感受，只是心裡空蕩蕩的，但安娜看到潔達緊繃的身子頓時放鬆，忽然一陣酸楚湧上心頭。

「潔達……我是不是不適合待在艾莎身邊？我想成為艾莎的好幫手，像凱那樣可以讓艾莎放心託付任務，隨侍在側出點主意。這樣或許可以避免艾莎遇到暗、暗……」

「暗殺。」潔達補充，抱住安娜，那小小的身子忍耐似的顫抖。

「是的……她的性命受到威脅。我沒有任何力量，幫不了她、也保護不了她，我現在似乎太礙手礙腳，只是在妨礙她？」

「……有你在的地方，陛下掛在臉上的笑容就特別多，你有你的的職責，乖沒事的。」

從小注視陛下在壓抑環境長大的臣子，對於女孩帶來的歡樂，她給予肯定般拍拍安娜的背。

「陛下擔心別人勝於自己，怕你遇到危險才將你支開。」

安娜也相信艾莎如此用心良苦，沉默一會，「這種事很常發生嗎？」

「嗯……以前很多，自從皇宮建造隔絕外界的冰牆之後就很少了……」

明定宵禁也是久違了……距離上次執行相隔十三年嗎？皇宮夜晚通常無人活動，也只有安娜會在大半夜到處跑跳。正當潔達思考得入神，安娜拉住她的圍裙，「那就是常常遇到囉？那……之前艾莎都遇到這種事情，怎麼還老是擔心別人……如果艾莎不擔心自己，還有誰能擔心她？」

王的僕人──尊敬君王並非愛而是義務。況且陛下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幾乎沒有人能真正觸碰冰雪女皇之心，更別說是融化那顆冰凍之心，除了……嗯？潔達答不上來，她被問倒了，又想一陣再緩緩開口。

「我想……唯有真心愛陛下的人，像是……家人。」

「嗯家人……說起來艾莎的父母呢？我記得……我記得他們，應該……」

安娜努力回想前任國王跟王后的樣子，她應該見過，但腦中一片空白完全沒有東西，氣餒地垂下肩膀。潔達臉色一變像是蒙上陰影似的，結結巴巴又默哀般祈禱。

「先后與……先王，都不在了。遇上海難，喔……可憐的陛下。」

「這樣……那能擔心艾莎的……」

親戚嗎？安娜腦袋閃過那位北方大貴族的身影，「克莉絲多？不過艾莎似乎跟她不親。」

「不是。」潔達搖搖頭，「不是還有你跟雪寶先生嗎？」

「喔對吼……」安娜拳頭作法槌狀敲著掌心，「是的當然，我們這些小雪人都愛她，但我希望有很多人可以愛她。」

「這可能有點難……不過，應該還有？」

那是一種直覺。潔達努力思索總覺得還有什麼人會為了陛下哭、為了陛下笑，全心全意支持她的人，曾經跟陛下關係匪淺的小女孩，但是潔達一點印象都沒有，苦惱地皺眉，在房間裡面來回踱步。

「對不起，可能是我記錯了。」

「啊沒關係啦。」安娜跳下床拍拍潔達寬大的背脊安慰她，「謝謝你，我感覺好多了。潔達你應該還有很多工作吧，快去吧！」

天黑了。潔達望向窗外，想到手邊確實有工作。

不等潔達像個母親似的多交代幾句，安娜便推搡著人出去。

「安娜至少要吃點東西。」

好～的回應消失於關上的大門後。

雖說在潔達面前裝作釋懷、也一直都知道艾莎的心思，不過周遭太安靜了，負面的情感老是趁機挑心中的縫隙湧現，她討厭這樣胡思亂想。

轉頭望向窗外，天空被極光喚醒了，安娜盯著天上的流光出神。

她喜歡看極光，任何人應該都愛它們。每個出現極光的日子總有人陪伴她，讓她心情極好，就像在告訴她自己並不孤單……然而看著看著，她又想到現在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多麼快樂就有多麼悲傷。

晚餐沒吃，肚子也抗議餓扁扁。她把床頭櫃上冷掉乾巴巴的三明治跟冷掉的熱可可吃掉，儘管不至於餓，但成長期使她還想吃。

安娜得進廚房再倒杯熱可可。況且她心中有個小小的希望──偷偷跑去廚房，艾莎會出現在那邊。或許是想到艾莎做惡夢的那個日子，兩人擺脫惡夢在城堡冒險美好的夜晚……說久也不久、說近期也不至於，似乎又遠又近，安娜咀嚼胸口上升的溫暖及透不過氣的鬱悶。

轉換心情，她下床多穿一件外套打算出去。一開門兩三個衛兵迎面而來，氣勢洶洶動作整齊劃一，從黑暗長廊的一端走過來又走過去。

這天晚上安娜小朋友終於想起宵禁鐘聲響起時，必須上床乖乖睡覺的規定。不過這並不阻擋她想做的事，她下定的決心從不會等到第二天，也因此曾多次違反所謂的規定，像是偷玩劍，或是夜晚偷跑進森林冒險……之類的。

有這回事嗎？摸摸下巴尋思，突然不確定這是不是作夢，實際上她沒印象有做過這些事，有時夢境太真實，現實跟夢境也往往分不清楚。

總之先不管這些了，安娜知道衛兵有多盡忠職守，會把她轟回房間乖乖睡覺。於是聰明如她，知道不要彼此為難的方法，就是──別被發現了。

暗殺皇帝很容易在人員配置稀少的城堡中迅速傳開，上上下下戰戰兢兢。

衛兵巡邏加大力度，宵禁時間幾乎無處不在。就算如安娜這般整天在城堡內追趕跑跳碰，如此了解路線配置也差點被發現，每次都是依靠體型優勢躲到鎧甲陰影處、融入雕像跟畫作內才不至於被發現。

躲躲藏藏中，安娜不知不覺跑到艾莎房間外。明明只是想進廚房弄些熱可可，然而她又忍不住找艾莎，或許是打從心底希望女皇能暫時忘記早前討厭的壞事，能跟她一起去冒險。

門口就在眼前，人就在門的另一端。安娜想如平常那樣敲出特殊節奏，然而腦袋暈眩震顫──無所畏懼的她，竟然害怕。

又被拒絕怎麼辦？

──走開，安娜。

艾莎將她驅趕房間時，安娜腦中冒出了這句話──艾莎並未親口說──她不明白為什麼會想到這句話，下一秒又有一個女人溫柔和藹的聲音告訴她：「無論如何艾莎她都愛你，我們也是，別擔心寶貝。相信她……」

那瞬間，安娜就從艾莎臉龐中找到了躲躲藏藏，使她再度確信艾莎並非真心要趕走她。就算不在同一個地方，她們的關係依舊可以像之前那樣要好，安娜願意主動當那個破冰的雪人。

就給她拒絕吧，大不了也就被拒絕而已。一兩次失敗感覺糟透了，實際上並沒什麼……況且艾莎身邊沒有人可以愛她、為她擔憂，為她分擔煩惱肯定更難受。

安娜正要敲門──門卻自己開了。安娜連忙躲進盔甲陰影，有一道燭火之光映入眼簾，照得艾莎如冰雪般清冷的表情帶點詭異。

艾莎端著油燈，純白手套覆蓋掉那白皙纖細的指尖，身上披掛常穿的酒紅披肩，頭髮盤得嚴嚴實實──安娜已經很久沒見到那副冷酷無情冰雪女皇的模樣了。

艾莎在她面前總是毫無防備，日漸相處中脫下那些束縛身子的裝備，然而安娜離開後，她馬上又把那些偽裝穿了回去。

安娜難過極了，眼睜睜看艾莎往一端死路走去。

等王消失在轉角，安娜離開陰影處偷偷跟蹤追上。拐過彎，冷霧撲面襲來，她拚命揮走那陣阻擋視線的濕冷空氣。等霧散去人已經不見了，只剩下牆壁。

奇怪。安娜感覺這段死路很熟悉，平常都是白天在這附近跑跳還沒發覺，月光映照下她對這條路產生印象──左手邊有房間。

然而迎接安娜的是光滑貼著紅壁紙的牆面，她整個人貼到牆上都找不到東西，想敲敲牆，但怕衛兵或是艾莎聽見不敢有太大動靜。

或許有密室。講到密室，安娜記得書房那間像是夢中曇花一現的密室。

同樣叫密室，說不定是互通的？

「是誰在那邊？」

喔糟糕，被抓到了。聲音來源的地方很暗，安娜嚇得一陣顫慄。

空氣突然有點冷，她雙手抱胸，腦袋快速打轉一百個理由來試圖躲避盤查。

先來個禮貌的開場白，「喔……我是安娜──」

「我喜歡溫暖的擁抱！」雪寶從陰影處現身，張開柴枝的雙臂擁抱安娜，「我也愛溫暖擁抱，嘿安娜是我雪寶嘿嘿嘿……」

「喔雪寶，你差點把我嚇死。」安娜放心地摀住胸口吁了一口氣。

「是嘛？我很抱歉。」

「沒事啦夥伴……我們晚點再說。」

情況不容樂觀。她注意到屬於巡邏的燈光從走廊另一端傳來，於是帶雪寶躲開衛兵抵達書房。進到書房這座安全地帶後，安娜把門上鎖轉向雪寶，「你怎麼在這，你知道現在是宵禁時間嗎？」

雪寶摸著下巴，「呃好像有這麼一回事，你說的……宵啥？」

「宵禁。」

「喔對喔對，宵禁……夜晚禁止吃宵夜嗎？」

「不是嘻嘻……」安娜忍不住發笑，裝出老師擺弄眼鏡的樣子，「宵禁是晚上禁止活動的意思，只能乖乖睡覺。」

「是喔？難怪路上都沒遇到人，或許我該睡覺了。」雪寶思索他如何跟到處找東西的衛兵們玩躲貓貓的過程，搖搖頭，「可是我不用睡覺，記得嗎？」

「當然。」

雪寶似乎又想到什麼，「嘿，那安娜你怎麼在這？你可是需要睡覺的小雪人，你該遵守宵禁。」

「也是……不過我剛剛說了，晚上禁止活動。」安娜指向整片大窗外將天空照亮的各色流光，「天空醒了就不是晚上，於是我也醒了！」

「這樣，你說得有道理。」雪寶說，「那安娜你醒來是想去哪裡？」

「我想喝杯熱可……」這時安娜才憶起來書房的目的──打開密室找到艾莎，「嘿雪寶，我需要你的幫忙。記得嗎？白天那個祕密房間。」

「當然記得啊，我們那時候要找什麼書來著……《皇室族……譜哇嗚！》對對，這本書名字真酷，還哇嗚！」雪寶點了點下巴，驚覺不對，「……嘿等等，你想幹嗎？」

「雪寶我想再進去那個房間。」

「你又想進那個危險的房間？我是不知道發生什麼，但你在那遭遇危險。突然昏倒……我還以為你要死掉了……」雪寶稀疏的頭毛垂落服貼到額頭，雙手交叉不自在的絞緊。

「之後艾莎也是被人攻擊，你們一個一個是怎麼回事，想嚇死我嗎？」

「……喔抱歉。」安娜給他一個溫暖擁抱安慰他，「但是我得進去，拜託你了。你曾經打開密室，只有你知道怎麼打開。」

見安娜如此堅定，雪寶也不再拒絕。

「喔好吧……可是得讓我先走，探探情況，你之後過來。」

兩隻雪人達成共識。雪寶嘗試白天做過的事，爬上位於角落的石雕馬匹，拍拍馬的脖子，「嘿我是雪寶，我喜歡溫暖的擁抱。」

一點反應都沒有。

「奇怪，早上我不是這樣啟動機關嗎？」

一頭霧水，安娜跟他交換眼神。

「等等，讓我試試……」

雪寶下馬，換安娜爬上馬用相同的方法擺弄。過了幾秒，毫無反應。

兩人一起對馬匹或是附近的東西到處擺弄，過了好幾分鐘，密室都沒有出現的跡象。安娜懷疑早上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場夢。

「算了雪寶，可能我們都搞錯了。」

晚上看那隻栩栩如生的馬雕更詭譎，安娜有些害怕，稍微退卻了……或許得換個方法。

「這樣不大對……等等我快抓到訣竅了。」雪寶依舊固執地坐上石雕馬兒到處摸東摸西，認為只是打開的姿勢不對。

怎麼勸說都不會有效。安娜嘗試轉移話題，注意到雪寶頭上那顆會飄雪的小雪雲。難怪空氣有點冷，她搓了搓胳膊。

「嘿雪寶，你怎麼會有那顆雪雲。真酷！」

「喔你說這個？」雪寶抬頭，雲朵跟隨動作飛高幾公分。

「艾莎給我做的，喔對……我就是想跟你講這個！天氣變熱，我開始變小了，艾莎給我做個小雪雲維持體型。」

「哇嗚，真棒！」

「或許你可以請艾莎給你做一個。」

「謝謝你，你給自己留著吧。」安娜搖頭，「我喜歡雪、不喜歡冷，我喜歡夏天。」

「我也喜歡夏天，但是天氣越來越熱，你會融化的……」雪寶嘗試摘下雲朵一部分給安娜，但摸不到雲於是站在馬背上，「我給你一些。」

「不會的，我沒有變小的跡象。」安娜張開雙臂展示自己依舊完整，然後指著雪寶又指著自己，「或許艾莎給我施展不同的魔法。我是需要睡眠的雪人，你是不需要睡眠的雪人……雪人有各式各樣的造型，或許每個艾莎製造的小雪人都有特殊能力……」

她低頭沉思一會，「我想，改天我們可以問問艾──小心雪寶！」

「喔、這這是個……好主──咦！」

待她抬頭，就見到雪寶單腳踩馬背，努力摘著雲朵不穩定的危險姿勢。下一秒，雪寶腳滑咚地用力撞上馬匹跌了下來。

沒想到意外的重力衝擊再度啟動機關，馬兒眼睛發出鮮紅的光芒、蹄子下沉，齒輪轉動，石雕後方書櫃向內開啟露出石門。

轉開門把顯露漆黑的拱型通道，密室再度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