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記載歷史之書

密室通道不至於狹窄，成人通過綽綽有餘。

三更半夜，夜太深霧更濃。本來就不甚明亮寬敞的通道被黑暗掩埋，縮水到彷彿只能容納安娜小小的體型。

油燈光線微弱在漆黑中溺水掙扎，就像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的視線、甚至是肢體動作，彷彿只能待在小箱子般狹隘的地方，連動根手指都無法，她被壓迫得動彈不得。

如果有一杯熱可可就好了，至少心情會比較平復些。安娜從未知曉自己害怕黑暗又狹窄的地方，走到中途抱緊渾身顫抖、咬牙寸步難行。

結凍，又是那種感覺，第二次了依舊習慣不了，彷彿從心臟開始連同血管末梢神經都凍結的寒冷再度湧入身體。

雪寶闖進一片黑，見安娜沒跟上趕緊回頭。他的長臉在燈光下反射純白的詭異，「安娜？」

「……喔、喔沒事雪寶，我、我……在想點事情啦。」

推著他往前走，牙齒不受控的咬合，安娜希望雪寶沒聽見唇齒間的顫音。

兩人走一小段路，迎來一個男人，深金色俐落的短髮、黑色的戎裝服貼在他寬闊的肩膀，臉龐呆滯像是對這一切毫無準備，側看又像在生氣。

那是一幅畫，油燈湊近，安娜看到男人──頭戴王冠，左手持主權之球，右手持權杖，那是加冕的圖畫。

艾莎的加冕畫應該挺威風的。她想。

──你也是怪物的孩子！

明明是畫，陌生男人的聲音卻把她嚇得後退，耳邊的轟鳴攪拌成一種混亂。冷不防風吹來，安娜轉向背後又是一片黑。

她與雪寶繼續前進，中途被畫作與鎧甲絆腳，或被突然跑出的小動物大驚小怪外並沒什麼太大阻礙。最後抵達一個小空間，她們率先被一顆一顆連結的星星，妝點著天花板閃爍的螢光吸引注意，雪寶在原地蹦蹦跳跳似乎想抓住那片星空。

或許應該稱為小書房，這個房間似乎是某人做研究或是秘密讀書的地方。

牆壁上有許多從未見過、神奇怪異的書，安娜特別感興趣，瀏覽書架到處亂翻，取過一本《魔法師的秘密》──裡面有各式各樣，安娜看不懂的線條組成的文字，文字又有點現代文字的雛型，她似乎有在帝國史課堂看過……似乎叫盧恩文字？

幸好她並不用從現在開始惡補盧恩文字意義的生活，書上有附圖跟書本主人以紙條備註的貼心翻譯。她觸碰那個翻譯的字跡不但看起來眼熟，似乎實際上就是在哪裡見過，沿著字跡摩挲，心中湧起一絲暖意。

往下翻，書上繪製安娜愛看的神秘傳說插圖，火風水土四大精靈、未知的第五元素、神秘的冰川河流、藍色閃電組成螺旋的神祕通道……等。

就算看不懂內容，插圖本身就在訴說著一件一件膾炙人口的故事。

例如灰色一坨宛如石頭組成的小人，小人舉高雙手施法時，背後有一堆藍色金光閃爍的煙霧，人類橫躺著在小人前面漂浮，小人對人類施著奇異的魔法。旁邊頁面則標註石精靈、記憶魔法。

書上大部分都是傳說的名稱，傳說本身的介紹並沒有翻譯。安娜快速概覽，終於在看到部分只有人類驚恐臉龐插圖的文章中得到些許翻譯。

第一篇是人類躺在床上，似乎剛睡醒大汗淋漓，滿臉恐懼陰鬱，背後還有一雙金黃色宛如滿月詭異的雙眼盯著他。

夢魔(Nattmara)，別名夜驚(Nightmare)，人類最深層恐懼的化身。當埋藏心中的恐懼膨脹到難以忍受，就會化成有形體的夢魔。夢魔以恐懼為食，可能附身到人類身上，想方設法汲取最大的生物能量。

「嘿安娜你知道嗎？夢是人類內心的展現。」

雪寶展現他最近的新興趣──冷知識。

「夢魔或許能解釋為什麼我們會做惡夢……嘿等等，我不會做夢。」

「喔謝謝你的解說雪寶。」安娜安慰雪寶，繼續往下。

第二篇則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以一黑一白的配色來分辨是不同人，彼此像是照鏡子一般互相對看，一人驚懼，另一人則是淺笑。

陰影(Shadow)，又稱為黑暗中的兄弟(Dark brother)，被隱藏的本性，相反的自我。當內心慾望過度扭曲，陰影會被自我排除形成獨立個體。陰影是本人，也不是本人……

「嘿安娜看我找到什麼？」

安娜抬頭，雪寶正抱著一本綠色與紫色各占一半、雕飾著燦金番紅花的書籍，放到房中央的大桌。安娜湊過去，上頭書寫《皇室族譜：記載歷史之書》。

「差點忘記……果然在這，皇室族譜哇嗚──潔達說得對，這真厚。你真厲害雪寶！」

「哼哼，女士優先。」雪寶裝出宛如紳士的禮節伸手致意。

安娜恭敬不如從命，翻開皇室族譜第一頁大致上在寫創建艾倫戴爾的領主：《艾倫傳說》。族譜上寫的都是歷代艾倫戴爾王，直到艾莎統一西大陸稱帝。艾莎名字旁邊有個名字特別吸引注意力──Anna。

「欸……為什麼？」

「對欸說起來，我們為什麼要找這本書？」雪寶說。

「呃我不是說這個……」

安娜拉雪寶湊到書上，他終於發現艾莎旁邊的名字。

「嘿安娜你的名字怎麼在上面？」

那問題就像是丟到黑暗中，激不起絲毫漣漪。安娜她並不知道。或許這並不是在寫這一代的艾莎，要好好比對。手指往上，樹狀圖清楚寫明家族成員的三個名字，分別是艾莎的爺爺與奶奶，再來是……王后伊杜娜？

好耳熟。安娜看到這名字，莫名想哭。

這下她不確定了，腦袋空空如也，依舊想不起來艾莎的父母叫什麼，或許她從來就是稱呼他們為國王陛下、王后殿下。

跟王后連結的樹狀圖有國王的名字，本來應該有，又似是故意汙損，只勉強看得到A g n r幾個零碎的單字，就像在憤怒一樣。

「或許這不是在講艾莎，畢竟祖先名字都大同小異嘛，艾莎旁邊的Anna應該只是剛好……艾莎除了克莉絲多之外應該沒有其他親……」戚。

沒有了，頁面之後一片空白。沒有旁系分支。對於國王的祖先跟前代都有詳細記載，然而先后的地方隻字未提。

有的時候，安娜覺得自己並不了解艾莎。頭好痛，看書只讓她越來越疑惑、越來越混亂，要把人搞瘋了。

「……這本書只是在胡說八道，參考就好。」安娜說。

「太失禮了！」

忽然兩人之間傳來反駁，陌生而慍怒。

抱緊處理，安娜跟雪寶左顧右盼，周圍哪裡來的人呢？

「這裡啦、哈囉哈囉，這裡啦。」

聲音從下面傳來，兩人往桌面上盯除了皇室族譜外什麼都沒有。

「對對對，就是本書，你們沒看錯。」

「呀！」安娜把書甩出去，用力過猛，手肘撞下雪寶的頭。

書本哎呀呼痛，然後重整態勢將書頁打理整齊後，從地面升起發出金黃的光芒飄在半空。

「你們小心點，這樣會讓神聖的皇室記載受損。」它說，翻閱自己的內頁檢查，停在內頁折到的地方，它沒有手似乎沒辦法整理。

「抱歉。」安娜上前幫忙整平，「……我第一次遇到……呃會說話的書。」

「喔沒事，看在您如此友善又可愛的份上。紳士是不計較的。」它貌似鞠躬般往前趴下，「本書也是第一次遇到會說話的雪人。」

安娜拉開裙擺回禮，幫忙雪寶把頭裝回去。

「這是雪寶，而我是──」

「安娜，當然。」

「你認識我？」

「本書無所不知。」它說，「您們好，本書是石精靈長老帕比送給尊貴前任王后伊杜娜殿下的《記載歷史之書》，關於帝國跟皇室的歷史都可以問，本書必定知無不言、言而無盡……本書是很想這樣說啦。」俏皮高亢唱歌的嗓音染上幾分憂鬱悲愴。

「喔怎麼了，你需要的是這個。」雪寶上前給它一個溫暖擁抱。

「謝謝你雪寶，你真是一個──好雪人！」它用內頁夾著雪寶的鼻子貌似回抱的概念，又說：「您們看本書的內容，應該有發現怪異或是有所疑惑吧？」

安娜回想後點頭，艾莎名字附近確實發現很多值得注意的異常。

「是的，那是因為本書的記載遺失了。本書需要你們幫忙修正消失的歷史，可以拜託你們嗎？拜託你們了。」

不容拒絕似的，記載歷史之書就將任務塞給安娜。安娜沒有拒絕的理由也就接受。況且，她想知道那些奇怪的地方──「Anna」是艾莎的姊妹嗎？可是艾莎並沒有姊妹，這是她唯一能確定的事情……大概或許應該可能。。

「修正歷史該怎麼做，而且我可以問……記載歷啥……呃這上面有可能寫錯嗎？」

「記載歷史之書，絕對不可能寫錯，全都千真萬確……大概可能或許應該。」

它斬釘截鐵又不確定的反覆態度讓安娜更混亂了。

「魔法干擾本書。一切都在那一天，十三年前的冬至，本書暫且稱為X之日，皇室發生了可怕悲劇，或許是那件事導致不明原因的強大魔法干擾記載發生錯亂。」它說，致歉般低頭，「所以本書也不確定了……記載到底有沒有問題，抱歉……」

它也是深受困擾之人，安娜說：「喔沒事……總之我會幫你的。」

「不要忘記我！」雪寶舉手附和。

「謝謝你雪寶。柏克，告訴我該怎麼調查？」

「嗯……柏克是我嘛？」

「抱歉，記載歷、歷啥？」

「沒關係，我喜歡！」柏克帶著安娜給它的新名字，抖了抖身子掉出一塊泛黃的紙條，給安娜在木桌上攤開，那是一張地圖。

「本書也不知道該從哪裡調查。本書光是能抵抗魔法干擾就已經筋疲力盡了，只能發覺有曾被竄改的痕跡……別灰心，還是有線索。像人類，對、是人……人的內心是個黑箱，儘管記憶被竄改，多少會殘留印象，就像是種……既視感，對，既視感！你們可以跟城堡或城外的人打聽一下，或是一些秘密房間或書籍。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加油努力奮鬥！」

這段說明好像沒多少幫助。安娜苦笑，手指沿著圖上路徑探索，配置有些眼熟，安娜多看幾眼發現這是張城堡平面圖，她認得出來每個房間的相應位子都走到快爛掉了。

然而她也發現上頭記載從沒看過的房間，就位於艾莎房間附近的死路──重複確認自己的記憶沒錯，那邊確實有一個房間。

也有很普通的入口，不過那時為什麼她只看到牆壁呢？她想。

或許這張圖舊了，城堡曾經改建過──這麼想也不合理，艾莎確實消失在那條路上。

要不然就是自己發瘋了，現在跟書講話已經夠瘋狂了……儘管她自己就是一隻小雪人，也挺瘋狂的。

瞎想也找不到理由，安娜得回到來書房密室的初衷──或許書房密室跟其他密室相連──那個艾莎與她消失的密室有一切解答。

繼續往下看，這間密室並沒有其他出入口，或是能通往任何地方的道路。正當她失望時，女神沒有忘記給她給一扇窗──她發現廚房冰窖有秘密地道──石巨人通道，通往……未知的地方。

有線索了。或許可以從石巨人通道找到艾莎消失的那個房間，儘管希望渺茫，兩個方向相反，樓層不同的地方會相通嗎？安娜不知道，但總比沒有好。

「這張地圖不會亂寫吧？」安娜確認。

「絕對不可能，全都千真萬確……大概。如果沒有改建的話……咳咳總之我不能離開這裡，一切就拜託你們了安娜小姐、雪寶先生，go～go～let's go！」

柏克用力搖搖內頁，紙張啪嗒啪嗒作響似乎在吶喊助威。

簾子竄出窗外敲打外牆啪嗒啪嗒，冷風竄入縫隙把房間降得更寒。

艾莎睡不著，或者說不確定睡著沒？她不會深眠，基本上也不作夢。

她很清醒，坐起身環視看慣十多年，歷代王的房間。她的生活一向極其簡單，淨空安娜的行李，剩下都是基本家具，整個房間就像搬空一般過於通風，甚至是寒冷。

冰雪女皇，她從不怕天寒地凍，但現在竟然覺得冷。

在安娜身邊太過安心、太過溫暖了，會使人不自覺依賴。導致先前那樣久違做夢，然而那場夢也是場惡夢──專門來提醒她的罪。

當然一切責任在己。做惡夢絕對不是安娜的錯，她只是鬆懈了，暫時忘卻睡眠習慣直接入眠，導致了糟糕的結果──差點又凍著了安娜，艾莎發誓過絕對不會讓悲劇再度重演。

這讓她更注意睡眠的程序，現在又回復掌控、控制得當，又如往常不會做夢了。

很好，算好事嗎？不會做夢，偶爾會使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再也沒睡著過。

起身換掉睡袍，她換上休閒洋裝、用手套跟披肩將自己包裹著緊緊的，密不透風，不讓寒冷入侵。

宵禁實施，身為統治者可以以視察名義無視規矩。但她不願破壞規矩，艾莎提著油燈避開衛兵快步前往轉角──那個被冰雪隱藏的密室，有著綠色花紋與麥穗圖騰裝飾大門的房間。

那曾經是兩位公主的房間，發誓永不分離，兩位王國史上最要好的姊妹。

她進門如往常把房間用魔法藏起來，就像她一直以來做的──藏起秘密，隱藏也別感受。

艾莎走到公主床盯著那與安娜一模一樣的冰雕像，雕像維持著未出世嬰兒般蜷縮身體的姿勢，臉龐正散發著慍怒、悲傷、恐懼──是她的罪，責備她、害怕她、咒罵她──是她的罰。

自作自受，艾莎知道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這個冰雕提醒她一切錯誤的證明，所有的錯誤都是她一人承擔，用盡一生贖罪也在所不惜。

安娜並不是小雪人，她是真真切切的人類。

有的時候，艾莎分不清楚冰雕跟現在「真實活著」的安娜，哪個為真？

安娜太耀眼，她是光、照進艾莎內心唯一的陽光。陽光普照大地，將平等的愛給予萬物不分彼此，然而那溫暖燒灼著人無所遁形，無處可逃……顯得太過刺眼了。

心底明明知道，然而卻不願意相信也不能承認，安娜不能是艾莎──她這個怪物的任何人。

艾莎寧願相信冰雕的才是真的，現在的安娜是自己發瘋幻想的錯覺。似是現在天上飄逸的綢緞──極光是多麼美麗又夢幻，轉瞬即逝。她想，安娜怎麼可能活過來呢？

殺掉你，是唯一救你的方法。艾莎親手扼殺了安娜的未來。

冰雪的詛咒將安娜的心甚至全身都封住了，陷入死亡般永恆的沉眠──如果哪天她知道真相，她會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