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皇室的秘密
小時候的約定是純粹的永恆之愛。
意識是清醒的,然而身體還跟不上顯得昏昏沉沉。
眼睛睜不開,或許是過於早起了,皇宮冒險的疲累使午覺比平時更久。安娜很喜歡懷中抱著的被單,有著陽光的馨香與冰雪的柔軟,那是矛盾又理所當然的存在。
她又攥緊了些,等朦朧不清色彩組成白皙的肌膚與淡金的秀髮,還有那雙彷彿天空純淨得沒有沾染一絲雜質的眼睛。
「醒來了?」
「嗯原來是艾莎,難怪我喜歡。」她四肢死死地巴上王袍左右翻滾,將自己綑成一束瑞士捲,感覺自己已是艾莎的一部分。
王袍很長,艾莎沒有制止,只是靜靜看著安娜在袍子內翻滾玩耍,絲毫不在意尊貴的嬌軀沾染世俗凡塵。
她仰望起天空,晴空萬里無雲。皇宮隔離著外界如此風光明媚,宰相的告誡、手握的軍權,征戰各方的戰爭與災禍只是口耳相傳、千里之外的一封消息。寧靜不僅僅是花園這一個角落,而是整個世界都如此寧靜和平卻沒有半個人影。
這樣就足夠了,她只想把這一刻幸福烙印在心底。幸福一向不與她匹配,留給別人吧,她什麼都不需要。
驀地白與綠相間的花束印入眼簾,安娜不知道何時已經掙脫王袍的懷抱在花園裡蹦跳摘採了花束,那是以白為主、以綠襯托的純粹美。
艾莎那雙眼神中一向是淡然閒適的藍,比起說是淡泊,不如說正是因為太過清楚了,壟罩陰影時也是特別清新可見的放棄。安娜想給艾莎打起精神,「艾莎……我是說我的陛下,給您。」
捧著花束學著她所能做出的最佳禮儀,拉開裙襬鞠躬。
「謝謝,安娜你真會裝飾花朵,什、這是……」
梔子花、康乃馨、伯利恆之星。艾莎收下花清點著花朵的種類心下一驚,看了眼安娜。
安娜,梔子花從冬天開始孕育花苞,它們含苞期越長,芬芳越久遠,直到夏天才會綻放,花語是喜悅、永恆的愛與約定、一生的守候與堅持。金髮小女孩接過安娜在花園奔跑時發現的美麗花朵。
是喔,艾莎你懂得真多,那那、那其他花朵呢?安娜興奮地叫著,指著艾莎腳邊另一朵白花。
那是康乃馨有很多意思,白色的是純粹的愛。
艾莎摘過腳邊的花,安娜又拿了朵綠色的,給全然純白的花束妝點。
伯利恆之星,跟白色康乃馨很像也是純粹的意思。
那那那,我想到了這些花語可以合成一句話,就是──
「這些花的意思是……約定是純粹的永恆之愛!」大聲宣告之後,安娜大笑著。
那是兩個人之間的暗語。
「為什麼……你會知道?」
「艾莎你應該要吐槽我啊,有些花語被省略掉了……不過這不是夢,夢裡面的艾莎是小女孩,或許也可能不是艾莎……我只是認為是而已?」
尷尬地摸摸後腦杓,安娜湊上花嗅著期間芬芳,花粉一下子竄入鼻尖,引起一陣噴嚏,她轉頭看到艾莎詫異地盯著她。安娜認為可能只是需要一點解釋,艾莎現在一頭霧水也情有可原。
思尋該如何解釋腦中的影像,她囁嚅著,「剛剛我夢到艾莎,我們在花園玩耍,艾莎送我一束花,我也回送了亂七八糟的花冠,現在送的只是照你送我的做出來的……現學現賣啦。那個夢真像是一場大冒險,我們晚上一起在皇宮大冒險,然後被黑漆漆的怪物追……啊對了對了,夢裡面我跟艾莎差不多大喔──」
艾莎本就蒼白的臉色霎時換為一片慘白,她顧不得掉在地上的花束壓住安娜的肩膀,身上散發的氣勢把安娜嚇得以為發生了地震,但安娜發現肩膀上的那雙手劇烈顫抖。
「……你記得那個刺客嘛。」
「刺客?怎麼說到這裡……」安娜抬頭看了眼天空,「前幾天刺殺你的那位?跟你一起是的雪寶,記得嗎,他說是全身黑漆抹烏的壯漢。」
「不、不是……」
「艾莎好冷、好痛。」
「喔安娜我很抱歉。」
冰雪,艾莎意識到自己的魔法失控地散發了慘白的霧氣。她放手了,安娜的肩膀殘留著冰霜。
「……你那個是夢嘛。」她喃喃,比起提問更像是自我說服。
又搞砸了。她攥緊著雙手死死絞住,別過身去。
「是啊,那是夢,追我的是狼人怪物。幸好只是夢──」
是夢。那匹狼人、慘死的女人、驚嚇的女孩都太過真實,醒來心臟依舊咚咚跳個不停。
揪緊王袍,安娜捧著花過去道歉。
「雖然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了,抱歉……艾莎也夢到怪物嗎?」
「我不會做夢。你沒有做錯什麼,從來都沒有──」
蹲下身,艾莎接過那束花,幾朵花瓣已然落下沾染了灰塵。
「是我的錯……別問了,抱歉。」
艾莎整理那束花,想摸摸安娜的頭,伸出手在空中顫抖。
貪戀的溫暖也是配不上的罪孽,最後只能放棄起身離去。安娜想追上,小短腿一邁開就被制止了。
「……休息時間結束了,我得去辦公。我沒事,別在意,我只是想到前幾天的刺客稍微擔心,不過沒事。皇宮本身是安全的,安娜你慢慢玩吧,隨便做點什麼,就是──」
就是不要接近我了。欲言又止,艾莎搖搖頭,邁開步伐迅速離去了。
不應該把話說得那麼重,安娜肯定覺得莫名其妙。
艾莎思及此腳步加快,方向完全跟議事廳相反,幾乎是原路返回王座大廳,然而她在書房前停止了。
不知不覺就進到書房了。她是要去辦公沒錯,可是現在沒辦法,她擔心安 娜卻不敢自己來。
真是狡猾啊。她想,探頭就發現目標──雪寶在裡面,本來以為他還在讀但丁,然而他正在讀安徒生。
「嘿艾莎,怎麼會來?」
雪寶首先注意到的是那雙眼神中蘊含的沉默,抬頭就看到艾莎似乎欲言又止。
「沒什麼,就是安娜……」
「安娜醒來了嗎?喔我等不及冒險了!」雪寶闔書,讓小短腿在空中晃蕩幾下旋轉跳躍滿分落地。
冒險嗎?這樣也好,或許可以讓安娜別那麼在意自己的事情。艾莎順著雪寶接話,「是、是啊……我是來通知你的,她在花園。」
「喔真是個好消息,我等不及了!」雪寶本想跑出去,然而又停下來。
「怎麼了嗎?」
「嗯我得把這滿地的書收拾才行,潔達會責罵我的。」
「喔沒事,我剛好想用書房。」艾莎輕輕揮著手指,書籍就在空中自動歸位了,「你就──」
「喔謝謝艾莎!」雪寶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一溜煙就跑去花園了。
安娜愣在原地不敢追,以往的勇敢反而將她牢牢黏在地上。她一向相信艾莎所說的,那應該對那句「我沒事」感到安心,不過她的直覺告訴她艾莎的意思並非如此。
拐彎抹角是大人的專利,小孩子才不想明白那些複雜的道理。
「嘿天氣真好,喔跟艾莎說得一樣,安娜你醒來了!」
雪寶從走廊另一端過來,看到安娜猛力揮手、加快腳步飛奔,然而跑得太快心卻留在原地,他踢到石頭絆倒,摔得四分五裂,身體太過圓潤撞向庭院裝飾全倒,最後剩下頭持續打滾,胡蘿蔔充當煞車最終在安娜腳邊停止。
「嘿雪寶……怎麼知道我在這?」
「我在書房遇到艾莎,她跟我說的……你們怎麼都一號表情呢,準備好一起去冒險嗎?」
冒險。安娜還沉浸對艾莎的思緒中一時反應不過來,搜尋腦中才想到她跟雪寶還在幫柏克──密室那本魔導書找十三年前冬至那天的線索修復歷史,首先要從城堡的秘密房間著手。
「記得嗎?我們講好了,中場休息後要去找密室。」
安娜扶著腦袋,夢中的情景只剩圖像閃動,具體內容她卻記不清了。
「喔對我想起來了,抱歉、腦袋還昏昏的。」
安娜抓起雪寶的腦袋,組合頭跟身體相聚。
「喔沒關係,雖然我沒體驗過睡眠也不明白是什麼感覺,不過那些剛睡醒的人總是迷迷糊糊的。總之,記得嗎?早上我們去冰窖,我們差點被關在裡面從蓬鬆柔軟小雪人變成凍凍人。」
「對,我記得。」安娜點點頭,「之後跟凱打聽只得到冰窖鑰匙、各房間搜索也沒有找到線索……雪寶你知道的,我一向沒什麼耐心。」
「是啊,或許跟雪容易融化得快吧,我們小雪人通常沒什麼耐心。」雪寶那細瘦柴枝手抵著雪球腳、垂頭喪氣,「到處沒線索……其實連我都有點氣餒。」
「喔沒事啦,現在才剛開始,所以才要休息做點別的轉換心情啊。」安娜拍拍雪寶的肩膀,「說起來你說你在書房遇到艾莎,剛才是在看書吧,你看了什麼有趣的故事嗎?」
「喔當然,我讀了詩、很多詩,還不太明白那些意思看不下去,只好去看童話……不過我不急,等我長大,我相信我會懂的。」
「是啊,就像找線索也是。總有一天會找到的,天那麼藍、曬個溫暖的太陽再繼──」續。她指著湛藍的天空,太陽微微斜過城堡上頭露出微笑,然而安娜卻露不出微笑,她有些呆然地比對那些窗戶。整個城堡她幾乎熟到燒焦了,每個窗戶對應的房間她也跟凱請教過了幾乎了然於心。
「安娜?」
「……那邊本來有房間嗎?」
有的時候魔法是真的好用,雖然大部分給她的都是災難。艾莎想,書房地板還躺著一本書尚未回去。
上前查看,「這是……母后。」
《魔法師的秘密》怎麼會在這裡?翻開印入眼簾的狼彷彿在吼叫,嚇得她扔出了書本。書被風吹開了幾面,最後落在了四靈傳說。
角落有字跡,她上前確認是母親曾經存在過──溫暖又沉穩的痕跡。
「果然是真的,難道……」
扳開書房馬石雕的機關,書房現出了暗門,雖然外頭明亮,她依舊抓著油燈進入黑暗通道。
「參見陛下,您終於肯來見本書了。」
抵達深處,那本兒時就遇到的奇怪書本──柏克仍然像第一次遇到時,在房中央閃耀著燦爛光輝,學著人類的禮節對艾莎行禮。
「我不是來見你。」艾莎優雅地回敬一禮,重重放下油燈在桌上揚起了灰塵。
「誰會相信一個自稱魔導書的物品說的話。」
「喔本書好傷心。」柏克折著書腰展現它的頹喪,「您知道,您母親跟魔法生物都很友好,您也是魔法本身啊……怎麼會想驅趕魔法生物,讓他們躲藏起來。」
「所以我討厭我自己……」艾莎舉起手中那不應存在書房的書,「這是你的傑作嗎?為什麼這本書會在外面,密室應該是誰都不知道的地方,你想蠱惑誰進來,讓那個人將你喚醒。」
「不不不,能成功喚醒我的只有皇室成員。我的工作就是修復正確的皇室歷史,石精靈給予的贈禮,作為皇室族譜──我盡自己的責任,修復十三年前的真相。陛下,您不能討厭您自己、您的魔法,唯有愛才能囊括一切宇宙。」
「真相不就是那樣,母后、父王就是擁有魔法的刺客所殺,甚至是安……她會死,被人殺害也都是我的軟弱、是我的錯,她只能被冰凍的詛咒困住,你要我怎麼不去厭棄魔法?」
「喔您是唯一知道真相卻也不知道真相之人。」柏克說,「雖然本書不能明白您的心情,不過我知道您不來見本書是有道理的……但也因為您一直不來見本書,所以本書只能拜託安娜了。」
「你見過她?」
「她誤闖進來,真是個善良的孩子,她給本書取了個小名叫『柏克』。」柏克開心地翻捲著書頁,「我請她去尋找X之日的真相。」
「你怎麼敢將安娜捲入……」艾莎捉住書本,寒氣從掌心擴散。整個密室瞬間結成了冰霜,藍色艷麗的反光中,艾莎少見的慍怒深深映出著恐懼的慘白。
「有些事情不知道也無妨,她只要快樂的生活下去就好,所有的罪孽都由我來承擔。」
「但我的使命並不能讓我視而不見……陛下,您難道不想知道安娜如何破除冰凍詛咒,再度醒來嗎?魔法的問題就要去面對魔法。」
「我……」
投降般,艾莎垂下雙手鬆開了書本。
「……她是您的妹妹,僅存的皇室成員之一,世界上僅只有您記得她。」
「你知道,你明明也知道。」她喃喃,幾乎是出神地盯著地板。
「對,但是本書是掌管記憶魔法之精靈帕克所贈與之禮,記憶魔法多少免疫。紀錄不會完全抹除,不過也只能讓名字留下。實際上沒有人知道她是您妹妹,這樣子是不對的。」
「那樣就好,她不會是我這個怪物的什麼人,她就應該當個普通人活下去!」
「真相不會抹滅,也不應該維持現狀。她總有一天應該知道。」
「……那算我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牽扯她。我不想……再度傷害她的心靈。」
「來不及了,她已經在尋找您隱藏秘密的那個房間。」
怎麼沒想到呢?從裡面找不到就從外面下手。
一直在室內徘徊找密室機關都找不出來,沒想到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唯一看透真相的是一個外表看似小孩,智慧卻過於常人的名偵探安娜。拉著雪寶跟洗窗戶的僕人借纜車,兩人正扯著繩索上樓。
「安娜你真是天才。」
「嘿嘿還好啦,是雪寶的功勞。」
安娜老覺得奇怪,纜車怎麼沒在動。翻過身就看到雪寶在她往下也跟著往下拉,兩人的力量抵消原地不動。她尷尬地笑了,拍拍雪寶交換位置。
「不過現在還不確定,先去看看吧。」
雪寶往下拉、安娜往上,纜車快速而順利抵達密室窗戶附近,推開窗戶紋風不動。只能窗外探頭,裡面除去結滿的冰霜,仔細看都是一間在普通不過的房間,牆上掛著畫、紅色壁紙、純白的家具與特別大的公主床,地上散落著一些雪做的玩具。
忽然窗戶打開了,雪寶高舉作案的胡蘿蔔打開窗戶機關,鞠了一個紳士禮。
「好了,女士優先。」
「幹得好雪寶。」
安娜費了一番力氣跳進房間,但地板太滑摔到地面,突然有種既視感。好幾個月以前,她有記憶開始的那一天,似乎也做過一樣的事情。
她起身環視一圈周遭,總覺得有些眼熟。
「噗嘶,安娜、安娜,快、快點來看。」
回神,她看到雪寶趴在床邊招手。與此同時,艾莎打開了那扇皇宮內看不到的門。
「安娜──不要!」
來不及了,安娜她已經看到躺在床上睡著的小女孩,正確來說那不是一個人──那是一個冰雕像,跟安娜長得一模一樣的冰雕。
又剩下他一個人了。不過他也習慣了,在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長達十三年的黑暗中等待都無所謂,畢竟還有人比他的等待更為漫長──那是更痛苦的兩個靈魂。
「陛下您很溫柔。但是光只有溫柔是不夠的,還需要有堅強,要不然您就會被吞噬。」
柏克靜靜躺回桌上,全身散發的金黃光輝隨著艾莎慌忙關上密室大門而黯淡,小小的呢喃著,迴盪黑暗中逐漸隨風消散。
「而安娜她很堅強,她比陛下您所想像的要更堅強。維持皇室、接受皇室的罪孽與榮光,這就是您們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