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sanna】The World: 穿越時空的少女

第8章 城裡的流光

整座宮殿平靜安詳卻杳無人煙。宮內的人幾乎都知道,皇宮格萊普尼爾(Gleipnir)的春天總是來得特別慢。

齒輪交錯轉動揚起灰塵,沉甸甸散逸在空氣中。城門緩慢開啟,快馬疾馳,城橋外頭一望無際白雪皚皚,寧靜到時空都凍結了。

回頭看,城堡依山傍海,屋頂裝飾著的蔚藍冰晶在柔和陽光下閃閃發光。安娜從未出過城堡,唯有探索樓閣所找到的最佳方位來觀賞城外的景象──相同的景色,不同視角竟是如此不同。

除去鳥鳴與馬奔的聲響,只剩風聲呼嘯耳際。她不喜歡冷,但喜歡刺激。好奇心溢出了腦門,寒風撫摸臉頰既通紅又舒爽。安娜四處張望──看盤旋鳥兒消失染了一撮白頭的山巔、看零星的樹木與灌木叢連結成咖啡與綠色交織綿延不絕的直線、看達達的馬蹄將遠方風景逐漸清晰、看一坨咖啡色小點蛇行逐漸變大、

「啊在那邊……艾莎你好厲害,怎麼知道他們在那邊?」

不知何時,雪寶跟他新交的馴鹿朋友竟然從馬廄跑到城外。難怪剛才在城內到處找不到……呃,雪人跟鹿。

「正巧猜到而已。」艾莎皮鞋跟輕踢馬側腹,歐芙拉加快腳程追上雪寶。

「嘿雪寶、嘿斯文!」

不愧是馬廄內腳程頂尖的馬,安娜打招呼的同時,歐芙拉已經跟斯文並肩而行。

「嘿安娜、嘿艾莎怎麼會在這,難道要比賽嗎?」雪寶圓滾的身材正好能卡在鹿角間。他竊竊私語般低頭拍拍斯文,斯文追著那根胡蘿蔔鼻子衝了出去。

「哇喔,艾莎我們快追上,別輸了!」安娜指著斯文的屁股,拍拍歐芙拉的脖頸,「歐芙拉再快點。」

「歐芙拉不會隨便聽令,況且安娜,我覺得這不是一個好……等等!」

突然歐芙拉加快速度,艾莎嚇得抱緊安娜,韁繩捏得更緊了。

馬與鹿在雪地奔馳,通過皇家林場的指標牌後進入森林,從田徑賽跑變成障礙賽,速度的比拚與閃躲的靈巧成為決勝關鍵──斯文跑前頭的時候,歐芙拉便加快,相反的歐芙拉在前,斯文沒多久便會追上,幾乎僵持不下、不分軒輊。

「喝,快停!」

驀地艾莎用力扯著韁繩,仰起歐芙拉的頭慢下速度緊急煞車。

「喔耶,兄弟我們贏了!」雪寶給鹿角溫暖的擁抱,斯文哼出鼻息竊笑。

「雪寶,注意前方!」

「樹枝!」

艾莎跟安娜大喊時已經來不及了。斯文撞斷粗大的樹枝,而雪寶也在強力的衝擊中……四分五裂了。

斯文傻盯著散落的雪人屍體,他用鼻子戳了戳那團雪球,毫無動靜。斯文發出無聲的咽嗚,沒多久逐漸轉為抽泣,大滴大滴的淚珠滾落他圓潤的雙眼。

顯然,他們認識沒多久,但斯文已經跟雪寶建立了美麗的情誼,連本來雪寶的鼻子──斯文最愛的胡蘿蔔如風滾草般滾過,他也無心追逐咀嚼。

「雪寶沒事吧?」安娜在樹林另一端吶喊。

斯文慌張地集中並藏起屍體,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安娜。

「沒事沒事,哇賽超好玩!」

忽地傳來雪寶吶喊,把斯文嚇得發出嘶嘶尖叫躲到旁邊樹叢,心臟撲通撲通狂跳,小鹿都快飛上天。

不可思議的場景在斯文面前出現了,集中起來的雪塊開始尋找部件的位子組合成一個個體。

「嘿兄弟我回來了,只是……我的世界好像是顛倒的?」雪寶瞇著眼,世界倒轉得頭昏眼花,他摸了摸臉,感覺少了點什麼。

短短期間內的失而復得,斯文小小的鹿生大喜大悲來得太快、太刺激了,搞得他想吃地上那根胡蘿蔔。但他終究沒有吃掉那唯一的胡蘿蔔,撲上雪寶把他的頭轉回原位、鼻子插上胡蘿蔔,再給他一個溫暖的擁抱。

「喔,兄弟怎麼了?嘿你真是個愛撒嬌的孩子,但是……我喜歡!」抱緊。

此時,歐芙拉從斯文開道的大洞優雅地鑽出來。艾莎紮起的包頭插滿了枯枝落葉與些許白雪。儘管落入狼狽不堪的境地,也無損君主的莊嚴肅穆──彷彿冬天以僅存的歲月,為冰雪女皇加冕成冬之主獻上祝福。

「安娜這實在是太、太危險了!」

「喔艾莎真抱歉,不過……你不覺得很好玩嗎?」

歉意似乎並非真心誠意,安娜取下艾莎肩上的落葉來回轉動,合不攏嘴咯咯笑。

「唔嗯……嗯很好玩!」

過一會慍怒便消失,艾莎揚起了嘴角,乾脆直接放下頭髮,將那串魚骨辮置於左肩。

一行人會合後,漫步一側鋪設綠色與紫色交織的精緻野餐巾,上頭擺著野餐盒與三明治,城堡主管凱在那邊等待伺候了。

「恭候多時了。我的陛下、安娜小姐、雪寶先生……還有鹿?」

「斯文。」安娜補充。

「喔當然,斯文先生。」

他優雅地鞠了一躬,為馬鹿賽跑畫下句點。


野餐地點位於皇家林場一隅的弗利嘉湖,這座湖在冬春相交一直到初夏皆維持結凍的狀態,內含豐富魚類資源是執行破冰釣魚的好地方──特別是安娜,樂在其中。

歐芙拉甩著美麗的黑白條紋尾巴在樹下休息,三人(如果雪人算成人的話)與一鹿,在湖畔享受下午茶度過悠閒自在的時光後自由活動。

比起還在成長期的兩人──雪寶跟安娜,總是滿載十足活動力與好奇心到處探險。艾莎通常喜歡來湖畔什麼都不想,聆聽流水潺潺、享受蟲鳴鳥叫,只可惜現在春意還在沉睡,太冷了時機不對。

儘管扼腕,但取而代之的陣陣歡笑也足以放鬆心情,勾起嘴角笑意。

「哇安娜這裡這裡!」雪寶指著一小叢的金黃、雪白、藍紫錯綜的鮮豔花朵,彷彿要把花瓣吹飛一般用力深呼吸。

「哈~真香。」柴枝的手摸了摸下巴,「……大概,其實聞起來有點霉味還是馴鹿味?」

「那可能是鼻子要換了,回去給你換一個新的鼻子。」安娜笑著說,聞了聞花朵,觸碰花瓣。

「……嗯還是不要好了~」

「為什麼?你不是要做花冠嗎?」

「嗯本來是想的,不過算了!沒事的、沒事。」

安娜把樹枝做成的皇冠藏在後頭,回到艾莎身邊。

「艾莎……」

「怎麼?」

「沒事,只是想叫你,對不起……天氣真好。」

「是啊,天氣真好……安娜怎麼了,拐彎抹角真不像你。」

安娜一向有話直說,憋不住心裡話。扭捏實屬難得一見,艾莎瞧了一眼那別在背後的雙手。

「……你藏著什麼嗎?」

「嗯嗯沒啥。」

「那你拿什麼?」

安娜搖搖頭,害羞地伸出一隻手,另一隻藏在後頭。

「另一隻?」

交換背後的物品,安娜又把空手伸給艾莎看。

「雙手。」艾莎加重語氣,故作嚴厲。

「不是很漂亮,抱歉我的陛下,我想謝謝您,做給您花之皇冠……但是……」

當安娜鼓著臉拿出雪地中挖掘的枯柴所編織的皇冠,眼神活像隻犯了錯的小狗狗,只差沒有聳拉著耳朵跟低垂著尾巴──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融化艾莎的嚴厲使之土崩瓦解,忍俊不禁。

「我記得那邊應該有美麗的番紅花,你沒有摘採──這是為何呢?」

「其實也沒什麼理由……只是覺得那些花很努力,那麼冷還那麼美麗得綻放著,就不想摘了。」

「喔安娜,你的善良使它熠熠生輝──這是世上最美麗的皇冠,我收下了,謝謝你。請你……」

艾莎低頭。安娜立刻意會過來,高舉皇冠卻顯得僵硬不自然。

「您的善良與智慧都令我景仰……陛下,您終將加冕為王。」

──陛下,您終將加冕為王,而我將會是您的副手。

奇怪?既視感,一瞬間眼前浮現金髮的小女孩,似曾相似的景象將艾莎跟她疊在一起。

「安娜?」

遲遲沒有動作,艾莎雖然疑惑但為了不妨礙「加冕」,她抬眸確認安娜的動靜。

「沒事……」搖搖頭,安娜甩掉分心,為艾莎戴上皇冠。

「謝謝你我會珍惜的。」

明明只是小孩隨手做做的普通樹枝,毫無價值可言,內裡蘊藏的心意卻讓它價值連城,比加冕儀式黃金與鑽石墜飾的皇冠更加可貴。

「別這麼說艾、我是說我的陛下,謝謝您陛下,這是我給您的謝禮。」

「我沒做什麼,不過……你謝什麼呢呵呵?」

「有很多想感謝的……」安娜扳著指頭數數,「艾莎唸故事給我聽,喔你也知道我多喜歡故事~故事結束還可以跟你討論,你知道那有多棒嘛?然後還跟我一起堆雪人,當然妳為我做的還有好多好多。艾莎你平常夠忙了,甚至帶我出門野餐,謝謝你帶我出城。」

冒險、出門、野餐,這場外向到足以成為安娜代名詞的活動,實際上並非安娜要求的。野餐發起人不是別人,正是艾莎。

「喔你太客氣了安娜。那是、其實我有事要辦,所以才會出來……接下來有個行程要跑,你可以陪我嗎?」

長久戴手套養成的習慣,艾莎只要不安便會不斷拉扯指尖。

她的不安其來有自──邀請安娜出城,並不是存著什麼好心。


時序入春,城堡依舊清冷。安娜被皇宮好聽點叫莊嚴、難聽叫沉悶,薰了幾個月,好奇心與活動力強大的她一開始還能探索城堡大大小小的角落來打發時間,但最終她必然是不願意整天窩在舒適地方的小太陽。

艾莎已經看過很多次了,安娜多麼期望出城又隱忍不說的神情。

這天天氣正好,如果上屋頂用望遠鏡可以看到暗海另一端的小島,或是逐漸消退冰雪冒出綠意的山頭。而安娜也就如艾莎所料,一如既往跑到屋頂──那殷殷盼望城門外的景象,令艾莎起心動念付諸行動。

只是野餐從準備到出門之後的種種過程太過愉快,以至於她差點忘記此行重要目的。

太陽下山,昏黃逐漸削弱逐漸由紫藍與深藍替代。

雪寶跟斯文玩得累了,依靠在一起睡覺就由凱駕車帶回,而艾莎則帶安娜前往林場邊境。

馬兒一路穿越森林、湖泊與峽谷,路程很遠,但安娜聊著上課的趣聞、聊天馬行空的設計發明、哪時又惹潔達生氣、闖入城堡的貓咪生了隻小貓等等瑣碎小事,不知不覺消耗了大半路程。

安娜永遠有說不完的話題,艾莎靜靜聽著偶爾幾句附和,她總是一個良好的傾聽者,不願錯過那些生命中的任何時刻。

「看到了。」

「哪裡哪裡?啊……我看到了哇──」

視線與話題一直圍繞在身後之人,安娜並未發現那堵牆──那堵巨大高聳入雲的冰牆還沒接近,冷冽氣息就先撲面而來,嚇得她縮進艾莎懷裡。

綿延千里似的,不知從哪裡起頭亦不知終點在何方。艾莎停在冰雪製造的大門前,退下上前行禮、駐守城牆的將士。

「艾莎,怎麼要來這裡?」安娜幾乎是趴在艾莎胸口,歪了歪頭十分不解。

「呃、來視察皇宮邊境……是的、是的,當然。」

不知道為何安娜有種違和感,似乎從艾莎的口中感覺到些許刻意。

「嗯原來如此,不愧是艾莎,就算出門也不忘記公務努力工作,不愧是女皇陛下!」

太過重要了,安娜讚嘆了兩次。另一個疑惑把前一件事壓了下去,「不過……我們不是已經出宮了嗎?」

「謝謝,不過安娜,嗯……其實……我有個事得告訴你。」

艾莎咬著下唇、絞緊雙手,深呼吸一口氣後彷彿下定決心般伸手揮向城門。

「這裡還在皇宮:格萊普尼爾的範圍之內,這座牆另一端是首都碧佛洛斯特(Bifrost)。」

帝都碧佛洛斯特是西大陸第一大城,出城後隨便走路上都有許多人才對。既然現在依舊在皇城範圍,安娜也理解了──為什麼通過城橋後,路途沒遇到任何行人,除了鹿人(?)跟雪人。

「是喔!城外熱鬧嗎?」

「很熱鬧喔,首都有一百萬以上的人口。」

安娜天真無邪的笑容,燦爛到讓艾莎感覺刺痛。

「你、你……你會想出宮看看或者是……離……」

──你有一絲離開皇宮的念頭,我會毫不猶豫送你出城,給你自由、給你普通人應該擁有的生活。

「離……」

離開皇宮。沒說出口,她發現話語在顫抖。艾莎本以為做好心理準備了,實際上並沒有。

──要出去,還是不要?不要……求你……不對,出去吧越遠越好。

她扯開胸口緊縛的衣襟喘口氣,咬緊下唇幾乎發白。

──只要扯到安娜,您就沒辦法控制自己……您的情緒跟您的魔法都逐漸脫離掌握了。

腦海浮現史諾沃夫公爵的嘲笑,果然說中了自己的心思。但那又如何,艾莎並不害怕嘲笑,她只要保護好安娜便好──跟隨自己實在太危險了。

──隱藏,別去感受。

緊握著掌心,鬆開、握緊、又握緊,然後鬆開。很好現在很穩定,冰雪沒有任何暴走的跡象,但她不敢保證哪天會再度傷害安娜。

總有一天安娜得走,她注定不被束縛、是牆外之人,在牆內的,只需要自己就好。

尤其趁她還小,相處的日子還沒長久到足以建立深刻印象的時刻……如果可以,讓她忘記宮中的一切、忘記自己是最好。

「唔嗯嗯……一百萬是個什麼樣的概念好難懂?」安娜歪了歪頭,似乎想到什麼得意地轉身,「啊艾莎,我已經會從一數到一百了喔!」

「是嘛,哇這麼厲害!」

「雖然中間還是會數錯,尤其是五十之後,我特別容易跳著數……嘿嘿。」

「不過能數那麼多,已經很棒了!」艾莎讚揚搬揉了揉安娜的頭。

……不對,現在不是表現出笨蛋父母的時候。

意識到話題風向突然轉換,艾莎清了清喉嚨,試圖掩飾羞怯恢復嚴肅的樣貌。

「呃……安娜,你想出城去看看嗎?」

「嗯出城嗎?外面感覺挺有趣的。」瞧著城牆,安娜抱胸、搔腦袋瓜兒,努力思索。

等待期間太煎熬了,艾莎本以為自己忍耐漫無目的對那天那些誓言的信任,過了十三年已經很擅長等待了,但現在她卻只能任由心臟鼓動撩撥內心的躁動不安。

「嗯~還是不要了,現在天色很晚了!」

原來是天色問題嗎?安娜在奇怪的地方特別守規矩。艾莎有時很難抓住那些邏輯所在,儘管不明白的地方有很多,但唯有一件事是真實的,實實在在的──她鬆一口氣。

明明不該有這樣的想法,高興的同時她又暗暗譴責自己。

「如果我出城,艾莎會一起去嗎?」

……這個,從沒想過。

「我……」沒有資格。

那瞬猶豫安娜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她牽起艾莎的掌心打斷那些自我責備連鎖的漩渦,「如果艾莎沒有要出去,那我也不出去了。說起來潔達有告訴我,陛下您一大早還有會議要開呢……所以我們回去吧。」

「嗯……」艾莎若有所思,幾乎是下意識在操縱馬匹,她擺弄韁繩掉頭返回皇宮。

「啊是極光。」

跟著安娜的視線,抬頭見到天空舞動著綠色、粉色、紫色的絲帶搖曳,如夢似幻。北極光喚醒了天空明亮得與星星相互輝映,周圍空曠得彷彿是離天空最近之處。

安娜老覺得伸手就能觸碰到那些極光。或許是今天活動太豐富了,興奮沒持續多久她便睡眼惺忪。

「哈啊~艾莎,謝謝你。」雙眼緊閉前,安娜又往艾莎懷裡蹭了過去。

「下一次再一起出去玩吧?」

「嗯,下次。」艾莎沒心思欣賞那些璀璨流光,因為她的光只有一個。近乎寵溺般梳理著那隨風紛飛的瀏海,觸碰那溫暖發燙的面頰。

──如果艾莎沒有要出去,那我也不出去了。

「安娜……謝謝你,不過這不可能實現的。」

還有沒有下次呢?艾莎並不確定,但這一刻或許跟夜晚才曇花一現的極光一般珍貴,她就想珍惜這一刻。

快點,得下定決心做好準備。未來哪天安娜會忘記宮中的一切、相處的時光,但只要自己記得就好,至少這一刻對她而言即是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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