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双狼组】Spirit.
德克萨斯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拉普兰德正在和罗德岛干员们一起填赤金的出库单。博士那边要的很急,白狼皱着眉头,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龙门要去了产量的大头,剩下三分之一由喀兰贸易和莱茵生命平分。但博士今天又通知为阿戈尔人留一批货。这就让拉普兰德头疼了,赤金产能明显跟不上,哪怕把无人机全部开起来,日产量也只能达到一天一百四十条……
这该怎么办?总不能让博士推掉阿戈尔人的订单吧,谁知道那帮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海底怪人会做出什么?拉普兰德在脑内狂草出一幅数十位斯卡蒂和幽灵鲨干员冲过来的模样,顺便为那打高尔夫球般的动作配音。
“咻啪,砰!”
真是有意思的光景,她忍不住笑了。
算了,订单的事还是丢回给博士头疼,战场狂人拉普兰德为什么要在船舱最底层浪费生命?
她决定选择一位幸运同事和她一起在这浪漫的深夜搭乘电梯,到甲板上去透透气,说不定还能看见星星。罗德岛正停泊在少人的港口,努努力,也许还能用肉眼见证某颗遥远恒星突然的爆发——
与毁灭。
她在一室静默中转身,出货单随意丢进默默不语的博士怀里,白狼银色的眼眸盯住已经和自己一同工作了十四个小时的同事,棕发的乌萨斯人一脸大惑不解地凝视着她。拉普兰德突然怀疑是否该邀请这个怪人去看星星,她到底能否领会夜空的瑰丽与美好?
“凛冬,走吧。”
“……去哪?”
“当然是去甲板上看星星。下班之后直接回宿舍,我想你大概也睡不着吧?”
况且,这里正好有个冤大头。
白狼的靴子在钢铁地面上踢踏作响,博士的钱包永远只会揣在外套里,此刻,只需要一个吻就可以骗出来。
她对博士挥挥手,另一只手里攥着博士已经稍显破旧的小兔子包包。
“明天还给你!”
无论何时,拉普兰德都不会忘记彬彬有礼的微笑。
可露希尔是奸商,绝对是,这辈子是,下辈子也是。
通过旁观拉普兰德买酒,凛冬再一次确认了这亘古不变的真理。两杯麦酒,放在乌萨斯乡村小酒馆连二十块龙门币都要不了的下等货,她是怎么面不改色报出三百块这样的数字?
不,重点不在这里。
“你准备明天怎么给博士交代?”
“嗯?”
拉普兰德小口啜饮麦酒,那副神态让凛冬想起了小孩子喝热饮时的模样,分外小心,却又兴致勃勃。只是回答让凛冬失了继续追问的欲望:她明显在装傻。
“我说,钱包。也没有数过里面有多少钱,就那么整个丢给可露希尔,明天要怎么还给博士?”
“啊,明天博士会直接去可露希尔那里拿,她知道该怎么应付她。”
果然,还是在欺负博士。
好像暂时喝够了,拉普兰德将手中还剩大半杯的麦酒放在一旁,也不管甲板上的灰尘和前几天落下仍未干的雨,直直躺了下去。凛冬听见她全身骨头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这什么奇怪的设定?!
“喂,乌萨斯人。”
“干嘛?”
“不躺下来吗?躺下很舒服的,现在四下无人又一片漆黑,不会有人以为我们正在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银眸中饱含调笑的意味,凛冬知道她爱戏弄人的本性正在发作。以往承受她恶质玩笑的总是另一个人,现在换成一直以来旁观的自己,总觉得突然就能理解从前那个人时不时叹息的原因了。
不过。
似乎拉普兰德没说错,罗德岛现在正停泊,原本晃晃悠悠站都站不住的甲板现在温驯乖巧得像只小熊,耳畔常有的机械噪音也被一波波冲击船体的海浪取代。一切陷入侘寂,凛冬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比旁边拉普兰德还要快三分。
“很不错吧。”
星河的光辉洒下,无月的夜晚总让人感觉恐惧,但这遥远的星光让凛冬感觉到昏昏欲睡的舒适,像回到了某个熟悉的地方。只有血,和混浊不堪的黄水。
“嗯……”
她的声音轻得宛如梦呓。
酒精发作,脑后小锤伴着心跳敲得颅骨“嗡嗡”响,星光在睫毛上轻柔地跳动,再落进瞳仁,被碾碎成同样的蓝。
“我说,凛冬。”
“嗯?”
“德克萨斯死了,我真羡慕她。”
“……羡慕什么?”
酒精上涌,凛冬只想抓起杯子再痛饮一大口,乌萨斯人祭奠同伴从不用眼泪,只用酒。她和德克萨斯素无交集,但此刻,她生出一股莫名的忧愁。
“她能回到我一直想回的地方,而我还在这样的世界里挣扎,就这一点还不够我羡慕的吗?”
“你们叙拉古人有宗教信仰?”
“不……所以说你们乌萨斯人没有格调,只要有点感伤就全部用宗教解决,真是简单粗暴。”
拉普兰德想抓杯子。但手抖了抖,杯子当即被碰倒,三百龙门币换来的大半杯麦酒顺着缝隙迅速流进甲板缝隙。木质杯子顺着甲板滚啊滚,她闭上眼睛。
“生死本就不由人。”
“这么说也对。不过想想,选择死的权力我们每个人都拥有,我和你都可以选择今晚醉倒在这里,然后被不知何时而起的狂风卷进海里淹死。或者你也可以回去找你的蓝色小熊,然后在她责备的眼神中羞愧至死。至于我,我也可以一直躺在这里,没有白天黑夜,最后被凯尔希医生开除,送去喂源石虫。”
“……最后一个有点恶心。”
“总比被战场上的利刃撕碎,做无名小卒的剑下亡魂要强。”
“是这样吗?”
大脑被困意占据,凛冬想睁眼看看拉普兰德在做什么,眼皮却如同被胶水粘住般,连转动眼球都做不到。
在黑暗中下坠。
下坠。
以及,极速下坠。
耳畔的喃喃还在继续。
“死与生本就一体两面,能够选择死,却不能在想活下来的时刻选择继续,自然对生命过分残忍……”
“但她怀抱无意义的情绪,甚至没有情绪。也没有选择。正义之人总是倒在践行自己道路的路上,然后被后来者踩成泥、化掉的春雪、黏糊糊的口香糖……什么都好,她此刻也许已经化作某人的羊水,在体液交换中重新出生。”
“不。”
“还是别再来了。”
“无论做泥巴、小狗、菠菜、烤鸡翅、苹果派、还是树叶,都别再来了。”
“魂灵永存。”
意识触底,弹在软绵绵的棉花堆里。凛冬的世界瞬间大亮,一望无际的玉米地和蓝天,她坐在房顶,看下面父母黝黑的脸,阳光过于刺眼。父亲指着她大呼小叫,顽皮总要付出些代价。也许在梦里,这样的代价能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