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遇（完）

日月如梭，转眼之间，我已经在贝克街110a住了差不多一个月。虽然一直很努力地寄简历找工作，但都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复。即使这只是刚开始找工作的第一个月，那无助的感觉也足够我感觉心急如焚，坐立不安了。

这种心情让我觉得自己终日无所事事、留在家中就像是废物一样，甚至连对着自己的爱好兴趣也没有什么动力。幸好的是，我没有因为心情低落而患上抑郁症，也没有因此影响食欲，反而诡异地发展出了一个有助放松心情，但无论怎么想都非常奇怪的癖好——就是在内心空虚、无事可做的时候，观察同居室友的生活习惯。

其实夏洛特的生活并不复杂，有通告的时候她就会去公司拍摄，没通告的时候她就呆在家里看电视（从我认识她以来，她就没有错过任何一套剧集，尤其是玛珍妲小姐的），或是对着那些我完全不懂的数学题埋头苦干，只是她的日常作息时间和正常人完全相反而已——大多数时间她都在晚上7点半至8点之间醒来，然后会在中午11点左右在沙发上睡去。

在发现这样的规律以后，我就一直都在疑惑：夏洛特是一名模特，她的工作并不是一定要在夜晚才能完成，那么为什么她会养成这种日夜颠倒的生活呢？

按夏洛特含糊的解释，她似乎是有什么先天性的长期疾病，不能在过于炎热的天气外出。即使是伦敦这种灰蒙蒙的阴天，夏天的白昼对她来说也是致命的，無論有沒有在太阳下暴晒，她在炎热的气温下也会出现一些夸张的热病症状，只能在稍凉的夜晚外出。

我总觉得这个解释有点怪怪的，如果只是热病，那么夏洛特只要尽量呆在有空调的室内不就行了吗？而且若果只是热病，夏洛特没有必要把家里和公司的空调温度调得那么低，甚至长期保持在摄氏7度或以下，成为炎炎夏日里一块就像是南極一樣的寒冷之地——在这边住了一个星期后，我就忍不住提早买了秋冬季才会用上的衣服，毕竟家里实在是太冷了。

不过即使对夏洛特含糊的解释抱有疑问，我最后还是没有向夏洛特提出质疑。每个人总会有一些小小的怪癖，喜欢夜晚起来、喜欢寒冷的环境只是较为奇怪的习惯而已，而同居住在一起本来就是要互相迁就的，我也不至于对她的怪癖感到反感，顶多就是有点不习惯……反正在长期参军以后我对生活品质已经没有什么要求，至少夏洛特不会带我不喜欢的奇怪男人回来，那便足够了。

说起来，身为一个拥有20000粉丝的模特儿，夏洛特的社交生活还是比我想象中更加贫乏。我以为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即使她是个贵族小姐，也应该要出席一些繁琐的聚餐、酒会什么的应酬，在那些大老板面前露个脸，才方便接到条件好的工作。但在好奇地问了她以后，才发现夏洛特甚少出席这类型的聚会。即使她认识不少大老板，但跟对方的来往都只限于工作上，从来不会有什么聚餐邀约。

夏洛特的社交就贫乏得宛如一个除了工作以外，其他时间都闭门不出的阿宅。甚至连她的家人在她入住这边以后，也没有过来探望过，只是偶尔在晚上打电话来关心，但每次都被夏洛特唔唔呀呀地敷衍掉了，让我曾经一度以为夏洛特和没有亲戚朋友的我一样孤僻，不过这个印象在今晚就被打破了。

今天晚上8点45分，贝克街110a出现了我入住这里一个月以来，夏洛特的第一个访客。

外面正下着大雨——这个月几乎每天都是阴天，而且每个星期都总会有那么几天下倾盘大雨，弄得人心情郁闷。

我和夏洛特在一楼厨房对面的饭厅简单用过晚餐（对她而言这是早餐）以后，便打算上楼回到自己的起居室里去。夏洛特突然在楼梯中段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公寓的大门。

「怎么了？」跟在她后面的我也回头看了看，却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有不速之客来了。」夏洛特说完后，更是直接转身对厨房里的玛琪高声呼唤，「玛琪！莫迪丝蒂来了！」

我清楚看见夏洛特在说完这句话后，脸上那原本期待9点档电视剧的表情便垮了下来。玛琪应了一声，她的前脚才刚从厨房踏进走廊，门边便响起了柔和的门铃旋律。她顺势打开对开大门中的一边，门外站着一个我没见过的女子。

她挺高大的，看上去大概30多岁，梳着一条金色的马尾，蓝色的大眼睛在看见门后的玛琪后稍稍眯起，显得温和而充满笑意。身上穿着的衬衣牛仔裤有些地方被雨水溅湿，手上撑着一把纯黑色的雨伞，路人一般的普通衣着让我完全猜不出她是什么职业，为了什么事情而来，但光凭站姿，我就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必定是练过的，大概不怎么好惹。

「迪莎！」玛琪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甜上一倍，在对方收起雨伞进门后，主动给名为莫迪丝蒂的女性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从未见过她如此高兴的模样，看上去这个女人很受玛琪重视。

「嗨，玛琪。」莫迪丝蒂的声音听上去很稳重，听不出她是否高兴。她放下雨伞后也矮下身回抱了玛琪，并在她耳边细声说了一些悄悄话。整个场面看上去非常温馨，直到站在我上方的夏洛特轻咳了一声。

莫迪丝蒂马上抬头，不一会儿就留意到楼梯上的我和夏洛特。我能感觉到，她在看见我的时候显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但只有一瞬间，接着她就转移视线，意味深长地看着上方的夏洛特。

「……什么嘛。」夏洛特和莫迪丝蒂显然是靠着眼神达成了什么共识，只见夏洛特原本不耐烦的表情变得阴暗，宛如外面的雨天。她有点自暴自弃地退到一边，腾出足够的空间来让我上楼，身上的银色饰物更是被她弄得叮当作响，「乔安娜，等等9点钟的《谁是名侦探》，麻烦你替我录下来。」

「你要出门吗？」我狐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依然在门旁说悄悄话的玛琪和莫迪丝蒂。

「对啊，虽然这事情很无聊，虽然我比较想看电视。」夏洛特又抱怨了一句，把手摸进裙子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些独立包装的巧克力和糖果，似乎是在检查甜食的库存足不足够。幸亏今晚她穿着的是一条黑色的百褶短裙，口袋足够大。

「好吧。」我没有追问，只是耸了耸肩，答应给她录剧集，然后就迳自上了楼。

虽说相处了一个月，但我感觉自己和夏洛特还不是非常相熟，便没有过问太多关于她的事情，这也是我没有质疑她怪癖的理由之一。

录影并不是什么难事，我也已经不是第一次帮夏洛特录影了，三两下子便把起居室里的古式录音机给调教好。为了放松一下，我也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现在播放的是剧集开始前的新闻重播——最近伦敦的罪犯猖狂了很多，现在在播的就是上一个星期轰动全西敏市的沉尸案细节。在重播结束后，剧集便会开始。

夏洛特对电视剧不是一般的热情，甚至还特意订阅了Netflix来满足自己的看片需求。她几乎什么都会看看，但能从头看到尾的，就只有一个题材——就是悬疑题材，不论是谍战、推理、犯罪、警匪追逐，甚至是超自然惊悚等等，只要有悬疑的部分她都会照单全收。夏洛特偶尔也会完整看完悬疑题材以外的电视剧，不过就只限于她很迷恋的偶像——玛珍妲小姐主演的电视剧。

现在正在播映的《谁是名侦探》正是由玛珍妲小姐主演的侦探悬疑剧，讲述一班侦探被迫参与一个在小岛上举办的死亡探案游戏，她正是其中一个被邀请的女侦探。

玛珍妲小姐的确很有魅力，浓密的褐色卷发，天蓝色的美丽眼睛，还有身上那非常显眼的紫红色大衣和帽子，都无一不在展示对方那惊人的气势与美丽的外表。据我所知，玛珍妲小姐也是模特儿出身的演员，也许这就是同样身为模特儿的夏洛特喜欢她的原因吧。

我就这样安静地看了30分鐘剧集，然后便被再次响起的门铃声唤回了沉浸在剧集中的思绪。

楼下传来玛琪的惊呼声。我本以为是她有意外的客人，但没过多久，楼梯上重重的脚步声便使我完全从电视剧的剧情里脱离了出来——对方在1分钟以后打开了我家起居室的大门，正是那个名为莫迪丝蒂的金马尾女子。

「你好。」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和我打招呼，声音显得温和。她的身躯靠在古典的大门上，饶有趣味地眯眼看着沙发上的我，同时还瞄了一眼电视机——广告已经播完了，电视上又开始播放《谁是名侦探》的后续剧情。

「……你好？」我也看不下电视了，只能看着站在门旁的女子，完全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会回来，而且身边也没有跟着刚刚跟她一起外出的夏洛特。

过了大概差不多30秒，对方才缓缓地开口道，「乔安娜·华生……对吧？请跟我过来一趟。」

「为什么？」我用疑惑的语气问道。

「夏洛特出了一点事情。」

听她的语气，似乎事情并不严重，也不是很紧急，至少她的神态和语气都轻松自如，没有那种出了大事的紧张感和肃杀气氛。

我有点理解不了，如果是大事，她应该第一个通知夏洛特的贵族家人才对，那就不会这么快就来找我；如果是小事，那也不用特意找我这个室友过去，通知一声就可以了。思来想去，我就是想不出夏洛特出了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第一时间找我这个不太熟悉的室友过去。

多想无用，我带着些许困惑，换了一套衣服以后便和她一起下了楼。

这时候雨已经停了，我一出门便看见停在路边一辆湿透了的警车，上面并没有闪着红蓝两色的光芒，没有平时那般显眼，但依然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金发女子动作自然地拉开车门让我上车，令我越发好奇她的身份和职业。

「抱歉，这次事出突然，而且夏洛特的兄弟似乎正在出差，联络不上，所以我才冒昧找了跟她算是比较亲近的室友，也就是你。」她坐上了驾驶座，发动警车后这样解释道，语气还是那样不紧不慢的。

「你是什么人？发生什么事情了？」我感到有点不安，一时紧张起来便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我们要去哪儿？」

「哎哟，我忘了自我介绍了。」她俏皮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是苏格兰场的DCI（Detective Chief Inspector， 总督察），名字是莫迪丝蒂·雷斯垂德，叫名字就好。我隶属于……你有听说过MITs对吧？」

「有。」我当然有听说过MITs，正式名称是Major Investigation Teams（主要调查组），就是隶属于苏格兰场专门刑事部、专门负责调查谋杀及重大案件的几十个小组，「这么说，你是MITs的其中一员？」

「我曾经是MITs西区指挥队的总指挥。」她用过去式回答了我的问题，「现在我是SCIT的总指挥。」

「那是什么？」

「Supernatural Crimes Investigation Team。」她一口气把长长的名字说完，看我没什么反应，还好心地重复一次，「超自然犯罪调查组，夏洛特也是这个组里的一个成员呢。嘛，我常常觉得上头就是因为我的姓氏和柯南·道尔小说里的警官一模一样，才会突然调派我去跟夏洛特这样的特殊辅警合作，不过也不排除是因为我对超心理学和预言方面的知识有一定了解。」

「……你在开玩笑吧？」我一直都觉得，这种不科学的调查组一般只会在小说里出现。即使现在一个货真价实的苏格兰场督察在我面前认真地说这种话，听起来也只会让我觉得格外不真实。

「你看我像是会拿自己的职业来开玩笑的人吗？」她自嘲似地笑了笑，「会特意叫你出来，是因为出现了意外的状况。我们现在要去的正是今天晚上发现了尸体的现场，摄政公园。嘛，本来这案子和我们SCIT没关系，但因为上层想要验证一下『新技术』的实际使用情况，所以我们就得来辅助MITs了。」

「摄政公园发现了尸体？」我大吃一惊，下半句也听不进去了，「怎么会？」

「怎么不会，最近的罪犯们都好像打了鸡血一样，严重犯罪案件突然就冒出了不少，甚至连失踪人口也增多了。西区MITs的同事们最近都在加班，早就有人请我和夏洛特跨部门过去帮忙，不过在上头的指示下来以前我们都不便插手，免得被某些人投诉……哎，那些烦人的规条。」她叹了一口气，「今天晚上MITs知道了上头要我们带新同事过去支援，还高兴得集体欢呼呢，明明平时都在嘲笑SCIT是个神棍小组。」

「那……夏洛特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嘛，这事情说起来很麻烦，而且光说的可信度很低，亲身经历一下才比较好理解，等到了现场你就会知道了。」莫迪丝蒂的语气很平淡。我看她脸上平静无波的表情，想来夏洛特遭遇的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大危机，我猜应该只是受了伤，伤势看起来很严重罢了……应该吧？

我满脑子疑惑，还有很多想问的问题，诸如「夏洛特不是模特儿吗？怎么成了警探」、「SCIT调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案件？」等等。不过莫迪丝蒂在回答了一些基本的问题以后，就没有再开口的意欲，只是专心驾驶着。

我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话，只是看看窗外打发时间。很快，我就认出了这里是摄政公园其中一个入口，距离贝克街不远，有一条直路通往伦敦摄政大学与玛丽女王花园。

莫迪丝蒂没有任何犹豫就驶进了那条直路，一直到玛丽女王花园外围那条圆形的内环路才停了下来，我看见这里被放置了一些警方的路障，还有一些穿着制服的警员正在阻隔记者和无关人士进入花园，不过这一切对莫迪丝蒂来说都不是问题。在她的带领下，我们很快就越过那些无关人等，进入了花园内部。

这时候的我还是有点不在状态，因为周遭的一切和莫迪丝蒂的话语都显得很不真实，令我有一种「与我无关」的感觉，便自动隔绝了周遭的一切东西。直到莫迪丝蒂带着我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看见身上沾着雨水、躺在树下的夏洛特时，我才真切地感觉到了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在军队中养成的习惯使我马上蹲了下来检查夏洛特的状况，发现她脸色苍白，甚至有点儿发青，挂着银色十字架的胸口没有一点起伏，令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并摸了摸对方脖子上的大动脉，就跟我在脑海里作出的坏猜测一样。

她没有呼吸，心脏也没有跳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