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灵魂研究（九）

睡到凌晨3点钟的时候，我突然被突如其来的刺骨寒意冷醒。在军队里练成的反射神经令我迅速从床上弹了起来，并马上就感觉到床的重量和重心都不太对劲——床上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人！

我快速把藏在枕头底下的战术匕首拿起，并反手揭开被子，一眼便看到夏洛特规矩地睡在我的隔壁。她的姿势是真的非常规矩，甚至连身上的连衣裙也非常整洁，就好像是已经进入了棺材的尸体那样衣冠整齐地平躺着，双手交叠在胸前，手上甚至还拿着一张照片——是一张皱了的玛珍妲小姐模特照，照片上的玛珍妲小姐看上去比较年轻，照片本身也已经有点年头了。

我连忙打开了床头柜旁边的小灯，确认睡在我旁边的的确是夏洛特后，马上把耳朵贴到她的胸膛上，没有意外地，完全听不到任何心跳声。夏洛特明显是在我睡觉的时候离魂了。

这下子是完全睡不着了，但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我既不能试图呼唤她回来，也不能贸然离开房间——虽说夏洛特可以自行离魂附身，不过庄子伶和莫迪丝蒂也说过附身术很不稳定，万一真的出了什么情况，我在旁边也能马上察觉危险，并随时让玛琪叫人来支援。

「真是头疼……」

我喃喃自语了一会儿，看着夏洛特乖巧的睡颜感觉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只能偷偷捏捏夏洛特冰凉的脸孔，谁知道夏洛特居然在这个时候恢复了呼吸，并睁开了眼睛。昏暗的环境再加上那对吓人的惨绿瞳孔，让我差点就吓得把仍然拿在手上的战术匕首刺下去。

「乔安娜，」夏洛特的声音仿佛来自深渊，「你怎么醒了？」

「……还不是因为你的灵体太冷！」我没好气地把手上的匕首放回匕首套里，并把它塞进枕头下。

「哦……」夏洛特眨了眨眼，眼睛和声音便又恢复到正常的水平，并一骨碌从我的床上跳起来，「抱歉啦，因为有点无聊，我也想放松一下，便离魂出去走走了。」

「……你不看电视吗？」我有点无语。其实夏洛特大可以直接出门，不用离魂这么麻烦……不过也许是因为不想吵到玛琪吧。我们的房东小姐其实神经挺纤细的，很容易就会受惊被吵醒，所以才会等到我们所有人都回家了，她才回房睡觉。

夏洛特昨晚说没事可干就早点回家休息，大概也是考虑到了玛琪的习惯吧。

「现在看剧集会让我分心。」夏洛特摇了摇头，「不过既然妨碍你休息了，那我还是回去起居室窝着好了。」

我有点无语，开始有点搞不懂夏洛特这样特意爬到我的床上离魂是什么意思。

夏洛特还未走出房门，楼下便突然响起了暴躁的门铃声，不停重复的音乐开头使得整个声音都显得非常烦躁。她和我面面相觑呆了3秒后，我们便都马上跳起来冲出房间下楼开门。

开什么玩笑，再这样下去不只是玛琪，整条贝克街都要被吵醒了。

在我们匆匆忙忙地下楼梯的时候，玛琪就已经睡眼惺忪地从地下尽头的门走出来，虽然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但她的语气却没有丝毫不耐烦，还是一样的温和耐心，「怎么啦？」

我瞬间觉得很对不起玛琪，睡到一半突然被某些未知来历的白痴吵醒，换着是我应该早就生气了。但玛琪不但脸上没有任何烦躁的神色，甚至还这样温柔，这些种种的因素都让我产生了一丝丝的罪恶感。

「是庄子伶。」夏洛特撇了一眼我和玛琪，然后便转头解开了大门上的安全锁，「只有她才会这样暴躁地疯狂按门铃，莫迪丝蒂……不，其他所有比较正常的人类都不会这样做。」

果不其然，一开门我就看见焦躁的庄子伶正在疯狂地按压门铃的按钮，脸上还是那种「我他妈要来追债」的表情。我下意识就抓住她的手制止了她暴躁的动作，整条贝克街瞬间宁静多了。

「你在干什么啦！」我小声地呵斥道，说不生气是骗人的，「这样会把这条街的所有人都吵醒！」

「凶什么啦！我不这样你们两个怎么会醒过来！！」庄子伶的嗓门极大，还用力地甩开我的手掌，让我反而被她的骇人的气势给吓到，「妈的，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玛琪好奇的话语令整个场面的气氛马下冷下来，变得非常尴尬，庄子伶脸上的表情变化也非常精彩，先是愕然，然后便转为尴尬，最后又变回了那种「有人欠我几千万英镑」的表情，只是脸上有些可疑的尴尬红晕。

「玛琪，这是案件的内容，等等我们出门以后你把门锁好然后继续睡就好。」夏洛特在过了一会儿以后，才开口打破这个局面，「庄子伶，你得先让乔安娜换件衣服，她总不能穿着睡衣出门。」

我闻言马上飞奔回楼上，匆匆换了一件黑色衬衣和紧身的牛仔裤以后，再抓起自己的包包下楼。庄子伶和夏洛特都已经坐在门外的警车里，只剩下玛琪还站在门边朝我挥手表示再见，「路上小心呀！」

玛琪真的是一个金发天使。

我这样想着，拉开车门便一屁股坐进了车子内。不等我拉上安全带，庄子伶便猛踩油门，让闪着红蓝两色的警车在马路上奔驰，还害我一头撞在前面座位的椅背上，痛死我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夏洛特帮忙揉了揉我的额头，老实说，她那双冰凉的手摸在撞到的位置上还挺舒服的，「看你眼底里的乌青，你们没有回家休息？」

「妈的！灵体都消失了！我怎么可能回家！」可能因为天生丽质，即使眼底出现了乌青，庄子伶的样貌还是带有一种不良少女的美感，再加上她现在焦躁而又紧张的神色，甚至还更符合她原本粗暴的气质了，「我们收到通知说留守在案发现场的警员们都被袭击了！过去支援的人都栽在里面没了声息。里面甚至已经有住客绝望地呼叫999，说自己所在的地方有鬼了！」

「怎么一回事？」我听到这句话不禁不寒而栗，这才刚过了几个小时，怎么就演变成这种情况了。

「据说是那个安保人员突然发疯，随手拿着武器朝我们的人打过去，四五个人也无法顺利把他制服。」庄子伶用力捏着方向盘，「而且那个人发疯的时候眼睛是诡异的绿色，眼白的是黑色的。」

「这不就是……」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夏洛特。

「被附身了。怪不得葛莱森昨晚说那个安保人员的话不可尽信，精神不济、脸容疲倦，这些都是被幽灵缠上的特征之一。可惜保安是MITs在审问，不然庄子伶应该能一眼识破对方的伪装，这事情能更快结案。」夏洛特冷静地说道，「这样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凶手能够及时知道房东过来了，因为有一个幽灵在保安身上潜伏着，在看见房东的时候及时通风报信……这是超自然犯罪，理论上必须要全权交给SCIT负责。」

「谁不知道啊！」庄子伶愤怒地一拳打在方向盘的正中心上，我仿佛听见了它碎裂的声音，「葛莱森那个白痴不是这样想啊！他以为自己能搞定，足足在被袭击一个小时后才脸色灰败地请我们过去支援，我们去支援什么啦！要是对方是邪灵的话，这么晚过去就只能收尸了！」

「『邪灵』是什么？邪恶的幽灵？」

我在开口的瞬间就后悔了，总觉得我在这种时候问出一条这样的问题很破坏气氛。夏洛特在我旁边叹了一口气，有点不情愿地解说道，「邪灵……嘛，还记得吗？『幽灵』只是一个统称，里面有很细致的划分，不同种类的幽灵危险程度也有很大的差别。」

幽灵大致能分成三类。一般人类精神体化成的幽灵，被灵异学家称为「鬼魂」，通常都是一些因为生前有遗憾、情感过于浓烈而无法成佛，形成一团无法接触物理世界的精神能量体，在世间飘荡。鬼魂无法直接触碰物理世界，而且情感和人类一样，会随着时间慢慢消逝，最终在鬼魂终于放下情感和遗憾的时候，他们就会按照死后世界的规则，回归天国或是转世投胎。

当然，也有情感随着时间越发强烈的鬼魂存在，而且一般都是以负面情感为主。如果鬼魂的情感在它死去50年后依然存在，那么它将进一步进化，成为灵异学家口中的「怨灵」。

怨灵跟一般鬼魂不同，它有一定的实体。在达成条件时，没有灵异天赋的人类也能看到、察觉到怨灵的存在，怨灵也能有限度地干涉物理世界。「喧闹鬼」、「骚灵现象」、「鬼打墙」等等的词语就是这样来的。

因为情感经过了50年的发酵，它们大多数都感情用事，进一步以自己的力量骚扰那些被牵扯进它情感中的人、事、物，古老的怨灵通常都会出现在著名的凶宅、闹鬼物业中，并对所有进入他们势力范围内的人类进行恶意的骚扰，还会闹出人命。更要命的是，不同于鬼魂，怨灵能够附身在活物身上，甚至能够在活物没有意识（例如睡觉、昏迷）的时候控制他的身体。这使得有一些聪明的百年怨灵非常难对付。

除了以上两种以外，还有一种强大的存在，称为「邪灵」。邪灵诞生过程非常复杂，需要用上一些邪恶的仪式，除了天时地利人和，还需要各种珍稀恶心的材料，加上一个刚死，且拥有巨大负面情绪的灵魂，才能诞生出一个邪灵。

邪灵拥有怨灵能做到的一切能力，同时在诞生时就拥有邪恶仪式赋予的强大力量。更可怕的是，某一些好运的邪灵还会有专属于自己的特殊能力、甚至也能拥有驱魔手法。加上心里的负面情绪，令邪灵大多跟一般意义上的恶魔差不多，经常因为各种自私的原因而为非作歹。某一些强大的邪灵更可以诱惑、迷惑其他幽灵和人类的心智，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存在。

不过幸运的是，邪灵需要非常严苛的条件才能诞生，数量非常有限，很难遇上。不过一旦不幸遇上，没有任何驱魔经验的人也很难在他们手中存活下来，只会成为邪灵的手下亡魂或是傀儡。

「在三种之中，邪灵是最为难对付的，特别是已经存在千年的邪灵。」夏洛特继续补充道，「它们的力量强大无比，有一些更加无法被消灭，只能被封印。即使是经验丰富的驱魔师，很多也无法在对决之中全身而退。」

「⋯⋯所以这案件是有什么邪灵在里面参与？」我听了这么一大段解释，感觉就像是脑子里有一堆烦人的蚊子在嗡嗡叫，这种全新的灵异概念有点难以理解，最后我只能直接跳过所有细节，跳到了最终的结论上。

「不知道，也有可能是怨灵。」夏洛特说道，我总觉得她的语气有点怪怪的，从刚才起就一直带点郁闷的感觉。

「也不是全部邪灵都是坏的，部分比较奇葩的邪灵会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帮助人类。」庄子伶也通过后视镜撇了夏洛特一眼，「我还比较担心这是那些下水道纵鬼师——也就是以灵异能力和驱魔手法操纵幽灵为他们服务的渣滓——的杰作，比起情绪化的幽灵，活着的狡诈人类才是最难搞的。」

我重新看了看夏洛特，她的脸好像变的更加苍白了，眼睛也在灯光和刘海的遮掩下蒙上了一道阴影。

没过多久后，庄子伶就猛然刹车，我又一头撞上了前方的椅背，过了一会儿缓过来以后，才发现我们已经到达昨天晚上调查过的公寓。这边四周都有一些警车和救护车，在距离大门一段距离的地方警戒着，我能看见他们在看见我们的车子抵达以后，全都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当中也包括葛莱森。

「你们为什么这么慢！」我们一下车，他便劈头对我们说了这么一句话，表情非常着急，「雷斯垂德已经进去15分钟，还失去了联络！」

「靠！所以你他妈的就让她一个人进去了啊？！」庄子伶漂亮的脸都气成了一团。

「我、我们又不像你们是这方面的专家，进去也只是送死而已……」

「你可以阻止她进去的啊混蛋！」庄子伶扯着葛莱森的领子，破口大骂，「他妈的！迪莎一点灵异天赋都没有！连幽灵都看不见，她自己一个人进去就不是送死了吗？！」

我第一次觉得庄子伶说粗口是这样一件帅气的事情，不过现在也没时间继续骂葛莱森了。

「别叫啦庄子伶。」夏洛特看了一眼葛莱森，语气非常冷淡，「既然莫迪丝蒂在里面，我们也得赶紧进去。」

「我真不知道苏格兰场为什么会让你这样的垃圾升上DI的位置。」庄子伶松开了手，无视葛莱森难看的脸色，啐了一口唾沫，「你这个渣滓。」

我们三人快速越过大门前的封锁线跑到公寓里的电梯大堂。庄子伶在跑步的时候也拿出了自己腰包里的黄纸与打火机，并在同一时间露出了警戒的表情。

电梯大堂里一片狼籍，肉眼能够看见的东西都近乎被破坏了，玻璃的东西碎成了粉末，铁制的信箱和开着的电梯都被被不知名力量挤压到变形，信件也掉落一地，甚至连门也关不上，原本放在玻璃花瓶里的花朵也被扯了出来扔在地上。灯光忽明忽暗的，打着诡异的闪光。穿着制服的员警们都倒在地上，反正扑鼻而来的，都是难闻的血腥气息。

「完了，可能因为知道自己快要暴露，它干脆豁出去大开杀戒了。」庄子伶蹲下来，探了探其中几个员警的气息，「干！这些人都死了！」

我也蹲下来看了看，这些警察的死法都奇怪又诡异，花样还非常多，有些是被钢笔贯穿心脏而死，而有些则是被不明力量撕扯身体，失血过多而死。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些人的死法都很不正常。

「这里发生过骚灵现象。」夏洛特简单地环视了四周，「莫迪丝蒂和保安都不在这里，我们上楼去，不要浪费时间。」

我们三人马上跑上一闪一闪的楼梯，就连楼梯上也有不少员警的身躯倒卧在一旁，不知道是生是死，我们也只能尽量小心避免踩到他们的身躯。因为夏洛特实在是跑得太慢了，在爬到2楼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直接把她整个人抱起来扛在肩上跑。不过即使抱着一个夏洛特，我还是要跑得比庄子伶更快一些，很快就来到了5楼。

这里同样也是一片狼藉，但不同于地下的杂物乱砸的情况，这里的要更加可怖。墙上、地上，甚至是各家各户的门上，都被用红色的颜料写上了密密麻麻的「M」和「Moriarty」。走廊上满是充斥着颜料的味道、混合着一些血腥味，地上还有一地穿着制服的员警，不同于楼下的那些，这些人的伤势并不严重，有一些还有呼吸——不过要是再不进行急救的话，他们也会变成没有生命象征的尸体。

我深呼吸了一大口气，抱着夏洛特越过这些躯体走进了案发现场里面，里面同样是一片狼藉，之前被整齐放好的证物桌，还有原本还有人形的尸体，都被破坏得差不多了，就连之前卡死了的窗户也被破坏得只余下一个大洞。

莫迪丝蒂倒在这一片狼籍正中央，额头上流出了一条红色的血路，身上也有很多窗户玻璃碎片划出来的细小伤口。她左手上拿着一块紫色的水晶，而右手则是拿着两张小卡片。

「莫迪丝蒂？」夏洛特挣扎着从我的怀里跳下来，摇了摇莫迪丝蒂的身体，「还有呼吸，一时半会儿死不去……那个幽灵没有对她下死手，估计是她自己的驱魔手法误打误撞起了作用。」

「旁边的门开着！」门外传来了庄子伶的呼喊声，我和夏洛特对视一眼以后，马上就夺门而出，跟着庄子伶的呼喊声来到了旁边的房间。

这里的狼藉跟外面一模一样，所有东西的表面都被写上了红色的「M」字，而且都被破坏得差不多了。庄子伶就站在门口，像一只正在炸毛的猫咪，浑身上下都写着警戒，手上更是已经举起了黄纸和打火机，正在跟房子里面站着的两个男人对峙。

其中一个肥胖的男人就是我们之前在楼下找不到的安保人员，他身上的白色警备制服显示出了这一点。他的眼睛依然散发着诡异的绿光，眼白是黑色的，对着我们露出了奇诡的微笑。他的姿态也很奇怪，肥壮的双腿摆成了一个内八字的姿势，粗壮的双手也是交叠着放在小腹处，看上去……像是一个精通礼仪的大小姐。

另外一个人身上穿着普通的服装，左手上拿着一个瓶子，而右手则是拿着之前我和夏洛特在隔壁证物桌上「借」来的凯蒂猫吊饰。他胸口前的证件暴露了他的职业——是一个计程车司机。他的双眼看上去非常无神，眼下的乌青也已经发黑，脸色苍白得不像样，像是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意识，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安保人员看了看处于高度警戒的庄子伶，在眼神接触到站在她旁边的夏洛特和我以后，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原本的微笑也成为了一个咧嘴的恐怖笑容。同一时间我更是看到了，他的身体里冒出了一些不科学的黑气。

「嘻嘻。」在一片紧张的沉默之中，那个安保人员突然发出了可怕的笑声——那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像是以这一声笑声为爆发点，庄子伶在瞬发之间打开了手上的打火机，点燃了同样是在手上的黄纸，然后大吼：「滚！！！！！！」

室内顿时一阵强风吹过，吹的我睁不开眼睛，只能抓住夏洛特冰冷的手在强风之中站稳，在风暴消失了以后，我才缓慢地睁开一条缝，但映入眼帘的，却只有庄子伶面无血色的侧脸。

安保人员倒下了，口吐白沫翻着白眼，在地上抽搐一会儿以后就不动了。但在离计程车司机不远处的地方，多出来了一团我也能看见的黑色气体，那些黑色烟雾在空中变化了数次，便化成了一个长着长发的少女剪影，仿似头部的位置还露出了两个发着红光的圆圈，像是两只红色的眼睛。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用那少女一般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蕴含着巨大信息量的话语，「我已经吸食了十多个惨死的灵魂，你以为我还是你旁边那个小可怜等级的邪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