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灵魂研究（一）

在得知夏洛特没有呼吸的一瞬间，我脑内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念头，就只有「我的天，得重新找个室友了」。

不是我这个人冷漠，毕竟我当过兵，死亡这事情在战场上也见过不少了。在这种不久前还活蹦乱跳的室友突然死了的情况下，我第一时间感觉到的只会是荒谬和滑稽，悲伤或是震惊其实只占了很少的部分。

当然，我跟夏洛特也只认识了一个月左右，并不是非常相熟，对于她的死自然不会有太多强烈情感。不过我能这么快就冷静下来，还是得多亏莫迪丝蒂的处变不惊感染了我。

「你感觉如何？」莫迪丝蒂似乎一直都在旁边观察我，想知道我对于夏洛特躺在地上死了的事情有何感想。她平静的反应有点不寻常，似乎对于夏洛特死去的事情漠不关心，同时也没有表现出紧张或悲伤。她从容的态度甚至让我产生其实并没有人死去的怪异感觉……不过她在贝克街那边接我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也许她跟夏洛特也没什么感情？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说自己很悲伤显得虚假，说震惊我的表现又不像是吓了一跳，想来想去，说什么都好像不太对劲。沉默半天以后，最后只憋出了一句：「我觉得很无奈。」

她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没多说什么。

「所以你是让我来帮夏洛特收尸的？」我回头看了看依然躺在地上的夏洛特，「那么我现在应该做什么？把她搬去医院的殓房？」

「什么都不必做。」莫迪丝蒂摊了摊手，「能把夏洛特弄回来的那家伙不知道去了哪，我们现在需要先等她回来。」

「你的意思是夏洛特还活着？」我察觉到莫迪丝蒂话中的不寻常之处，反问道，这次是真的带着震惊的语气了。

「你没有听说过吗？」她双手抱胸，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而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脸上更是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显得更加高深莫测了，「在遥远的中国那边，有一句谚语，叫『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我不知道她在这种时候说什么中国谚语有什么目的，也不清楚她是在指夏洛特是好人……她的意思大概不是这个，那就是在暗指夏洛特其实并没有死去。

不过这怎么可能呢，虽说现代医学只要没有脑干死亡，即使是暂时的心跳停止也有办法救回来，但夏洛特心脏停止的时间已经太长了，我和莫迪丝蒂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用上了10分钟，再加上莫迪丝蒂在夏洛特倒下后过去贝克街的时间，粗略判断，夏洛特心脏停止到现在应该至少也有30分钟，已经过了还能急救的时机。

我想不通这些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莫迪丝蒂，只得沉默不语，气氛也开始变得尴尬起来。

「喔，她回来了。」幸好这种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在莫迪丝蒂开口以后，我也顺着她的视线向前看，便看到了一个存在感强烈的女人，正在缓慢地向我们这边走来。

对方穿着黑色衬衫裙，腰上挂着一个腰包，脑后的黑色长直发被束成一条漂亮的马尾。她看上去年龄和我差不多，但外貌却惊人地好看，似乎是个混血儿，脸上同时有着东方人的柔美特色和西方人坚毅深邃的轮廓，看上去浑如天成，就像是上帝结合了东方人和西方人的特征后，做出来的最完美作品——如果她的脸上没有挂着那仿佛有人欠她几百万英镑的表情的话。

她也注意到了莫迪丝蒂和我正站在夏洛特旁边，脸上那「几百万英镑」的表情马上升级成了「几千万英镑」，还双手叉腰，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虽然一样是美女，但跟玛琪那种内敛的优雅气息不太一样，这个人身上强烈的气势是外放的，有种莫名的压迫感，甚至还带着些许威势，让我不由自主地变得拘谨起来。

「去抽烟了？」莫迪丝蒂这样问道。我也马上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烟味，似乎是某种廉价香烟的牌子，闻起来味道并不怎么样。

「不然呢？」她冷哼一声，很凶地反问，仿佛站在眼前的并不是她的上司，而是一个她很讨厌的人，「我还得听你的话呆站在这里浪费时间吗？那还不如在你带人来以前离开这里，去来一根透透气。」

她的英语带有一点口音，而且用词有点奇怪，看来并不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不过还是很流利，并不妨碍我理解话语内容。

「行了行了。」莫迪丝蒂看上去并没有意欲继续和这个黑发女子争吵，「我把人带来了，你可以开始了吧？」

她这才开始正眼打量我，顿时让我压力倍增，甚至有一种在军队里被上校审视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后背发凉，还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站直了身子，仿佛整个人都被看穿了。

「……可以。」她把我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以后，这样说道，接着便打开自己腰间鼓鼓的包包，「你站到那个小鬼身边去，站着就行，什么都不用做。」

我动作停滞了一下，有一点迟疑。虽说作为一个军人，站在死人旁边这种事情我并不陌生，但这事情无论来多少次也不可能习惯，更不可能乐意去这样做。在这个迟疑的瞬间，我无意识地瞥了黑发女子的包包一眼，看见打开的包包里有一大叠的黄纸，上面似乎用红黑色的墨水写着一些字，但那个包包的开口太窄了，而且黑发女子翻找东西的手肘遮挡住了我的视线，使我看不清楚。

「愣着干嘛！」我磨磨蹭蹭的态度似乎惹恼了她，原本对着我还算平和的声音顿时变得激昂，听起来充满气势，吓得我反射性就摆出了一个军姿，还差点想对她敬礼，幸好马上就被她下一句吼清醒了，「还不快去！」

我不敢再看，赶紧站到了夏洛特的身旁去。

「这样就可以了吗？」旁边的莫迪丝蒂看着女子翻找包包的动作，脸上露出了好奇的表情，说不定还有一点兴奋，「你不用在地上画魔法阵？不用点几根蜡烛？东方道家的法术都这么简单的吗……」

魔法阵？法术？

「烦死了！」不等我多想些什么，只见黑发美女大吼一声，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与火大，「我不是跟你说了一百遍了吗？你这个超自然白痴！道家跟道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不要混为一谈！我在用的不是那种已经腐化的老神棍伎俩！」

她愤怒地踹了一脚夏洛特尸体旁边的大树，树叶上占着的雨水马上落下，落在夏洛特的尸体上，还有更多落在我身上，让我和夏洛特马上都变得浑身湿透，「我他妈现在要把这个死小鬼弄回来了，你给我闭嘴滚一边去好好看着就不行吗！」

「行行行。」莫迪丝蒂看起来没有被吓到，不过她还是马上举手投降，不再惹毛眼前火爆的黑发女子，「脾气真大，我只是好奇嘛。我们SCIT可是第一次有成员拥有这样方便的灵异天赋呢。」

灵异天赋？我在一堆听不懂的东西里抓住了这个字词，皱了皱眉头，不过在想到「SCIT」这四个字母代表的是「超自然犯罪小组」后，又好像懵懵懂懂地有点理解了……不过我是个无信仰的人，幽灵这一类东西对我来说也只是传说和以讹传讹而已，我并不认为这奇怪的SCIT小队真的有什么超能力，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在我过来以前SCIT就只有你和地上这尸体吧！」

「在时间再早一点的时候还有其他成员啦。」莫迪丝蒂摆了摆手，「你最好快点继续，我们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了。」

黑发女子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终于伸手从包包里拿出了道具——她的右手拿出了一个红色的打火机，但依然在包包里的左手却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维持姿势盯着我们好一会儿。

接着她就再次开口，「喂迪莎！这个死小鬼的全名是什么？夏洛特什么什么福尔摩斯？」

虽然她们才刚吵完一架，但从黑发女子居然叫昵称而不叫名字来看，看来两人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我把华生带过来之前就说了啊，你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吗？」

「谁他妈会记得你们洋鬼子这么长的洋名啊！」黑发女子又发飙了，「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拉倒，让这死小鬼自己回来吧！」

「哎呀呀。」莫迪丝蒂只是耸了耸肩，「她的全名是夏洛特·丽姬娅·莫蕾娜·埃莉奥诺拉·福尔摩斯。」

这下子我理解为什么黑发女子记不住夏洛特的全名了，真不愧是上流社会的贵族子女，居然有三个中间名。她的艺名「Charlotte M.」的「M」就是从莫蕾娜这个中间名而来的吧？

黑发女子啧了一声，终于从包里抽出了左手，手上还拿着一张黄纸。我在这个时候便看清楚上面的文字了，那出乎意料的是英文，而且非常简单粗暴。

上面写着「BLOODY H*LL」。

虽然很对不起死去的夏洛特，但这黄纸还是让我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主要是上面的正楷字母太工整了，似乎是什么人很认真地一笔一画写上去的，跟那「很凶」的意思完全不搭，产生了一种反差的好笑效果。

黑发女子察觉到了我憋笑的行为，冷哼了一声，朝我伸出了左手，举出并拢的食指与中指，而两指中间则是夹着那张有点皱的「BLOODY H*LL」。我这才发现她的手上戴着纯黑色的手套，而且她的无名指还在灯光之下闪耀着白色的光芒——上面有一枚非常亮眼的钻戒。

「夏洛特·丽姬娅·莫蕾娜·埃莉奥诺拉·福尔摩斯……」念完夏洛特的全名以后，黑发女子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才打开右手上的打火机，点燃了那张黄色的纸张，并深呼吸了一大口气，中气十足地大喊，「你他妈的给我滚回来！！！」

「BLOODY H*LL」在一秒之内化为飞灰，周遭的空气在黄纸的飞灰四散以后，像是突然变成冬天一样，四周冷得我张口便能呼出白气，浑身发抖。头发上还未干透的雨水甚至结成了一层白白的、透明的霜。

很冷。非常冷。冷得我完全笑不出来。

黑发女子没有任何其他行动，不过她原本紧盯着我的视线在数秒以后转移到了我的旁边。我原本想跟着她的视线转，看看她盯着的那个地方到底会有什么，但却在中途硬生生地停止了。

因为我感觉到了，那团冷得让雨水结霜的冰冷存在，就在我的身边，距离我不远的地方。

「喂！」黑发女子再次出声，依然是很凶的语气，看着我旁边理应是空无一人的地方，「快给我滚回你自己的身体里！」

滚回自己的身体里？我抓住了这个句子，结合了现在的情况和刚刚莫迪丝蒂和黑发女子两人的谈话内容，猛然地发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事实——这两个人似乎是打算把夏洛特死去的鬼魂唤回来，而且还已经成功了。

我鼓起勇气转头看向黑发女子看着的方向，虽然能感觉到刮在脸上的寒气更加严峻了，但我却没有看出个什么所然来——我能看见的依然只是那棵被黑发女子猛踹的大树，而我和大树之间就隔着夏洛特死去的尸体。没有预想中那种哈利波特里出现的半透明幽灵，也没有任何恐怖电影里会出现、面目可憎的可恨邪灵。

有的只是随处可见的空气。

「她回来了吗？」莫迪丝蒂也从黑发女子的话语和突然变化的温度察觉到了现在的情况，「嘛，虽然这似乎是很厉害的能力，不过因为我什么都看不见，场面并不惊艳呢，庄子伶。」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黑发女子的全名，这个名字发音艰难而且听起来非常奇怪，大概是华人或是韩国人的名字吧。

「阴阳盲给我闭嘴。」黑发女子粗鲁地啧了一声，像是赶狗一样朝我和大树的方向挥了挥手，脸上尽是不耐烦的表情，「喂，你到底回不回自己的身体里去！？我们不是还有正事要做吗？别慢吞吞的！」

在黑发女子的话语下，我感觉到了原本在自己旁边的寒冷空气动了起来，以我为中心绕了一个圈，汇集到我的脚边，最后在夏洛特躺着的尸体上消失不见。在寒冷的空气消失以后，我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讶表情，几乎是马上的就蹲了下来，摸了摸夏洛特脖子上的脉搏。

脉搏跳了，她活过来了。

仿佛是在认证我的想法，夏洛特在我收回摸上她脖子的手以后，便马上睁开了眼睛，但她的眼睛颜色却让我吓得尖叫起来。

她的眼白是黑色的，眼珠呈现诡异的碧绿色，看上去就像是鬼上身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