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灵魂研究（三）

因为已经是深夜，贝克街的街道有点安静，不过在进入摄政公园以后，人便又开始多了起来，全都是在这边的封锁地带执勤的皇家警察。这么晚还在工作，还真是辛苦了。

夏洛特已经在封锁线附近等着，嘴里更是咬着一根有点融化了的巧克力，包装都是湿的。我这才想起她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并为自己忘了这件事而显得有点心虚，不然我就会至少给她带来一套换洗的衣服……不过她好像并不怕着凉，看来只是怕热而已。

「乔安娜！」她喊了我的名字后，那双冰冷的手掌抓起我的手便半强硬地拉着我进入了玛丽女王花园的中心地带。跟封锁线附近的情况相反，这里的人流反而又稀少了起来，最后甚至还只剩下我和所有SCIT成员们，也就是莫迪丝蒂、庄子伶和夏洛特三人，再加上我就是四个人了。

莫迪丝蒂无奈地看着我穿上鞋套和手套，表情看上去有点尴尬，她似乎也意想不到还会有把我唤回来的时候。不过想必刚刚夏洛特就已经抱怨过了（毕竟她最初就打算把我留下来），我也没有趁机挖苦对方，对方只是在尽自己的工作责任而已而已，我对于认真的人通常都是比较宽容的。

我们四个人现在正站在花园一个偏僻死角附近的长椅旁，我最初还没有意识到夏洛特带我来到了什么地方，但在站定以后，我才发现优雅的花园长椅上放着一个挺大的纸箱。

这个纸箱的大小令我产生了不好的联想——它大得不只是夏洛特，就连我这个比较高的人都可以卷缩着躺在里面。

看来这里就是莫迪丝蒂所说的尸体发现现场了。

「乔安娜，」莫迪丝蒂喊了我一声，语气里带着一点犹豫，但很快就变成了坦然，「你……算了，既然都把你叫过来了，那我还是稍微跟你说一说这里的情⋯⋯」

庄子伶哼了一声，打断了莫迪丝蒂准备开始的长篇大论：「迪莎，你先让她看一眼现场吧。」

我的眼神马上就飘到了纸箱的那一边，在征得夏洛特和莫迪丝蒂的同意以后，我便靠近这个神秘的纸箱，一窥里面的内容。

可能是因为有了心理准备，也可能是因为之前当兵的时候见多了，我在看见纸箱里的尸体后的反应并没有太夸张——那是一具身上还沾着雨水的全裸女尸，脖子上有一条明显的粉红色勒痕。她的脸容似乎是被腐蚀性液体毁掉了，极难看清样貌，我只能勉强辨认出她头上被剪得七零八落的极短棕发。

血肉模糊的并不只是她的脸容，还有她的四肢，包括两条手臂和两条腿，都被刻上了大量的「M」字刻痕，密密麻麻的佈满了女性细长的四肢。血迹都已经完全干透，但血红色的字令整个画面看上去非常可怖，令人很不舒服。除此以外，她的手掌、脚踝等也被处理过，无论是指纹、掌纹，还是脚纹等都被损坏成一堆烂肉，没有任何方法能看出原来的纹理。

「这……」我捂住了嘴巴，「这也太惨了吧？到底是谁干的？太沒有人性了。」

「不知道，」夏洛特抱起了自己的双手，「不过凶手是个聪明人呢，破坏的地方都是让人不能辨识死者身份的部位。」

「对。」莫迪丝蒂叹了一口气，「所以MITs才会那么心急想要我们用捷径支援他们。」

「你们不是可以用招魂术吗？」我有点狐疑地问道，到现在我还不知到夏洛特找我过来的用意，也听不明白她们三个人在说什么。在这边就像是一个多出来、什么都不懂的闲杂人等，「直接把死者的灵魂找回来问凶手是谁，不就能快速破案了吗？」

「上头让我们过来支援，就是抱着你这种想法。」莫迪丝蒂摇了摇头，「嘛，乔安娜还不知道招魂术的原理是什么对吧？这个法术的条件有点苛刻，而且要成功还是需要讲求运气的。」

招魂术的原理很简单，不过并不容易成功。除了相关的灵异天赋者以外，还需要三个施法最低条件——一个死者生前经常使用的物品，一般来说，最好是完整的尸体；一个死者在意的人；还有一个是死者的称呼，但不一定要用真名，昵称、笔名等等都是可以的。

在施法的时候，施术者会借助死者和三个必要条件的「牵绊」，寻找出灵体当前的位置，然后用自己的灵异天赋形成一道单向的连接。只要死者愿意，它的灵体就可以借助施术者的灵异天赋瞬移过来。三个必要条件除了能让施法者得知灵体的位置以外，其实还能增加或减少幽灵回来的意愿，因此若果想要成功，必须细心挑选对于死者来说意义非凡的物件和人才行。

我当下就理解到她们的难处了。招魂术除了需要死者的物品（尸体）以外，还需要死者比较亲近的亲人朋友、和名字作为媒介，让施法者找出死者灵体的所在位置。若果找不出死者的身份，自然也就没有办法找出她的名字和家人朋友，那么即使有物品，也还是招不了魂，甚至连灵体的位置也找不到。

不过为什么出现这种问题要找我过来呢？

「嘛，我们跟MITs说了不能招魂的情况。对方一开始说没关系，但在我们要下班的时候，他们又跑过来问有没有招魂以外的方法能用，脸色还特别凝重。看来这次的案件的确很严重，需要尽快找到线索破案。」夏洛特好像是知道了我在想什么一样，指了指纸箱。我以为她要解释什么，谁知道她只是露出一个微笑，「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就只能叫你回来啦。」

「……什么？」夏洛特的话跳得太快，让我完全不能理解她到底想表达什么，不过这倒是让我回想起，在初次见夏洛特时有过的小小经历，「说起来，夏洛特应该有能力推理出死者的身份吧？就像是我们初次见面时你对我的推理一样……」

「不可能。」我还没说完，夏洛特就打断了我的话，「我那时候能推理出你的身份与目的，是建基于『你给出的反应与动作』，和『我了解东尼的性格』两个前提之下。这在完全陌生的死人身上用不着，尤其是没穿衣服而且无法辨认脸容与四肢的死人。」

她的眼神飘向纸箱的位置，「我顶多只能从这个女人的身形推断，她应该不是久坐在办公室里工作的白领一族，估计是经常得站着的服务性行业……而且从尸体的状况看来，她大概也已经死去挺久了。」

「你这不是推理出来了嘛。」我闻言看了看尸体，不过也看不出什么所然来。

「这点线索不足以收缩范围，从事服务性行业的人太多了。」莫迪丝蒂苦笑了一声。

「我之前说了我能附在尸体身上对吧？」夏洛特抛出了我之前已经知道的情报，然后投下了一个挺震撼的重磅炸弹，「其实不只是我自己的尸体，其他尸体只要未完全腐烂到不能附身的地步，我就能进去，还能读取对方的记忆。」

「……什么！？」等等，这已经是超能力了吧！

「其实不叫你回来也行，这个死小孩能够自行离魂附身，」庄子伶接着解释，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不过这个垃圾附身术很不稳定，而且副作用很大。鉴于可能会出意外，到时候我可能又要招魂把这个小屁孩拉回来，所以还是把你找回来呆着比较保险。」

「……所以才会急忙叫我回来当工具人。」这真是绝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对这事儿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气都生不起来了。

「嘛，附身术不好用又不是我的错。」夏洛特嘟着嘴嘀咕了起来，「莫迪丝蒂，我看你下次还是找玛琪来好了，反正之前我在家里不小心离魂的时候都是她在看着。她比乔安娜好人，每次都是等我回到身体里以后才离开我旁边的……」

……原来这就是在签约时玛琪不送我下楼的原因吗！？那个时候会特别冷也是因为夏洛特不小心离魂了吧！？

「好啦好啦，刚刚MITs的成员们就已经催好几次了。」莫迪丝蒂摆了摆手，直接无视了夏洛特的建议，「其他人都等着要结果呢，葛莱森也已经很不耐烦，我们就不要再悠哉悠哉了。」

「……我站在夏洛特的身体旁边就可以了吧？」

「是的。」夏洛特双掌合十，点了点头，「原本其实我是想明天再做的，不过这具尸体已经快要过期不能附身，所以我只能让你再跑一趟啦，乔安娜。」

「你这种说法就像是罐头要过保质期一样……」

我一边说着，一边带着生无可恋的表情站到她的身边去，也就是纸箱的旁边。但还未等我站定，夏洛特便直直地倒了下来——就像之前躺在树下那样，没有了呼吸。同一时间，四周的寒气也变重了，感觉就像是冬天突然到来一样。

我连忙扶着她的肩膀，她的体重比我想象中还要轻上不少。我有点怀疑她其实就是因为营养不良死掉的，这体重估计已经是BMI严重过轻了。

在有点尴尬地摆弄了夏洛特的尸体一会儿以后，我最后还是把她打横抱了起来。没办法，毕竟地上还是湿的，我没有庄子伶和莫迪丝蒂那样狠心，能面不改色地把夏洛特扔在地上暂时不管。

没等多久，寒气就再次散去，但夏洛特依然没有呼吸，反而是箱子那边传来了奇怪的咕噜咕噜声。我整个人马上汗毛倒竖，警戒地看着箱子的方向，只见我刚刚看见的血肉模糊手掌，就像是还活着那样，就这样攀在了纸箱的边缘。

「我靠……」

旁边的庄子伶似乎也非常不自在，我瞄了她一眼，看见她正在压制着自己想要往腰包里掏黄纸的手。尸体似乎也没有力气爬上来，攀在纸箱旁边以后就再没有任何动作，不过咕噜咕噜的声音在过了没多久以后就成为了难以名状的虚弱气音，听上去有种声带破掉的痛苦感觉。

我克制着自己上前查看的冲动，一直到寒气再次短暂出现并消失，我怀中的夏洛特才恢复了呼吸——她的呼吸很粗重，似乎有点痛苦，缓过来以后才张大自己的眼睛，黑色的眼白和发着淡绿色荧光的眼珠也很快就褪成原来的色调。

「夏洛特？」我有点担心地喊了她的名字，她现在的情况好像有点不太乐观。

「这是附身在别人尸体上的后遗症，休息一会儿就会好。」夏洛特气若游丝，身体的气息衰弱得像个将死之人，「不用担心。」

「顺利吗？」莫迪丝蒂看来似乎也已经经历过这种事情几次，她的神情平静而且还带有一种惯常的味道，跟我和庄子伶的不自在有很大的分别。比起夏洛特现在的状况，她似乎还是更关心夏洛特是否在死者的身体内拿到了什么情报。

「别抱太大期望。」夏洛特简短地下了结论，她的声音很疲软，「我只知道这个女人在超市或是百货公司当收银员，下班坐车回家的时候会经过白金汉宫，跟一个男人……应该是男友同居。」

「这样就足够了，之后MITs和鉴证科进一步的深入调查会证明我们是正确的。」

莫迪丝蒂马上唤来了其他同事开始工作，而我这个不是警察的平民站在这里、手上还抱着一个身穿黑色裙子的小女孩就显得有点奇怪而且突兀。有些警官会对我投来疑惑的目光，但在看见我怀中的夏洛特以后又快速转移视线。我开始明白，为什么莫迪丝蒂会在招魂术结束以后马上让我回去，这种被警官打量的情况实在是太尴尬了。

一旁名为葛莱森的高大DI（Detective Inspector，督察）也频频打量突然出现在现场的我，他的表情充满了怀疑，甚至还有不满，「你们不是说了招魂的时候现场不可以有其他闲杂人等吗？这个女人是谁？」

「招魂」这个字词从一位正气凛然的男警官口中说出来，实在是有点滑稽，同一时间这位DI的专业性质也显得下降了。

「她是我的室友。」夏洛特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颤音，说话都尽量简短。

莫迪丝蒂看夏洛特这个样子，便替她补充道，「刚刚说过了，这具尸体没有达到招魂术的条件，需要夏洛特使用附身术拿取情报，叫她来是为了预防附身后可能会出的状况。」

「不能找MITs的同事？」葛莱森马上把我看作外来的神棍了，看向我的目光也变成了轻蔑，语气也开始变差。

「啊？你以为是谁来都可以啊？」庄子伶似乎也看这个葛莱森不顺眼……不过其实她好像看谁都不太顺眼，「什么灵异知识都不懂、满身过剩阳气的阴阳盲过来只会帮倒忙。」

虽然我听不懂什么「阳气」或是「阴阳盲」，不过也能分辨出庄子伶似乎是在骂人。

「雷斯垂德，你队里的新同事很嚣张啊。」这个DI马上把矛头指向SCIT的总指挥莫迪丝蒂。

「唉唉，葛莱森，她不是在骂人啦，只是语气很凶而已。」莫迪丝蒂马上在脸上挂上专业的微笑，然后拿正事转移话题，「我们得出结果了，这个女死者在白金汉宫附近的百貨公司或超市上班，是个收银员，有一个同居男友。」

葛莱森又露出了轻蔑的表情，「感谢你的情报，我会派人去确认看看的。」

真是敷衍的语气……他的职位甚至都比莫迪丝蒂要低一阶呢！我皱了皱眉头，开始不明白为什么莫迪丝蒂和夏洛特会选择帮一个态度这么差的人，而且这个人也不像是会请求帮忙的样子。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SCIT过来的目的也已经达成，加上葛莱森不友善的态度，莫迪丝蒂在打了几句哈哈缓和气氛以后，便把整个场子交回MITs手上，接下来的调查就都不关我们事了。

我原本想趁着最后机会八卦一下案件的背景，毕竟这种近距离接触案发现场的机会并不多，过过警探的瘾也不错。不过也是这个时候我这才知道，原來MITs并没有告诉SCIT太多的信息。莫迪丝蒂和夏洛特对于案件的内容也是一知半解，只是按照指示带着庄子伶来招魂而已。

「嘛，葛莱森什么也没说。」正在发动警车引擎的莫迪丝蒂耸了耸肩，「他这个人很介意抢功劳的问题，还一直以为当初我比他更早升上DCI是因为他在和我共享线索后，我总是比他先一步侦破案件。所以现在他负责的案件都不会透露详情给我们SCIT。我也懒得去管他，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算了，要不是MITs的其他成员要求，我也不会让夏洛特使用她不稳定又危险的附身术帮忙。」

坐在后座的我回头看了看窗后正在跟鉴识人员说话的葛莱森，然后又看了看依然瑟缩在我怀中的夏洛特，对这个DI的印象顿时一落千丈……虽然本来就已经没什么好印象。

我们四人乘坐莫迪丝蒂的警车离开案发现场，没多久后便回到了贝克街110a。

在贝克街把我和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的夏洛特放下以后，莫迪丝蒂便带着一脸不耐烦的庄子伶绝尘而去，说是因为使用了附身术，她需要写一份报告交代情况，大概要加一会儿班才能回家。我也没有多问，毕竟手上还抱着虚弱、而且衣服还是湿嗒嗒的夏洛特，尽快回家才是最重要的。

我一进家门，便看见玛琪依然坐在饭厅处等着我们回来。看见虚弱的夏洛特后她也慌了，马上跟我一起把她抱回二楼的起居室，帮夏洛特把身上的湿衣服换掉。等夏洛特被整理好了以后，我便把对方扔上沙发，打算让她好好休息。她看上去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但又沒什麼力氣開口。

「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你现在需要好好的睡上一觉。」我说了这句话以后，替她盖上被子，然后便听见了她气若游丝地用气音说道。

「乔安娜，我晚上才刚醒来，这会儿不会睡得着的。」她指了指茶几上的电视，用她那正在颤抖的双手，「你给我遥控器，开电视的力气我还是有的，我要把今晚的《谁是名侦探》调出来看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