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6 破碎发簪
文贞当真是被房轻歌的眼神吓到了,但为了母亲,再怯她也要把话说完:
“凭…就凭朕会让她失去一切,所谓杀人诛心,你房轻歌若是让她死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她甚至都感觉不到痛苦就走了。
但是朕能让她失势,而后把她打入冷宫度此残生,这不是比你杀了她更让你解恨吗?”
房轻歌并没有看文贞,默了片刻道:“即便她只是需要你做她的傀儡,而并不一定是真的爱你,可你还是在保护着她啊。”
文贞低下眸子略显灰暗,却还是再次真诚的抬眸道,“毕竟是朕的生母,身为子女无法选择,但朕还是为她对你做出的一切,向你道歉。”
“你不需要道歉,这不是你的错,我可以不杀她,但你要记住你刚才对我的承诺,而且道歉亦不会让我的生母活过来。”
房轻歌的眼神有些失焦,“也许她活着,我也不会是现在这种清冷的性子吧,也许,我也会是一个像她一样充满温暖的人吧。”
见房轻歌要走,文贞立刻追了出去,“等等,你要去哪?”
文贞哪里会想过今夜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也知道房轻歌根本不在乎什么权利和地位,她之前能留在这里完全是因为林曼所托。
可现在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想必也不会再回相府了,可能也不会再留在这里了吧。
“妹…妹妹,朕不知道能不能这样叫你,但是你要去哪,若是林曼回来问起,朕也好告诉她你在哪。”
房轻歌冷冷的道,“去监控布防,现在是宫中防御最为薄弱的时候,我若是房丞相,一定会在这千载难逢的时机对你下手,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文贞瞬间红了眼眶,泪水夺眶而出,随后,那白影一闪即逝。
“她为什么这么好,她怎么可以这么好,这还让她以后拿什么可以去和她争。”
房轻歌决定以后摘掉面纱示人,现在她才明白原来房相一直要她带着面纱,就是怕今日之事发生,怕她被人认出真实身份带来杀身之祸,更怕他的底牌被尽早掀开。
塔楼之上,房轻歌吹着冷风靠在柱上仰首冥思,似乎只有这风将自己冻的透了,自己的心就不在那么冷了。
房丞相一直在利用自己,他肯定知道自己的身世,却对自己只字未提,只一心想弑了君以后再告诉自己,还真是卑鄙。
世人都在利用她,也许,林曼也是,也许,她本身就是文贞的人,文贞真正宠幸的人。
也许她们才是真心相爱的,这就能解释的通为什么文贞会为她返回咙谷村冒死相救,也能解释得清文贞的身上为什么会留下了属于她的烙印。
林曼接近自己,应该是文贞为了探听房府的情报,才狠心把她心爱的宠儿安插到了自己的身边,呵呵,好狠,而这个人还夺走了自己的贞操,自己的心。
“林曼,此次完成了与你的承诺,你我自此两不相欠,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可以信任的人,我没有家,没有亲人,也没有爱人,从此孑然一身,再无任何牵挂。”
可忽然,一只白鸽飞到了她的身边,那是只信鸽,房轻歌将竹管摘下,抽出纸条,当看见那些遍布纸上歪歪扭扭的字,却瞬间泪如雨下。
“轻歌你知道吗,我们打了胜仗,我们马上就能见面了,你在那边还好吗,我真的好想你,想到心都要痛死了,你要乖乖的不许调皮,等我回来,等我娶你。”
房轻歌捂着嘴巴泪流不止,她紧绷的神经愤恨的情绪,终还是敌不过林曼的一句情话啊,也许这个世上也只有这个人才能令她如此破防了吧。
可忽然,塔楼之下闪闪烁烁星星点点,房轻歌立即拭了面颊上的泪凝眸观瞧,塔楼之下,皇城之外正在聚拢着一批一批的私兵,他们均手持着火把正在逐步的包围皇城。
火焰燃烧的光点正在越凑越密,而最靠近的一批人马房轻歌已然真切的看清了,那些是——黑袖标。
那只白鸽还没有飞走,房轻歌的身上也没有带笔,她便迅速的扯了一块衣角,咬破了手指,用细小的枝条写下了一行小字,“皇宫被围,速来救援”。
信鸽一飞走,房轻歌便立即转身想去通知文贞,却忽而听到了“啪”的一声脆响,她立即回眸望去,却发现是怀中林曼送的发簪掉落,碎裂于地。
房轻歌大惊,心疼的跪在地上拾着残枝和碎片,心中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立即回眸望向了天空中信鸽飞去的方向,脱口而出着那个令她有些心惊的名字:“林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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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临近尾声,林曼和文婉儿在队伍的最后看到了很多负伤的逃兵,现场太过于惨烈,以至于文婉儿红着眼眶不忍目睹的撇过脸去。
可战争就是这样,你不杀死敌人,就会被敌人杀死,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忽而一只白鸽落了下来,林曼直接伸出了手臂,她惊喜的发现自己先前绑在左腿的竹管被换到了右腿上,这说明她的书信被传达到了,而现在里面的书信一定是她的轻歌对她的思念。
她欣喜若狂却又急不可耐的拆了信,文婉儿调皮的正要抢夺,可林曼哪里肯给她机会,但正当她看清了那几个血红的小字,却当场凝住了脸上的笑意,心头抑制不住的狂抖不止
“皇宫被围,速来救援。”
林曼认得这是房轻歌的字迹,一瞬间,她甚至有些慌了神,而后神情严峻又急迫的大声吼道,“董将军,董将军。”
董平正在最后的弩手队里监军,见枣红色的马正飞野似的像这边赶来,董平也立即迎了过去。
“林公子,何事这么着急。”
“立即…”林曼大喘着粗气,也许是因为太过心惊,“立即让十二影卫火速回宫,飞鸽给季小年,让他马上带兵进军皇城。
对了,十二影卫分成两支小队,一队保护皇上,一队保护房轻歌。另外,帮我照顾婉儿,我必须立即回宫。”
林曼不顾文婉儿的挣扎,强硬的将她抱下马,但文婉儿却紧紧的拉住缰绳,说什么都不肯放手,以至于两人挣抢的太过厉害,文婉儿的手都被磨得出了血。
林曼心急如焚,以至于非常生气婉儿的不懂事,遂大声的吼道:
“文婉儿,你赶紧给我滚。”林曼红着眼睛疾声厉色。
文婉儿着实被吓到了,她从来都没有见林曼如此凶过,也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这么凶过。
她颤抖着下巴,眼中噙满泪水非常委屈的道,“就算宫里出了事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现在仗还没打完,战场上还都是乱军,你一个人横渡战场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文婉儿已经哭了,可林曼何尝不知,她也正是因为回宫要经过战场太过危险,才不想让文婉儿跟着自己一起涉险啊。
可既然她执意如此,京都危难,林曼咬紧牙关道:“行吧,上马。”文婉儿这才得以翻身上了马。
十二影卫最先出发,随后便是季小年领着三万精骑火速赶往京都,林曼和婉儿的枣红骏马在战场的右边坡道上飞驰。
战事真的是无比惨烈,坡下的土路上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用血流成河来描述毫不为过,野火一簇簇的点缀着,燃烧着。
不断传来的哀嚎声,微弱的求救声,诉说着还有很多没有死透的将士们在静默中,在绝望中等待着死神的大驾,残忍、晦暗、哭泣弥漫着整个青浦坡。
路并不好走,但奈何马儿机灵,似乎也能感受到主人的心急,即便是腿上被许多怪石、箭头、树枝划出了许多细小的伤口,但马儿依旧腾挪着步子走到了路的中段。
可忽然,一支极其苍劲有力的寒芒直直的朝着婉儿的方向破空而来。
一路走来战火几尽烧完,林曼万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还会遇上有人偷袭,但想要带着婉儿躲闪已是不及。
情急之下,林曼只好用力拽起马头,让马儿瞬间仰身,文婉儿虽然躲过了那支极其有力的箭,但显然马儿就没那么幸运了。
箭矢直直的射入了马的头部,至其当场倒下不断抽搐。
“我的马。”
文婉儿和林曼仅差一点就被强压马腹,可即便是从马上跌落摔的很是厉害,文婉儿还是挣扎着爬起来欲要扑向马儿。
“小心。”又一支冷箭射来,林曼下意识的瞬间飞扑过去抱着婉儿一滚,直到滚落到不远一处小坑洼处,才勉强的遮挡住了身形。
坑并不大,将将的遮住两人,婉儿被林曼抱在怀里却啜泣不已。
可林曼却必须镇定,她小心的露出头,望像箭矢的来向,却俨然发现那是坡下的一座坟头。
那正是她为谈茂准备的坟墓,坟包前挖的长坑里正坐着一个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的男人,那男人四十来岁,长着一副凶恶之相不怒而自威。
他恨恨的瞪着林曼的方向而后站了起来,走向了她们藏身的地方。
方才那个男人本是躺在长坑里的,他在像苍天宣告自己彻头彻尾的失败,却忽然听到了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这会策马横渡战场那可是大忌,除非是那自认为武艺高强的将军才会这般的无惧死亡。
谈茂想着来个将军更好,他本已是强弩之末,正好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他也算是值了。
可却不料等他坐起来才发现,那奔驰的马上竟然是一个小公子和一个小姑娘。
他听闻对方的军师正是一个手无缚鸡的小公子模样的人,难不成,这是老天开眼给了自己一个为国尽忠的机会吗?
谈茂其实打心里是敬佩林曼的,他这一次是输的心服口服,技不如人他认栽,但如果对方是前来送死,他又怎会拒绝这番好意呢。
还是说对方单枪匹马的过来,是在故意的折辱他谈茂无能呢?
谈茂见林曼露了头便再次狠厉的射出一箭,林曼立即低头躲闪,却是被那利箭贴着头皮划了过去,血立即自头顶顺着脸颊倾泻下来。
而那箭矢却是直直的扎在了不远处的树上,登时那树几乎被当中劈成了两半。
林曼心中有些震撼,当年对战外国雇佣军的时候她都未曾感到如此的心惊过。“你是跑不了的,出来吧,躲是没有用的。”
林曼抹了抹文婉儿的泪水,温柔的道:“那会吼了你,是我不好,但现在你必须得听话,从这个方向一直往前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
似乎已经预感到林曼打算自己吸引敌人,好让她自己逃,文婉儿哭着拼命的摇头不肯答应。
她用尽全力的抑制住哭泣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遂又战战兢兢的伸出手,满眼心疼的想触摸林曼的伤口,但手却一直滞在空中颤抖个不停,似乎马儿的死和林曼的伤让她受了过度的惊吓。
战场上的残忍让她已然不忍直视,更何况是她心爱的马儿直接横死当场和心爱的人满脸是血呢。
林曼见婉儿如此,便对她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而后径直的㖴上了她,婉儿瞬间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震惊,也似乎此刻才让她追回了心神,这是林曼第一次主动的㖴她。
林曼松开婉儿有些凄然的道,“算是我的祈求,能帮我完成承诺吗,帮我把这个㖴带回给轻歌。”
林曼确实让婉儿稳定了情绪,可一句话又让她瞬间怔住,她,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她,在这种时候她,却还要欺负她。
没有时间了,林曼立即加快语速的嘱咐道,“他的目标是我,如果你非要强行留下,倒时我们都得死,婉儿听话,一直往前跑,楼将军就在前面,让他再给你找匹马,然后派人护送你立即回京,快走!”
谈茂的脚步声已经很近了,林曼忽然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携带任何武器,而后从坑中站了起来,边说边走向与文婉儿目的地的相反方向。
“谈茂将军,久仰大名,今日终于得见,果然武功盖世,名不虚传。”
林曼说的诚恳,但在谈茂听起来却是无比刺耳,“哈,你小子是在调侃我还是在嘲笑我?我方才在你给我准备的小窝里睡的正舒服,却不成想你还能来亲自陪我下葬,到让老夫甚为感动啊。”
文婉儿在林曼偷偷使了眼色的情况下,终于成功的悄然离开了那处藏身之地,跑出了谈茂的视线范围。
她想要去找楼宏泰来救援,可又担心林曼,情急之下,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游移不定,却看见远处的谈茂已然和林曼交起了手,那谈茂亦是多年的武将,骁勇善战,显然是不多几时便占尽了上风。
别看林曼虽然拳拳到肉,但她却发现谈茂的腿上功夫十分扎实,她没有练过内功自然也没有内力,所以无论怎么攻击对方,而对方的身形却始终稳如磐石,俨然是练就了一身硬功夫。
林曼也曾经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但那是在双方都没有内力的情况下,遇到练习硬功的只要痛击对方的各处关节,也可以让对方叫苦不迭。
但此时却不知怎的,对方似乎连关节都修炼过一般,他的花拳秀腿打上去对方根本就不痛不痒。
谈茂虽然练的硬功,但身形却一点都不笨拙,眼见着俩人越打越是往坡顶行进,而坡的另一侧却是几乎垂直的万丈崖壁。
两人交手数个回合,林曼都已经有些力竭,却还是强撑着攻击,可显然在速度上却是慢了许多。谈茂只是以静制动,忽然看准了个时机,便将林曼狠狠的摔翻在地。
林曼不是不想动用智商去逃跑,但她也知道,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你跑得越快便也死得越快。
她挣扎着却爬不起,五脏六腑都跟着剧痛,口中鲜血接连的呕吐了好几口,而谈茂就在此时从身后抓住了林曼的脖领和腰带,就这样直直的将林曼整个身子仰面举过了头顶。
他举着林曼走到崖边,前方一步之远便是万丈深渊,谈茂忽然得意的放声大笑,“快哉,快哉啊!”
而此时的林曼煞白着脸,绝望与悲叹一起穿过心间,其实她不怕死,只是觉得好生遗憾。
她让轻歌等着自己,可自己好像要食言了,轻歌会不会怪她,早知道就不跟她说那些情话了,若是自己死了,她会不会等自己一辈子啊,那个傻姑娘。
可忽然,她只觉得身下的谈茂一顿,同时伴随的是文婉儿奋力的一句嘶吼,“去死吧。”而当林曼的身体落下的一瞬,林曼才看到是文婉儿从谈茂的身后狠狠的将匕首全部戳进了谈茂的后腰。
文婉儿的手从来都没有沾过血,更何况是让他去杀人,每次和表哥去雪猎,她也只是用软头的弓箭去练习。
谈茂虽然口吐鲜血,却依然笑意盈盈,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却还是想要抛出林曼,文婉儿试图去抓林曼,却一把被谈茂掐住了喉咙狠狠的扣在地上。
谈茂单手的托举当然会让林曼瞬间失衡,让她直接跌落在悬崖边,再接着便是滑落。
但见林曼的双手死死的抠住了崖边的脆石,她依然不想放弃的继续挣扎着,而谈茂却得意的笑着,虽然他嘴角还在往外不断的渗着血,却还在勉强用着力气掰着林曼的手指。
文婉儿双眼赤红着,她浑身太疼了,方才从马上摔下便已让她的左肩脱了臼,她忍着剧痛勉强撑起身子而后发出一阵痛苦的嘶吼,只见她猛的拔出了插在谈茂腰间的匕首并再次狠狠戳了下去。
谈茂不再动了,而林曼的手也真的没有力气了,她只觉得整个手臂跟着都是麻木的,仿佛就要失去了知觉,此时的她已然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与绝望。
指节一根一根的松开,却就在坠落的一霎那,忽的被一只手死死的钳住了手腕,那只手虽然看上去很稚嫩,但却十分坚定,是婉儿。
血汩汩的顺着那只手臂留下,滴落到林曼的脸上,文婉儿的上臂被一块凸出的如刀锋般尖利的石头刺破,且随着她的不断用力,那石头却是越割越深。
林曼勉强在崖壁上脚尖微微探到了一小块凸石,好能让文婉儿可以缓些力气,可那脚下的凸石却好似正在松动的要往下坠去。
但更可怕的是仰着头的林曼赫然在婉儿的上方看到了一张蓬头垢面的脸,那正是强撑起最后一口气的谈茂。
林曼瞬间泪崩,她想要挣脱婉儿的手,她嘶哑着声音吼道,“婉儿,松手,快跑。”
婉儿虽然听到了身后谈茂粗重的呼吸,可她并没有放弃林曼,只是一直流着泪摇着头,“我不要,我不要你死。”
“快跑!”林曼嗓子嘶哑的几乎发不出声音,她瞪大着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泪水和婉儿的血再次模糊了视线。
模糊中一个满脸血污的将军颤巍巍的撑起身子,他笑着高高的举起了一把匕首,遂又将它直直的落下,扎进了婉儿的身体,也像是扎碎了林曼的心。
这无关于爱与不爱,那个整日缠在她身边的人,那个每天被自己欺负,又不住的欺负自己的人,那个明明很娇气却又忍着剧痛也要救她的人,那个自己被家里娇生惯养,却甘愿在军旅里跟她同甘共苦照顾她的人,就这样眼睁睁的被那把满是血污的匕首扎进了那娇贵的身体里面。
林曼已经听不清了,只听见远远的有人在大声叫喊着“婉儿姑娘。”再接着,婉儿的手便渐渐的失了力道,渐渐的松开了她的手腕,而她亦随着脚下凸石的脱落——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