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8
虎彻勇音发了高烧。像刻意想躲避卯之花似的,她请完病假便选择从四番队拿了药在自己的房间修养。
卯之花对于这种突然的态度的转变感到十分不安。结合对方之前的表现,她甚至有种感觉,好像她们之间在此之前还是亲密万分,可从那个傍晚分开的瞬间开始,她与虎彻勇音之间的一切联系就如同幻梦一般,在睁眼的瞬间荡然无存。
卯之花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恐惧展露出来。她依旧做着日常的工作,可心思早已不在相关的事情上。
即便没有之前的变故,这么长的时间没看到虎彻勇音,翻涌的思念也足以吞没她的理性。
樱花早已开过,春日里落樱缤纷的道路此时此刻显得十分荒凉,独自一人走过时更是如此。卯之花牵挂着虎彻勇音的身体情况,担忧对方所遇到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夜里,当她强迫自己离开四番队,试图以拉远距离的方式让自己的焦虑减轻些时,却错误地选择了那树林中填满了她和虎彻勇音或是痛苦、或是甜蜜的回忆的屋子。整个夜晚,她都听着不合时宜地鸣叫着的杜鹃的声音。那叫声令她痛苦万分。
几日之后,她终于无法忍受这样的情况。找了现成的借口,她决定上门探望虎彻勇音。亲自做好了容易消化的食物,还有一些甜点。将那些整齐地包好之后,便到队员的宿舍。到了虎彻勇音的房门前,她轻轻地敲门。
虎彻勇音拉开门。那一瞬间,卯之花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多余的、徒劳的,她的造访根本就不受欢迎。虎彻勇音似乎正用如此虚弱的身体强撑着不让不安、反感的情绪流露出来。这令卯之花痛苦万分。她一瞬间产生了把东西留下,自己转身离开或许才是对虎彻勇音最好的照顾的想法。
“卯之花队长,您怎么突然过来了?请进。实在不好意思,家里很乱。”
虎彻勇音控制不住地咳嗽。因为鼻塞,说话的声音比平时要含混些。卯之花用灵压稍微探了一下,就发现了对方身体的温度还是很高,炎症反应很重。简单地问候过之后走进房间,敏感如卯之花,自然注意到了虎彻勇音当下称呼她时语气里带着多少生分。就好像她们之前从未有过那些愉快的接触,那些美好的回忆都只是漫长夏天里的幻境。
“勇音吃过饭了么?我带了些料理来。”
“还没。谢谢卯之花队长。”虎彻勇音接过袋子,将其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卯之花看了看屋内的布置,屋子不大,并非像对方所说的很乱,而是相当干净整洁。冻云在一旁放着,安静而不起眼,像是随时能与拉着窗帘的昏暗房间融为一体。单人床的床头边放了两个相框,其中一个是对方和虎彻清音、松本乱菊、伊势七绪的合影;另一个相框被扣住,看不到正面的照片。简易的输液架搭在床旁,桌上有用过的针头,还有些零散的药片。
“在这里有人照顾你吗,勇音?”
卯之花无法想象虎彻勇音这几天是如何度过的。
“我没什么大碍,自己调整调整便好。”虎彻勇音说完,犹豫了一下,又继续说了下去,“很抱歉,一下子请了很长时间的假,工作方面耽误了很多。我会尽快康复然后回到队里的。”
虎彻勇音客气的语气背后透着的冰冷态度,深深地刺痛着卯之花。看着对方苍白的脸色,卯之花觉得自己实在无法在这样的情况面前笑出来,便索性不再勉强。
“我在意的是你的状态,你的身体。”卯之花说。“去救治所休息吧,勇音,确认了有人照顾你,我会放心些。”
“我妹妹和朋友这几天有来照顾我,没关系的。在家里的话,我会比较舒服。”
“勇音,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虎彻勇音抬起头,她看着卯之花的眼睛。在漫长的时间里,卯之花感觉那副单薄、优雅的身体好像随时都会崩塌,成为一地的碎屑。
“什么事也没发生。我只是身体……确实很不舒服。”虎彻勇音声音嘶哑,“一直都在发烧,很疲倦,很冷,头也很疼。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看起来就像心情不好一样吧。”
看着虎彻勇音努力挤出的轻飘飘的、毫无实感的笑容,卯之花倍感无力。似乎她连想要关心虎彻勇音都不再有任何机会。
“勇音……”
卯之花轻声唤着对方的名字。她几乎要将自己痛苦的一面展现出来了,只因为虎彻勇音在这样的情境下依旧选择孤身一人,近乎残忍地与她保持着距离。
“如果这样的话,趁热吃些东西吧。时间不早了,生病时及时补充能量很重要。”卯之花说。
“谢谢卯之花队长。不过……嗯……真的十分抱歉,我有些吃不下,我的肠胃可能……有点受影响。要到晚些时候状态好了才能少吃一点。”
“这几天一直都是这样?”
“只偶尔是这样,请您不要担心。”无法忽视卯之花眼中的心疼,虎彻勇音看着平日里威严、可靠的卯之花这样全身心地牵挂着她,有一瞬间忘记了之前接触到的那些无法消化的东西,本能地放柔语气,反过来安慰起卯之花。
“勇音,你是四番队员,应该不用我过多说明这种情况有多么不适合独自休养吧。”
“我知道。”虎彻勇音低下头,她只觉得很痛苦,她当然明白这种情况应该住院。但在当下,相比身体上的痛苦,真正折磨着她的是……“我只是真的很想自己休息。”她说。
卯之花将虎彻勇音表情的细微变化收进眼底。在此之前就隐隐约约存在的感受变得愈发强烈。模糊的念头在见证了对方的痛苦之后逐渐清晰。
但她却想要逃避。她是那么想要远离那样的可能。
“既然这样,我就不多打扰你了。”有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虎彻勇音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舍。这样温柔的瞬间,比一贯到底的冷漠更令她痛苦。
“卯之花队长……”
“其实,我这次过来主要是告诉你一件事。我想这可能会让你开心些。”卯之花说到这里停下来,她观察着虎彻勇音的表情,过了片刻才继续说下去,“我决定任命勇音为席官,今后勇音就是四番队的八席。”
虎彻勇音听完,微微地张大了嘴,第一反应便是露出孩子般惊喜的神色。但那样的欢快如同夜晚的焰火般,美丽却十分短暂,从天际滑落之后,剩下的只有空荡荡的黑暗。虎彻勇音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面带不安地轻声开口:
“谢谢队长的安排。不过,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问,队长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
“勇音回道水平非常高,现在战斗实力也有所提升,成为席官是很自然的。”
“我的实力……真的达到了席官的标准吗?”
“在这个问题上,我没有偏袒你。”
卯之花的回答十分肯定。
虎彻勇音不安地沉默着。这样的反应不知为何令卯之花为自己感到悲哀。
“那,勇音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卯之花说完便回身,朝外面走去。当她走到门口时,她终究是忍不住回身。看着虎彻勇音在灰色调的房间里强撑着站立的单薄身影,她说话时不自觉地很小心,好像她们之间那脆弱的关系,会随时在不经意的词句之下崩离解析。
“这期间,你都想一个人休息吗?”
这期间,我都无法来探望你吗?即便我是那样牵挂你,那样心疼你?
“或许是的。”
虎彻勇音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明明是那么温柔的声音,在此时此刻听来却那么刺耳。
卯之花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卯之花队长。”
虎彻勇音忽然唤住卯之花。
卯之花停下脚步。
“我爱你。”虎彻勇音说。
卯之花被这意料之外的告白钉在原地。
收到了自己所爱之人的告白,她明明该感到开心。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在虎彻勇音说爱她的瞬间,她看到的却是对方脸上的悲哀的表情。
这真是所见过的最令人痛苦的“我爱你”了。她忍不住这样想。虎彻勇音这样的姿态,几乎令她感到绝望。
与其说是告白,不如说更像是道别。
过了一段时间,虎彻勇音回到了四番队。身为新的八席,显然获得了比之前更多的关注,相应地,工作也变得忙碌起来,接手的病例比过去更加危险复杂。
虎彻勇音的个性还是和过去一样,即便有了相当的实力,却还是很不自信,时常会犹豫着。但卯之花丛细节中看出,虎彻勇音当下的压力并不全部来源于对自身实力的不安。是有一些更深层的东西困扰着对方。
卯之花的心里,实际上已经有了答案。在虎彻勇音那天向她告白之后,在虎彻勇音强忍泪水的注视下,她的直觉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知不觉,天气逐渐变冷。夏日的旖丽此刻回想起来,像是一种病态的虚弱幻觉。卯之花离开了队长室,她在四番队庭院内静静地待着,休息,整理着思绪。她知道自己马上便要处理那些自己不愿面对的事。在这样的情境下,时间的流逝带来一股格外清晰的刺痛感。
这最后的、宝贵的,她们心照不宣的时光到此为止了。或许明日,虎彻勇音便已离开了她的生活。
卯之花做出了决定。她决定将一切都说出来。在这之前,她逃避了足够久,隐瞒了足够久。说是为了虎彻勇音着想,但最后到底是不自觉地将对方拉到这一两难的境地。
“我到底是谁?”
虎彻勇音即便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卯之花也已经深深地觉察到令对方陷入挣扎的这个问题。
“我对你而言,到底是谁?
“你所爱的那个我,究竟是谁?”
她知道,是时候该回答这些无法回避的问题了。无论她多么不想面对,无论她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不能欺骗自己,不能认为虎彻勇音依旧对过往的一切一无所知了。她不能再像过去、像千年前一样,放纵自己在不安之下沉默,对自己的爱意、对自己的懊悔装聋作哑。
即便最后的结果是虎彻勇音会选择离开她,她也不想再这样勉强地将对方留在身边了。
“荻堂,麻烦你把虎彻八席找来,让她到队长室,我有事要找她。谈话的时间可能比较长,如果她下午有工作的话,请你代她安排好。”
荻堂很快应下,转身离开去寻找虎彻勇音。卯之花知道,当她之后走出队长室,所面对的一切事情都会不一样。同样的景象带给她的很可能只有悔恨与痛苦。当下这种悬而未决的情况,或许也是一种幸福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