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斩魄刀脱手之后,虎彻勇音迅速后退。她一开始以为是大虚,但片刻后,看着不知何时绕到她面前的小泉,她意识到攻击了她的并非别人。
“小泉七席,你这是……”虎彻勇音做好了用鬼道战斗的准备。
“你刚才说我很强。没错,我是很强。正因如此,我没办法忍受被四番队里像你这样的弱者当众羞辱。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让四番队长那样偏袒你,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她插手,现在我所处的位置本该是四席,甚至更高。”
“之所以处罚你,是因为你那时违规,在战斗结束之后……”
“有人宣布了战斗结束吗?”小泉挑起眉毛,“如果没有人宣布结束,战斗就仍在继续。是因为队长级的大人物说了’违规’,我就违规了,仅此而已。承认你自己受着特殊的照顾那么困难吗?”
“或许这就是四番队和十一番队思考时根本的不同之处吧。在我看来,训练过程中任何一方失去战斗能力的瞬间,都意味着战斗的结束,这是不需要强调的。”
“死亡才意味着战斗的结束。”
“那你现在想做的是什么呢?”
“给我们之前的训练划上句号。今晚你被虚攻击,过程太混乱,我没能救下你。很遗憾。”小泉笑着说。
“仅仅是因为之前我们的训练过程让你感到不满意,你就要这么做?”
“我觉得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
“你之前对其他人做过类似的事吗?”
“那个不重要吧。”
小泉耸耸肩膀。虎彻勇音从对方的态度里得到了答案。
“我很庆幸你没有成为四席,你根本不配成为领导者。”虎彻勇音说。
“无所谓你怎么说。再见,虎彻。”
小泉说完,挥动了那把燃烧着火焰的斩魄刀。虎彻勇音即刻调整灵压准备使出鬼道。然而像是忽然有人将现场的灵压都抽空了似的,虎彻勇音身体一斜,被一股强大到她无法反应的力量拉到一旁。
卯之花的刀直挺挺地插进小泉的身体。羽织被风吹起,等那衣角轻飘飘地垂落下来,虎彻勇音才看到四番队的标志。之前曾体会过的割裂感又在卯之花那肃杀、凌厉的灵压之下浮现出来。剑八。这个词出现在虎彻勇音的脑海里。
“在十一番队待了这么久,你就学会了这些吗?”卯之花的声音无比阴冷。
“你作为四番队的队长是不会理解的。”小泉说。
卯之花轻蔑地笑了一声,将刀抽出对方的身体。她心中做出了决定。
“既然你说要将之前的事情画上句号,那么我就顺了你的心意吧。”卯之花说。
她抬手,水无月刀身的鲜血滑落,流转而过的光在月色下同千年前一般毫无温度。但在马上要刺透对方的身体的瞬间,她试图停手,却为时已晚。惯性使刀刃冲破上前。
虎彻勇音低低呻吟了一声,随后抬起头,费力地喘息着,看卯之花的眼睛。卯之花的头脑一片空白,她看着虎彻勇音手里的冻云掉在地上。
小泉已经不见踪影。卯之花握着水无月的手有些发抖,她搂住虎彻勇音,帮助靠着树坐下,抬手一边使用回道,一边缓缓地将刀抽出虎彻勇音的身体。
“虎彻勇音,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卯之花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愤怒,以及那令她手足无措的震惊,她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我知道。对不起,我竟然妄想能挡住队长的攻击……果然是不可能的事。”
“他刚才试图杀掉你。身为队长,我有责任保护你——”
“您已经成功阻止了他的行为了,我已经安全了。在那之后,如果您要杀掉他,便不会是以四番队长的身份杀掉他了。”
卯之花的心被虎彻勇音平静的话语深深地刺痛着。她的手上沾着虎彻勇音的血,这一切都令她憎恶自己,憎恶到了极点。
“他是个惯犯。做出了那样的行为,在之后也会被处理。”卯之花说。
“那就应该按照规定处理他。我不关心他的死活,但我关心卯之花队长……卯之花队长好不容易才走到了现在吧?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在这里杀掉他,算什么呢?”
“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无论是什么人做出了这种事,我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我能理解您的想法。但四番队存在的意义不是创造死亡,而是尽可能拯救任何一个人的生命吧——哪怕是敌人的生命。”
卯之花凝视着虎彻勇音的眼睛,虎彻勇音的声音很虚弱,但很坚定。在这一瞬间的恍惚中,她忽然觉得,好像是其他的什么人在看着她。无论她多么努力地想把这种念头抛到脑后,这种感觉都强烈到令她无法忽视。
“那个人……千年前的那个我,也是不会赞同这样的事情的吧。”虎彻勇音轻声说。
卯之花的手在微微地发抖。她无法开口,是因为她知道虎彻勇音所说的是对的。千年前的虎彻勇音,正是出于类似的原因拔刀,站在了她的对立面。哪怕这次局势有所不同,她也能很清晰地想到千年前的虎彻勇音做出相同选择的场景。虎彻勇音所追求的正义、公平以及生命之尊严,是平等的。那是四番队精神的核心,却也正是“剑八”一身份诞生以来就缺少的。
“我和她,归根结底还是同一个人吧。”虎彻勇音自嘲地笑了笑,“有着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您走上那条道路……正因为知道了您经历了这么多,有了多么大的改变,所以更加不愿意看到您因为我的原因弄脏了水无月。”
“如果我始终都没有改变呢?如果我始终都是剑八,始终都是那个恶人呢?”
“我所看到的您从来都不是恶人。”虎彻勇音说完,隐约猜到了令卯之花不安的部分,于是继续开口说下去,“我想,”在伤口不断传来的疼痛下,她努力地说下去,“过去的我眼中的卯之花队长,也一定是多面的吧。否则的话,她恐怕就不会留下来做那些事了。”
卯之花抬起头,映入她眼帘的,是虎彻勇音温柔的笑容。那个笑容是那样熟悉,那样地给她带来安稳的感受,好像无论什么黑暗的过往都于对方这一刻所展现出的爱意中消散。
“我前些天的态度太恶劣了,对不起,队长。我后来想了很多,渐渐地理解了您的想法。这么长的时间里,您一定非常辛苦吧。您已经为我做了这么多,而我却只顾着自己。当我说那些话时,根本没有去想那些话对您造成的伤害会有多大。”虎彻勇音越说声音越小了下去,那一部分是因为疼痛,一部分是因为虚弱,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她感到难为情。同时,她也在畏惧,她猜不到这样说完之后,卯之花会给她什么样的回应。“您……可以原谅我吗?”
卯之花百感交集。她感到痛苦,感到羞愧,但更多的——
她将头轻轻地靠在虎彻勇音的肩膀,轻轻地抓紧对方的手。虎彻勇音的手有些冰冷,那令她心痛,令她难过。虎彻勇音当下所受的伤几乎令她无法承受,而对方的虚弱与坚强,则跨越了一切距离,击碎了她心中的犹豫。
时隔千年,虎彻勇音又一次跨越了一切来到她身旁,将她破碎的伤口一点点地拼凑起来。
那永不枯竭的、不求回报的爱。
夜里,四番队救治所里很安静。
虎彻勇音在病床躺着,仍处于昏睡状态。经过了卯之花的处理伤口虽已无大碍,但现世回到尸魂界的路途对伤者来说还是十分辛苦,在半路虎彻勇音便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这令卯之花十分担忧。
在病房里,卯之花几乎不敢去看虎彻勇音。她又一次刺中了虎彻勇音这个事实令她无比痛苦,简直就是命运对她开的残忍的玩笑。
不知过了多久,虎彻勇音醒来。当对方睁开眼睛,卯之花下意识地便上前,关切地看着虎彻勇音。
“卯之花队长。这里是……四番队?”虎彻勇音四处看了看。病房里没有开灯,仅有淡淡的月光。
“是的。”
虎彻勇音下意识地想要起身,但很快就吃痛停下动作。卯之花见状,立刻抬手为虎彻勇音止痛。
“不要动,虽然伤口已经经过了紧急处理,但……无论如何还是要多休息一段时间。”
“好。”躺回枕头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但是,队长……”虎彻勇音小声开口。
“——想喝水?”卯之花没等虎彻勇音说完,很快就反应过来。
“嗯……”虎彻勇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卯之花苦笑之后将杯子递给虎彻勇音,后者低下头默默地喝水。
“对不起,明明想着要保护你,结果到头来……”却又一次亲手刺伤你。卯之花这样想着,小心翼翼地没有将后半部分说出口。
虎彻勇音将杯子放到一旁,看着卯之花,半天的沉默之后,她轻轻笑了笑。
“这次和之前的情况不一样,队长。”
卯之花震惊于虎彻勇音此刻似乎摸透了她的心思。
她知道虎彻勇音这样努力地、甚至有些刻意地选择了这样轻松的语气,就是希望她不要感觉难受。但那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坦然面对这个事实。
“之前有些话,我没来得及说完……我想把我的想法告诉给队长,可以吗?”虎彻勇音商量似的小声开口。
“当然。”
“我或许还是会对之前发生的事感觉有些不舒服,对另一个我曾经的存在感到不适应。但在这之后我不会那么想了。我知道很多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如果队长之后再通过我的眼睛看到了过去的那个我的存在,我不会再说什么。我会学着去习惯。因为归根结底……您的感受是没有错的,无论是此时此刻的我,还是千年前的我,都是我的存在。”
看着虎彻勇音如此努力地做出这样的让步,卯之花心疼得无以复加。这样一个年轻的孩子,究竟是思考了多久,将她的感受放在何等重要的位置上,才愿意做出这样的决定?
“勇音不会觉得委屈吗?”卯之花轻声问。
“委屈什么呢?您是爱我的,我为什么要委屈?”
“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我知道要让此时此刻对过去没有任何记忆的你接受这一切,认定那是你自己的逻辑是卑鄙的。在此之前,我没有勇气去直面这些,仅仅因为……我无法走出来。当我透过你的眼睛看到过去的事情时,我的行为不可避免地令你卷入到过去。无论过去的那个人是你或者不是你,那都是不公平的。”
“可我现在想通了,我是自愿的。”
“时间过去很久了。现在你出现了。我想,我也该朝前走了,勇音。”
卯之花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得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朝前走。
在这千年间她一直以来都非常清楚地知道,千年前的那个人是希望她这样做的,是希望她继续前行的。她甚至很确定,如果让那个人选择自己是遗忘过去的事情,还是像当下一般受困于此,那个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这正是虎彻勇音的性格。虎彻勇音愿意为她做到何等地步,她非常清楚。正如同当下的虎彻勇音心甘情愿吞下万般委屈,仅仅是为了不让她感到为难。
是她自己没有勇气前行罢了。是她自己在这千年时光的痛苦与懊悔中磨尽了前行的力量,因此才会出现这些事情。她是那样地受困于过往的悲伤,以至于连自己的行为正伤害着当下的虎彻勇音都浑然不知。
“我始终有种感觉,似乎我被困在那段时间里……我被困在我刺伤她的那天,被困在她离我而去的那天,被困在她死去的那天。直到遇见你之前,我都我觉得我没有力量再朝前走了。”卯之花忍着心中的痛苦,鼓起了全部的勇气,用平静的声音继续说下去。不知为何,她很希望虎彻勇音知道这些,“无论我试着做什么,无论我试着想什么,无论我如何说服自己我是在贯彻她的意志,我都无法消除那种痛苦。”
“或许是队长还没有准备好。我可以等待。在这期间,我会陪伴在您身边。”虎彻勇音说。
“时间已经够久了。”得到了虎彻勇音这般温柔的回应,卯之花轻轻地笑了。她看着虎彻勇音清澈的眼睛,长久以来,第一次有了身处当下的实感。她感到如此温暖,又是如此踏实,“我想是时候稍微放下一些了。过去的事情改变了我,我不能否认。那些回忆,我也会好好珍藏。但重要的是……我此时此刻爱着的,是当下的你。为了这一点,我想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虎彻勇音呼吸急促。即便拼命努力保持着表面的镇定,但听到卯之花这么说之后,过了几秒,她的脸还是彻底红起来。
“也就是说……现在的我,并不令您感到讨厌?”虎彻勇音觉得这一切像做梦。即便知道这个问题很离谱,她还是忍不住想要确认。
“讨厌?”卯之花露出意外的表情,随后苦笑起来,“怎么会?”
“我不知道……”
“如果你觉得哪里古怪,或许是因为我有些手忙脚乱吧。因为太爱你,以至于不知道该选择何种方式来处理和你之间的关系。”
“卯之花队长也会有手忙脚乱的时候吗……难以想象。”
虎彻勇音感慨完,卯之花只是笑。她不想和虎彻勇音举例,告诉对方那些她慌乱的时刻。
病房里很安静。卯之花为虎彻勇音的存在感到安心,但同时,她也心疼着对方身上的伤口。她下意识地便抬手轻轻抚摸虎彻勇音的肩膀,似乎这样能消除一部分对方的疼痛。虎彻勇音注意到了这点,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
“没事的。”虎彻勇音安慰性质地轻轻蹭着卯之花的手腕。
卯之花看着虎彻勇音,心中半是感动、半是心疼。她不想让难过的心情流露出来,于是回以浅浅的微笑。她揉了揉虎彻勇音的银发,虎彻勇音顺从地闭上眼睛。
“休息吧。”卯之花轻声说,“睡一觉吧,勇音。晚安。”
“晚安,队长。”
卯之花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休息。过程中,她始终牵着虎彻勇音的手。时间过了很久,久到她以为虎彻勇音已经睡着时,对方突然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勇音?”卯之花见状,担忧地开口。
虎彻勇音回过头,神情严肃地憋了三秒钟之后——
“想到之后都能这样和队长在一起,就幸福得睡不着。”
卯之花看着虎彻勇音那无法掩饰的灿烂的笑容,实在没有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