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1）

7.

虽不像夏雨一般变化无测，但润物无声的春雨也称得上是神出鬼没，如果不去刻意倾听，也没办法察觉到它的存在。所以当先我一步出门的风花重新退回客厅取出雨伞的时候，我才知道昨晚的天气预报又出了差错。

“姐姐喜欢雨天吗？”

走在前往车站的路上，风花侧过身好奇地看着我，浅蓝色的伞微微地左右摇摆着。我眨了眨眼，在察觉到挂在我的嘴角的笑容后才明白了她的意思，轻轻地摇头。

“很难说呢……我是在想，恋学姐会不会又忘记带伞了。”

“唔，我想出门就发现下雨了这种情况，再怎么也不可能没带吧？”风花稍稍叹了口气，“因为想起了恋学姐，所以才笑了吗？”

“是因为好久没和风花一起在下雨天上学了，在怀念过去的日子而已。”

“明明刚刚还说自己在想恋学姐……”

彼此说笑着前进，坐上电车，经过半小时的路程，我和风花到达了莉莉安。今天风花也是迁就着我没有睡回笼觉，起得相当早，又加上是雨天，本就没多少人的清晨现在更是见不到人影——本来应该是这样。

走进校门，我立刻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那是……雪子学姐吧？”风花不确定地说道，“那个方向是去武道馆的方向吧？晨练吗？”

“唔……”

稍微，有点在意。

“抱歉风花，你先走吧。我去找一下她。”

“嗯？倒是没事啦。”

这种事没必要道歉啊——来不及听完风花的话，我快步追上雪子。在距离大约还有五米的地方，她似乎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停了下来转过身。

“星？贵安。”她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贵安，雪子。”我走到她旁边，瞥了眼她左手拎着的竹刀，“这么早来练习吗？”

“嗯。虽然是亡羊补牢的行为，但总比不做的好。”

“介意我参观一下剑道社吗？”

“当然欢迎。”

雪子似有似无地笑了，再次迈开脚步，和我一起向着武道馆的方向前进。片刻的沉默后，我舔了舔嘴唇，下定决心开了口。

“凉子同学……就是上次雪子和我说过的，那个你救过的女孩吧？”

“嗯。”

雪子点头承认了我的询问，不知道是因为身在学校还是因为听说过了我和凉子的接触，表情相当平静。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因为，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抱歉，我没听懂。”

“她装出和我不熟的态度，捏造出敌意、当众向我发起挑衅，我想她一定是有自己的考量才会这样做。”雪子平视着前方，轻声解释道，“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所以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和她认识这件事告诉你们。”

“明明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却还要陪着她演戏吗？”

“嗯。因为她是个好孩子。”雪子想了想，补充道，“……或者说我相信她是个好孩子吧。”

“相信……因为相信，所以纵容着她乱来吗？”我想起和凉子接触的最后，恋那句担忧的话，“如果雪子赢了、不，从她向你宣战的那一刻起，她就会被一部分人反感吧。明明她的本意并不是她说的那样……”

“正因如此，我才更应该配合她。她既然有了这样的觉悟，我不应该辜负她的决心。”

“……我果然，无法接受。”

我停下了脚步，将自己的表情隐藏在雨伞之下。既然凉子愿意扮演坏人，而雪子愿意接受她的自我牺牲，作为局外人的我应当安静地旁观到最后——但这样真的好吗？明明两边都不想伤害对方，为什么要凉子背上骂名？从昨天下午开始我就一直在想这件事。说到底。

“凉子同学未免也太独断专行了吧？不征求雪子你的意见就算了，居然连目的也不打算说？我确实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样的苦衷，我也不知道她公开挑衅你和律子学姐的关系到底能帮你什么……再怎么说，肯定会有别的办法吧？只要大家一起讨论，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办法吧？这种做法根本就是自我满足啊。”

“就像姐姐大人那样？”

“对啊，律子学姐也是，什么话都不好好说，我不过是担心了一下传言的事，就要用恋学姐的话题来诱骗我和她对赌……上学期的事也是，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会和恋学姐闹到差点绝交的地步，肯定也是因为她不好好说话吧？真的是——呃！”

一股脑将心中的抱怨尽数吐了出来，想说的话都差不多快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在当着雪子的面骂她的姐姐大人，不由得身体一僵，下意识将雨伞更加往下压。没过几秒，雨伞被抬了起来，雪子若有若无地笑着，看着我的目光里也夹杂了些许温柔。

“我就说，姐姐大人应该向你道歉吧？”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挣扎了片刻，我叹着气垂下眼帘，“算了，都已经说出口了……我确实，不喜欢律子学姐的做法，凉子同学的事也是。”

但是，我的不喜欢并不重要。

这场「黄蔷薇反叛」的故事是属于律子学姐、雪子和凉子同学的故事，我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罢了。就算打着与律子学姐的赌局的旗号胡搅蛮缠闯进这个故事，在知道凉子并非恶人后，我甚至扮演不了她的敌人，成为了彻彻底底的旁观者。

这个被她和雪子共同认同的剧本，我到底有什么立场去指责呢？

立场。

“……生气是不需要立场的。”

雪子歪了下头，似乎在表达她的疑惑。我想起告诉我这句话的学姐，试着模仿她的笑容，轻声继续说道。

“我和律子学姐的赌约……明明我和她都是互相认可这个赌局的，但是雪子依旧会对律子学姐说教。所以，就算雪子和凉子同学都对凉子同学的牺牲没有意见，我也应该有资格生气吧。”

深吸一口气，我望着雪子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我想知道雪子的真正的想法。”

“……真正的想法？”

“不要去考虑凉子同学的想法，不要去掂量她的决心，我只想知道，雪子你如何看待她的自我牺牲。”

雪子微皱眉头与我对视，浅灰色的眼睛里投出视线，像是在探寻我的真意。雪子的眼睛很像她的母亲，但比起静流小姐不自觉流露出的锐利，雪子虽然淡漠，但却并不冰冷——雪子本来就不是什么感情淡薄的人，就算她的伪装完美到谁都觉得她称得上是「冰山美人」，但她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我见过她发自内心的笑容。那是会让我感到耀眼的笑容。

我想再见一次那个笑容。

所以。

“雪子，我可以否定你和凉子的默契吗？”

“星打算做什么？”

“我要破坏凉子同学的坏人形象。查清楚她这样做的理由，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然后告诉大家，其实凉子同学只是为了雪子才会这样做——你会反对我这样做吗？”

“…………”

究竟是过了多少时间呢？明明目的地是武道馆，我和她却站在这里彼此沉默着，倾听着雨丝敲击伞面的声音。

“我觉得。”

雪子静静地开了口，说出藏在她心底的，真实的想法。

“我觉得，星的想法很美。”

看吧，她的笑容明明如此炙热，和她的名字一点也不像。

“——我也不喜欢凉子的做法。”

让我们一起推翻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