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至三
一
我梦见,一条宽敞的大路通向远方。
漫长地,仿佛没有尽头。
蜿蜒着,仿佛一条巨蟒。
血红的花瓣铺满了路面,如同七月节时的瓦伦西亚。
很多人,离开她们在街道两边的房子,加入到游行的队伍当中。
欢呼声,笑声,所有象征快乐的声音似乎都聚集到了一起。
圣约瑟夫[ 瓦伦西亚的七月狂欢节起源于当地人在圣约瑟夫日焚烧旧家具和多余木料的庆典。]的信徒赞颂着上帝的荣耀。
鲜花,焰火,以及歌声。
站在大路的起点,我从山顶注视着一切。
一只柔软的小手牵着我,小手的主人拥有这世上最甜美的笑容。
年幼的妹妹,我全部的光明。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该到哪儿去呢?
她问我,小孩子的疑惑在目光中流动着。
我抓紧她,并且发誓永远不再放开。
然后我唱了起来,熟悉的旋律,令人安心的每一个词。
她清澈的声音很快加入进来,我们仿佛身处在美妙的协奏曲中。
孤独最害怕的,是歌声。
痛苦最畏惧的,是歌声。
只要还能歌唱,生命中的太阳就不会落下。
即便,那是在世界末日。
二
“她醒了!快过来!”
最初我听到了丽贝卡的声音,她正激动地呼唤着某个人。
一阵急促的奔跑声过后,有人冲进了屋子。
“凯特!凯特!凯特!”
莫拉的叫喊如同洪水一般涌进我的耳朵,在我因为摄入了太多麻醉药物而胀痛不已的大脑中掀起了一阵海啸。更要命的是,她已经强行抱起了我,并且开始用力摇晃。
“哦,圣母玛利娅,饶了我吧。”
我艰难地发出呻吟,世界才终于停止了晃动。
完全睁开眼睛时,我见到了莫拉充满尴尬的表情。
“妳睡了超过12个小时,凯特,我还以为妳再也不会醒了。”她傻笑起来,可爱的小笨蛋。
“好吧,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挣扎着想要坐起。
腹部正隐隐传来细微的刺痛,身体显然正向我传达着一些不太好的信息。
说实话,我仍无法完全弄清当前的状况。记忆停留在发生于米德加德基地外的那场混战,我所记得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颗朝着无人机飞去的老式防空导弹。
环顾四周,看起来我又回到了Umoja组织在察沃国家公园内的营地,躺在自己的行军床上。
与我早前率领游击队员们离开时相比,充当临时住处的狩猎小屋仿佛遭遇了狂躁的龙卷风一样,所有的物品都凌乱不堪,家具成了碎片、地板上被砸开大洞、窗户上的玻璃无一完好,我可怜的私人物品就像枯叶一样落满地面。
“莉莎在哪儿?其他人呢?”我本能地感到了不安。
丽贝卡摇了摇头,而莫拉同样难掩担忧。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我获悉了一些可怕的事。
莫拉首先告诉了我一个坏消息。我们的营地遭到了姆基宗戈一伙的袭击——就在我和丽贝卡前往米德加德之后第二天。我们的朋友乔桑和莉莎下落不明,游击队员们在草原上四散逃走。走私集团撕毁了原先的协议,一如他们在收了我的钱之后也耍弄了美国政府那样。
真正令我愤怒的是,姆基宗戈袭击营地的目的竟然是为了绑架莫拉以向我交换“乞力马扎罗的女王”。如果莫拉没有幸运地逃走,我在余生中都不会原谅自己。
然而,我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自责。
接下来,莫拉用了大约30分钟向我们讲述自己在米德加德的“奇遇”。包括神奇的医疗舱、我的手术、会放电的警卫机器人、米德加德的素食和连接着外部区域与核心设施的轨道电车,以及埃莉诺·雷恩和她的两个“女儿”,黛娜·雷耶斯和“帕莎”。据说前者是生化改造人,后者则是由超级电脑支持的人工智能。
此外,NSA探员加瑞特·克罗马蒂据信也参与了A&E公司的阴谋。莫拉无法证明他的行动究竟是被A&E收买的结果,还是美国政府意志的表现。“总之他是个讨厌的坏蛋。”我的妹妹对副总统的儿子没有任何好感,“如果某一天他被送上法庭,我会很乐意作证的!”莫拉说。
我没有向她指出这样的机会其实非常渺茫。据我所知,副总统阿诺德·克罗马蒂和他的金融投资企业与所谓的“国家民主基金会”、欧洲新纳粹组织,以及多个白人至上主义者团体都保持着长期的合作关系,是危险分子们的资助者与后台老板。如果说他参与了这场阴谋,那么美国政府卷入其中的可能性也就大大增加,想要用美国的法律来审判这群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们的敌人很强大,远远超出只凭几个人就能对付的程度。尽管丽贝卡在向我描述妹妹拯救我的过程时对莫拉赞誉有加,但我还是难以避免地为将妹妹卷入了危机而胆战心惊。
“妳不该冒险。”我希望莫拉能够明白,“即使如妳所说,埃莉诺·雷恩没有伤害我们的意图,子弹也是无法分辨目标的。”
“别担心。”丽贝卡很乐观,“这小家伙是头豹子,力气大,脑瓜也够机灵。”女巨人向莫拉投去肯定的一瞥,“那些塞尔维亚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当然!我的力气当然够大!”莫拉很得意,同时把我搂得更紧。“我也不会再让任何人抢走凯特,哪怕是黛娜!哦……我想她现在恐怕有麻烦了,因为她其实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黛娜·雷耶斯在我们同伴们带着我逃出米德加德时驾驶武装直升机掩护了我们,帮助我们摆脱了克罗马蒂和“切特尼克”雇佣兵的追击。莫拉非常在意这位背景复杂的NSA女探员,担心她的安全,甚至花了很长时间来向我解释“黛娜其实是个善良的人”,而她之所以能够在今天清晨溜出米德加德的地下空间并找到我所在的医疗舱,实际上也是黛娜故意纵容的结果。
我想她们俩的关系一定非比寻常。
“我很感谢她。”我对妹妹说,“但这并不表示妳就应该去冒险。”
“那我该怎么办?难道我只能看着妳用便宜的中国旧武器和无人机战斗?妳会死的,凯特!这样的时候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妹妹皱起眉头,我知道她有些生气。
伤口变得比刚才更疼了。我们俩相互瞪着对方,眼角的余光使我能够注意到丽贝卡无可奈何的表情。没有什么比姐妹之间的争吵更令人为难的事了,尤其是当争吵的理由只是她们对于彼此强烈的爱时。
此刻响起的敲门声对我而言简直就是天大的救星。
在得到莫拉的许可后,一个长相和让·克劳德·范·达姆[ 好莱坞动作片明星,又被译为“尚格云顿”。]差不多——但远远高于后者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打开的门后。他的个头实在太高大了,以至于必须弯下腰,才能从狩猎小屋低矮的门框后露出整张面孔。
我想这位就是罗伯特·道格特,FBI的精英分子,莫拉的教官。档案显示他是个正直的好人,尽管Umoja也曾讨论过是否干掉他。
“谁对晚餐有兴趣?”他问,声音冷静得没有丝毫跳跃。“厨房的瓦斯炉还能用。如果有人愿意帮忙,我们大概能在太阳落山前把那些罐头收拾好。”
莫拉耸了耸肩。“为什么不?中午的那些饼干差一点儿毒死我。如果没有一顿像样的晚饭,在被子弹打中以前我就会死。”
她朝我扮了个鬼脸,随后起身离开,走出房间。
罗伯特·道格特保持沉默,只是对我点了点头。我以相同的动作回答了他,接着这位FBI教官也转身离开。
某些时候,我觉得自己离一位好姐姐实在太遥远了。
三
伤口恢复得很好。虽然莫拉告诉我,米德加德的医疗子系统给我做了一系列大手术,但伤口的恢复速度大大超出了常识。只过了一天,腹部的创口就已基本愈合,疼痛感和灼热感依旧存在,可是并不妨碍身体的活动。也许再休息几个小时,我就能恢复到最好的状态。
埃莉诺·雷恩掌握着许多奇妙的技术,看来她并不吝啬于将其中的一些用于拯救她的敌人。一如萨拉丁[ 12世纪伊斯兰世界的著名君主,库尔德人,出色的军事家和政治家,阿尤布王朝的开创者,曾于1187年击败十字军,率领穆斯林重占圣城耶路撒冷,以宽容、慷慨和骑士精神而著称。]派遣医生前去治疗鲍德温四世的麻风病,又在阿苏夫会战后给失去坐骑的狮心王送去战马。从这个奇特的角度来看,埃莉诺的确颇具王者气度;而与历史上那些以凶残和暴虐而著称的君主相比,她也绝不会是最疯狂的那个。
换掉米德加德的白色圆领病人服,重新穿上干净的运动背心和卡其布长裤,我被丽贝卡扶到了木屋外的门廊上。在给我留下一支防身用的手枪之后,女巨人前去检查那架降落在营地中央的“鱼鹰”。她告诉我,飞机的状况不太好,如果我们想要接着飞到内罗毕或者蒙巴萨,她就得找到合适的东西去堵住油箱上的那一堆弹孔。
情况有些糟。
我们的营地确实遭到了走私集团的洗劫,所有的房屋和帐篷都凌乱不堪。在夕阳的映照下,眼前的情形足够用“悲惨”来加以形容。
我暂居的狩猎小屋同样一片狼藉,许多东西都被从窗口抛了出来,衣物变成破布,书籍如同叶子那样随处散落。
强盗们也没有放过我的黑陶咖啡杯。这件小杂货店的抽奖纪念品在大学时走进我的生活,伴随我的脚步环游世界,躲开了奥黑尔机场粗暴的行礼搬运工,没有被马德里的海关官员兼小偷盯上,在东京和我一起经历过9级地震,还在朱巴[ 南苏丹共和国首都,非洲最不发达地区之一。]到阿鲁阿公路上的一次汽车炸弹爆炸中幸存……直到最后,终于在肯尼亚的稀树草原上化为一小堆碎片。
幸运的是,在出发去米德加德以前,我就委托其他人将所有重要的资料和证据送到了欧洲。许多会让白宫和A&E头疼的东西,此刻正静静躺在法兰克福银行的保险柜里。
但我还是为可怜的咖啡杯感到惋惜。
当其他人开始在废墟中搜寻幸存者的线索和尚且堪用的物资时,我竟然坐在小木屋前的台阶上,望着面前的这堆破烂发呆。
咖啡杯完成了它的使命。
没错。从宿命论的观点来看,这是一种征兆,预示着我的道路也正在接近尽头。假如我的死能够成为挽救无辜者的代价,那么我绝不会为此感到遗憾。
只是,倘若这一切都发生在我与安妮的重逢之前,我大概会在咽气时把最后的遗言全部用来抱怨自己的不走运。
“嘿,接着!”
有人扔了什么过来,我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罐装蓝山咖啡,210毫升,品牌则是几个中国字和读起来十分拗口的字母组合。
“我和道格特搜了仓库,看来那些家伙还给我们留了些东西,在地窖里。”莫拉向我走来,怀里抱着一只纸箱,箱子里都是罐装食品之类的东西。
“莉莎总是说我们不能把全部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我打开了罐装咖啡,喝了一口,发现味道还是一如既往地糟糕。
里面有太多的糖分了,甜蜜得会让人感觉并非身处现实世界。
莫拉将纸箱放下,坐在我的身旁。“希望我们还能找到几个‘篮子’……不,是藏食物的地方。”她说。“这些罐头让我想起我们在克利夫兰时的晚餐。”
“真是抱歉。”我感到惭愧。
因为在联邦实验室的工作,以及之后调查A&E所花费的时间,我经常无暇家务。速食食品在莫拉和我的生活中并不少见,中餐外卖和冷冻披萨,还有各种罐头,经常出现在我们的餐桌上。
“凯特,我爱妳,可我还是得说……妳大概是全世界最可怕的厨师。”莫拉朝我扮鬼脸。
“而妳则是个残酷的评论家。”我搂了搂她的肩头。
莫拉趁势挽起我的胳膊,像过去一样黏着我。
“真讽刺。”她悻悻道,“我第一次以为自己从此能够吃上没有焦味的晚餐,竟然是因为那个女人。”
“是她替我们做了烤薄饼的那个晚上?”
“不,是南方杂烩菜拌泰国米饭。她还加了很多将果肉,酸酸甜甜,简直棒极了。”
虽然我的妹妹经常对安妮曾经的所做所为表示不满,可她依旧清楚记得18年前的那份菜单。
“看,妳得承认,安妮还是有优点的。”我说。
“哈——哈——”莫拉故意为之的笑声听起来就从一台有破洞的鼓风机里发出来的那样。“我明白,我明白,对妳来说,她的优点可不只是会做饭。她的手更熟练,她的舌头也很灵活,还有她的……”
我只好以最快的速度放下咖啡罐,然后用手堵住妹妹的嘴。
“那天晚上妳们在楼下的起居室里……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妳的叫声比泰勒—克劳斯[ 美国女演员,曾出演恐怖片《谋杀》和《惊声尖叫》。]的响十倍,我打赌连住在街对面的人都能听见!”她挣脱我的手,嚷嚷着把我带进更要命的窘境。
现在我甚至有点儿同情埃莉诺·雷恩了,和这个小家伙聊天真是件担风险的事。
我们胡闹了一阵,直到精疲力尽,倒在木屋的前廊上。奇怪的是,这一次伤口并不怎么疼。
“怎么样?开心点儿了吗?”莫拉拥着我,得意洋洋。
她当然有资格为自己骄傲,毕竟她拥有一种对姐姐专用的读心术,只用眼神就能知道我是否又自作多情地陷进了悲伤当中。
“我告诉妳,安妮不会有事的。芙洛拉爱她,就像花儿追求着阳光。”莫拉安慰我。“所以别再为她伤心了。妳每为她难过一分钟,我就多讨厌她一小时。”
我只好揉几下妹妹那凌乱的头发,用微笑自我逃避。“不全是安妮的错,”我说,“我正在吊唁咖啡杯呢。”
“真蠢。”莫拉毫不在意。“只是个杯子而已,根本不值得妳难过。”她起身,找来一只纸盒,将那些陶瓷碎片收集起来。
“杯子已经碎了。”我坐了起来,望着她。
“我会用胶水把它粘回去的。”倔强的女孩说。
“即便那样我也没法再用它来装咖啡了。”
悲观的情绪就快要抓住我了,可那却不是莫拉所喜欢的。
“它总能有别的用处,除非妳决定放弃,亲手把它扔进垃圾桶。”她注视着我。
好吧。从这一点来看,破碎的咖啡杯与我的人生,倒是有几处相似的特点。我总在一遍又一遍地犯着错误,一遍又一遍地试图弥补,而这么做的结果往往是给爱我的人们——甚至整个世界带去更大的麻烦。莫拉是我心灵的寄托,可我不仅再一次打乱了她的生活,还让她承受着死亡的威胁。我把自己的生活变成了碎片,也毁了妹妹的。我是一个可悲的科学家、一个不称职的姐姐、一个失败者。
但如果现在就要把这样的人生扔进垃圾桶,却是我无法做到的。在彻底消灭乞力马扎罗的女王以前,我不会停止行动。这是我挽回所有错误的最后机会,我别无选择。
“把它给我。”我对抱着碎片的莫拉伸出手。
“小心点儿,我花了宝贵的5分钟才把它们全都捡起来。”女孩认真地嘱咐道。
我从莫拉手中接过装着碎片的纸箱,把它塞进木屋台阶下的空隙后面。
“解决了病毒以后,我会回来,把它修好、带走。”我告诉莫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然而正如之前一样,我再一次惹了麻烦。
“‘解决病毒’?难道妳还想回米德加德去?”莫拉的表情顿时变得僵硬。
我意识到她并不赞赏这项决定,但我更不愿意对她撒谎。
“我说过,这是我的职责,我没有理由去逃避。”我希望对她强调这一不可改变的立场,只是声音却小得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她果然变得愤怒了。“知道吗,凯特·普莉玛·埃利斯,妳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不可理喻的人!我背叛了几乎每一个善待我的人才把妳从那个地洞里带出来,可妳现在居然告诉我妳打算再钻回去!”
“埃莉诺·雷恩和‘委员会’的阴谋会毁掉整个世界,我不可能袖手旁观!”我走向“鱼鹰”,希望结束这场我根本不想要的争吵。
莫拉追了上来。“站住!”
在几分钟以前妹妹还在竭尽全力地安慰我,可愚蠢的我又轻易地让她暴跳如雷。
“我想我们之前就已经讨论过这件事了,妳知道我的想法。”我心虚极了。
“那时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妳以为芙洛拉要用病毒杀光所有中国人和俄罗斯人,以为她要引起核战争,可实际上她根本没有想过要这么做!”莫拉喊道。“芙洛拉,她是个好人!”
“芙洛拉?”
“这是我给埃莉诺起的新名字,她喜欢这个名字!”
于是我也渐渐变得恼羞成怒了。我开始意识到,当我像具尸体那样躺在敌人的医疗舱里接受“芙洛拉”的怜悯和施舍时,她正打算用洗脑的方式抢走我的妹妹。
“我的傻姑娘,她骗了妳!”我停下脚步,转身瞪着莫拉。“无论她对妳说了什么,都是在撒谎!撒谎的人不值得信任,就算她既漂亮又慷慨,像对贵客那样招待妳、喂了妳很多好吃的甜点,还派自己的女儿来勾引妳!”
其实话音未落我就已经后悔得无以复加。
“就像安妮·奥肖尼斯对妳做的那样?”莫拉脸上尽是讽刺的笑容。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哦,老天,我真是作茧自缚!
“安妮不一样!”我虚弱无力地吼叫着。
“哦,当然,当然,她不一样。”莫拉笑得更让我不知所措了。“她没有派女儿来,而是亲自脱光了和妳上床!妳们俩相互操对方,让整栋房子都充满了发情的味道!”
在清醒过来以前,我的手掌已经狠狠击中了妹妹的脸。这一巴掌的速度太快了,几乎是身体最恶劣的本能反应。莫拉丝毫没有躲闪的机会,尽管她是全世界最敏捷的小野兔。
她一定没有想到我会对她施加暴力。
我们两个仿佛中了美杜莎的石化魔法那样,在最初的时间里几乎完全静止,没有任何动作,空气也如同凝固了一般。而在下一个瞬间我就变得惊慌失措,所有的恐惧感都在这一刹那向内心聚集!我竟然打了莫拉,而我曾经以为这永远不可能发生。
她是我的光,是我之所以能够在无数艰难困苦中坚持活着的原因,是许多年来我唯一能够拥有的心灵归宿。可我竟然又伤害了她,只因为无药可救的偏执和可笑的羞耻心。
我看到她的眼泪渐渐溢出,无论莫拉怎样试图抹掉它们,委屈的闸门都难以关闭。很快,可怜的小妹妹开始用双手捂着脸,就像刚被遗弃的孩子那样孤立无助。
“哦,天啊!”我终于意识到愣在原地的自己是多么无能!“天啊,天啊!看看我都干了什么蠢事!”我急忙冲上去将她紧紧拥抱,把她搂在怀中,抚摸她的头发,亲吻她的手和脸。我几乎用尽了一切我所知道的能够用于表达亲昵的方法,那些笨拙的动作让我甚至想要立刻杀死自己。“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小家伙,对不起!”我不停重复着道歉的话,这史无前例的灾难真是让我发疯。
我害怕她在愤怒中将我推开,那样我恐怕再也无法找回她了。幸运的是,莫拉并没有就此恨我。无声的哭泣虽然继续着,但她同样抱紧了我。和任何时候一样,她总是愿意宽恕自己那愚笨的姐姐。
手持检修工具的丽贝卡站在机翼下,朝我们投来不安的目光。正在营地中央的帐篷酒吧那儿做饭的罗伯特·道格特只是偶尔投来几瞥,可我同样能够感受到他的担忧。显然,这场短促却剧烈的争执也给其他人带来了困扰。
也许我才是这个小团体里最大的不安定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