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无标题

本帖最后由 botasiki 于 2015-6-6 15:58 编辑

10.

前几天，久美子不小心把养了多年的仙人球掉在了地上。

忘记是从哪里看来的了，说这是8月21日的诞生花。有次无意中将这个日期键入搜索引擎，结果蹦出来一堆各不相同的奇花异草，有的压根只生长在另个半球——她在屏幕前愣住，不禁开始庆幸自己生日的是普通到不论哪个花鸟市场都能买到的仙人球。若是加州罂粟花可怎办才好。

她喜欢对着仙人球自言自语……不，可能只是一种习惯，它不会说话，却是个很好的倾听者。然后经常被不敲门就进来的姐姐撞见，说：‘你又在精分啊？’，‘好可怕。’

久美子会皱着眉把她赶出去。

仙人球从初中养到大学，开学前。

虽然很反感姐姐的嘲讽，但丽奈邀请去音大边上的公寓同住时，久美子却并没有将仙人球随着洗漱用品和棉被一道携带过去，也许自己从内心里也认同这种行为有点古怪，至少她不怎么愿意同样场面发生在开门进卧室的丽奈身上，丽奈看到她对着仙人球自言自语的表情，久美子想都不愿想。

再后来就渐渐忘掉了。

因为本就不是什么起眼的物件，以前也就只是每次想和它说说话时候才会顺便想起来浇水，不然就是搁置在这个或那个角落，与换了年级便不会去使用的教科书一块蒙灰。

就是这样的一颗仙人球，她的仙人球，掉在了地上，从根部断裂，球茎只剩下薄薄一层皮，像是绿色塑料做的。

久美子站在花盆和土的残骸前盯了好久才意识到它的死亡，死因大概是缺水，沙漠中的仙人掌能即使不浇水也能活很久很久，但这只是个巴掌大的花盆。

况且她没交代过母亲给这个小家伙浇水，而且从表面看起来，它也不需要水。

她把垃圾扫走，单独装在了一个垃圾袋中扔掉。第二天的周二是垃圾回收日，久美子立在窗边，呆呆地望着载有破碎仙人球的垃圾车驶远。

心里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久美子你……和你姐姐关系不好吗？”

卧室里的空调以普通频率送出26度的冷气，高二时叶月送的闹钟在书阁上哒、哒行走，久美子侧躺着，将自己裹在空调被中，身后是在同一条被子里的丽奈。

不好啊……

的确不好。

久美子不是很想提起这个话题，老实说她很清楚从头至尾这件事都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但就是这样一步步下来——不梳通的头发结会打得越来越多——发展到现在，已经变成了近乎偏执症似的态度。

姐姐说什么，做什么，全然无所谓，只是光看她在自己面前就会不舒服。

最开始教会我吹上低音号的是你，让我喜欢上音乐的是你。

崇拜的是你，追随的是你。

然而有天开始你居然和我说不想再玩乐器了。

哪有这种事的啊。

某天听见你偶然吹长号，退步得令人难以置信。

那还是我崇拜的姐姐吗……

像陌生人。

"呐，丽奈。"

"嗯？"

"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吗——一直在前方指路的灯塔，有一天忽然倏地熄灭，等到很久以后终于走到它前面，却发现记忆中的灯塔已经破败了，还不如手里的火把来得强……"

"……我不是很明白。"

"所以我讨厌她。"

久美子将脸埋进被子，不愿再作更多解释。

"…不想和好？"

"完全不想。"

可以的话想再也不见到，彻底摆脱，然而毕竟还是亲姐妹，不见面是不可能的。

她听到丽奈微微叹气，不用看也知道她的沮丧溢于言表。

但是……久美子也理解丽奈作为外人的关心，每次麻美子进门自己都不耐烦地让她快点出去，丽奈看在眼里，像汉堡肉一样夹在当中，肯定不舒服吧。

"我并没有说姐姐是坏人的意思，你想和她亲近之类都没问题，我不介意的。"，她解释说。

"可是……"

"你当我在任性就行了。"

久美子无奈地说完，丽奈从后面抱上来，柔软的胸部隔着睡裙压在背上。她是很讨厌姐姐，但比起来，大概更不愿意看丽奈为难。

"你看，你自己不是也很不喜欢麻烦的人际交往吗？应该能懂？"

"……这不一样吧。是可能关乎今后能否相处融洽问题……？"

——泷是这么说。

"呃…是吗？我没想那么远诶……呀。"

她感觉背上被头锤了一下。

咚。

"你无意间说了相当失礼的话。"

"抱歉抱歉。"

久美子吐吐舌头。

话又说回来……她真的没有想过更远的，两人的将来会怎样。会感情不合吗，会遭到家里人反对吗，如果非要选，是选丽奈还是爸爸妈妈？

两边对久美子来说都很重要，她不想去深入臆想似乎是在电视剧里常见的那些，观众喜闻乐见的场景。她不喜欢，光是在电视里看到都浑身不自在。

想想就已经头痛不已呢……

"丽奈，你觉得当下和未来哪个更重要？"，久美子问她。

"都重要。"

"麻烦你选一个。"

"当下是行动，未来是规划。没有规划会浑浑噩噩，但只有走好当下才有可能谈未来。"

……没有要你说的那么透彻呃。

久美子好想吐槽，不过现在气氛不适宜，忍了忍，终于还是憋了回去。

"总之，当下比较重要是吧？"

"我没有这么说诶。"

"好了好了，我这么认为。"

那么，大家都退一步。

久美子转过身。

"你想做什么只要不太过分我都会配合你，但不保证我对姐姐的态度就会改变。"

"好。"

"还有。"

"嗯？"

"谢谢你。"

久美子在隔天拿到一份乐谱，上面没写曲名，试了下音，是很耳熟的曲子。绞尽脑汁回忆了很久，想起来是《铁达尼号》的那个主题曲。

"为什么是这个？"，久美子在饭后闲暇时间问丽奈，她放下手中的小号，回答。

"没什么。我很喜欢。"

丽奈饮掉三分之一宝特瓶的矿泉水，专注于练习的她洋溢着充满干劲的激情。几点水珠顺着她的下颌滴下，落在连衣裙上。

"戴着耳机听这首曲子，会觉得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很美丽。"

她补充说。

时隔两年，久美子已经快忘了之前是因为什么搁置上低音号的了，不过现在重拾并且再次和丽奈合奏，临近黄昏的客厅，不知为何竟也像电影中夕阳下的铁达尼号一样绚目。

一周后周末的打工，久美子照例和丽奈一起去。这次她也要上去合奏，虽然只有一首，就是最近练的My Heart Will Go On。

拉开酒吧门，里面伴随冷气迎来夜的气息，久美子一瞬间感慨自己不知不觉也到过了成年好久。

她有料到姐姐会来。

但没有料到丽奈用的会是长号。

……她是个奇异的人，像是古树旋律中的小黑人Deemo，仿佛任何乐器在她手中都能散发出光辉。若不是已经熟练到把谱能背下来，久美子想自己这样动不动就被她的身影吸引，估计根本合奏不下去。

将长号也演绎得那么完美，到底还要不要她和姐姐和好了嘛……

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这在久美子地方似乎出现了反效果。

好在，也不坏吧。

"我没有想和好的意愿。"

下场后，久美子果断对丽奈这么说。

"就算你用长号勾引我，我也不会提起兴趣哦，高坂小妹妹~"

麻美子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同桌的另外两人。

丽奈原本斗志昂扬的表情立马变得大失败，姐妹俩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久美子不想和姐姐亲近，冰释前嫌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一晚上态度就一百八十度转变除非她吃错了药。但丽奈的努力也并非完全无用，至少她现在觉得，太拘泥于过去的自己很可笑，为何要因为已经熄灭的灯塔气愤沮丧而驻足不前，更耀眼的引路灯明明就在前方。

至于姐姐那边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久美子也没有兴趣知道。

她搅开玻璃杯中的White Russian，冰块和拿铁味酒在杯壁碰撞。

"演奏很不错啊，我都不知道久美子竟然那么厉害了，在家练习时候只有噪音而已。"

"就这一次演奏，下面没了，你该走了。"

"这么赶我啊？算了，酒也挺好，我下次会带朋友来的。好好好，我回去啦。"

麻美子吸空杯子里的金汤力，收拾好提包，起身。

"那个——麻美子姐姐。"，丽奈叫住她。

"什么事？"

"…真的不继续吹长号吗？"，她的表情显得沮丧，久美子沉默地吸着拿铁鸡尾酒，这样的事情意料之中。

"不，你似乎弄错了。"

麻美子从包里拿出一盒女士烟，摆在桌上。

"并非是你的演奏没有魅力，只是我已经不在对这个领域有兴趣。就像这包香烟“，她举夹起薄薄的烟盒，”懂的人会觉得它很美妙，你不抽烟吧？——"

"不抽。"

"对，我觉得很棒，而你去试只会觉得呛。"

"……"

丽奈低下头，若有所思。

"你根本就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嘛。"，久美子打断她。

"哪有，久美子一定会懂吧？"

"才不会。你快走啦。"

"是是，那我走了~"

"等下。"

"嗯？"

"路上小心。还有，烟不要抽太多，乐器有益身心，香烟只会害人。"

"小孩子……香烟好处多着呢。"

麻美子留给两人一个飞吻，脚步轻快地离开了酒吧。

目送姐姐走出门，久美子回头看了看丽奈，她叼着高脚杯，一言不发，咕嘟咕嘟吸着里面的Grasshopper。

难道对她造成的打击太大？…久美子试探性地戳戳她。

"丽奈？……"

对方抬起头，与其说是不悦的表情，不如说是万分困惑。

她晶紫色的瞳盯着她看了几秒。

"……你家所有人性格是不是都特别糟糕？……"

…也许吧？

久美子笑着耸耸肩，拿纸巾替她擦掉嘴边的奶沫。

回去的路上。

久美子忽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长号谁的？

只用那么一次，丽奈应该不会大费周章特意买一支，而且从音色听起来，这支长号价格不菲。

"啊，高一年级的学长借的。"

她懒懒地回应，可能因为喝了酒，声音听起来朦朦胧胧的……

…呃。

"等等……学长？！"

"因为我问说谁的长号比较好。"

"那那那不是间接……"

"我有换号嘴啦。"

丽奈三两步抄到久美子面前，偏了偏脑袋。

"你吃醋了？"

"没有。"，久美子别过头。

"有什么关系，既然你那么想要……"

久美子被凉而干爽的手掌拨正脸颊。

薄荷利口酒和淡奶油的味道，一下子离得很近。

"……真吻哦？比间接的有价值多了吧。"

像是特意为了还击酒吧的那下，丽奈露出恶作剧得逞的表情，嬉笑着跑去公交站牌。

“慢点，会摔的——”

周末晚的夜空晴朗，月色绮丽。

深夜巴士翻过土丘，从路的另一头远远驶来，久美子突然想起自己那株摔碎的仙人球。冥冥之中觉得，这可能是注定的事情吧。

因为自己或许已经不需要它了。

最后是一则短信。

手机电量不足自动关机，丽奈看到短信是第二天白天的事。

发件人:

田中明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