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1948

第5章 生活

“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列宁在1918》


穿着深蓝色睡衣的伊莎贝尔倚在窗前,望向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卡尔斯兰获得解放后,再度踏入这片土地的人里,除了原先因异型侵扰而被迫背井离乡的原住民外,还多了不少异乡人的身影。或是因为家乡重建不力希望在大城市找到一份可以让自己与家人得以求生的工作,或是因为战争变成孤家寡人的人们想要远离自己的伤心地……

对于伊莎贝尔来说,她的出走并不是因为这种迫不得已的理由,而只是想要虚无的“刺激”罢了。

看到抱着购物袋的扶桑人走近公寓,伊莎贝尔从床边走开,又摊回已经有些塌陷的沙发上,用手纸蘸取铝箔上的白色粉末,贪婪地吸吮起来。脚步声逐渐靠近,二层公寓的门被推开,老旧的门发出“嘎吱”的声响,再用一点力气,木门或许就要和它相依为命二十多年的门框说再见了。

“华生,有什么案子吗?”伊莎贝尔把一只脚从地板上抬起,头转向窗边,手指再次沾上了白色粉末。

“没有案子。我买了土豆回来。”扶桑的华生——黑田那佳——把放着土豆的纸袋放到一旁的餐桌上,木桌的撑脚受不住这几颗土豆的重量,向两边散开,但是还不至于和地板呈零度角。

“那就算了,去处理土豆吧。”伊莎贝尔站起来,拿起盛有白色粉末的铝箔,准备回去卧室。那佳走到精神颓废的伊莎贝尔面前,在她的面前摊出自己的右手,有些愤怒地说了两个字:“工资!”

“一周后就会付给你的,华生。说起来,发表我的英勇事迹的你没有收到应有的版税吗?”伊莎贝尔想要绕开那佳。

“首先,福尔摩斯先生,你要有英勇事迹。”那佳说,“我为了朋友你已经做了许多工资以外的事情,现在你却又想继续拖欠我的工资,这样下去我只能变卖掉你仅剩的一点财产回扶桑了。”

黑田那佳,原506统合航空团的成员,在航空团宣告解散后,受曾经的队友伊莎贝尔·杜·蒙梭·德·巴卡德尔重金邀请,陪伴其一同踏上了围绕复兴后的欧洲的“夏洛克·福尔摩斯修行之旅”。在巴塞罗那被绿眼睛的棕皮肤小姑娘抢走钱包之后,二人的修行也是陷入了困顿。那佳也曾向伊莎贝尔提出去向她的父亲老巴卡德尔寻求金钱援助,却被以“堂堂侦探竟被小孩子偷走钱包,这实在是太丢人了”这样的理由拒绝。此计不成,那佳又提议,是否可以改变既定路线前往物价较低的奥斯特麦克,也被拒绝。“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农村哪里会血腥有刺激的谋杀案啊。”这个被那佳称为“伊萨克”的比利时卡贵族是这么回答的。福尔摩斯和华生就此按照原计划来到因劳动力大量涌入导致房租暴涨的卡尔斯兰首都柏林。

到了上周,土豆已经代替面包成了二人的主食,最后带有一丝荤腥的肉末汤也从饭桌上消失了。

严厉指责自己曾经队友的那佳看到了伊萨克手里的铝箔纸:“你竟然用自己偷藏的钱去买……你知道买这个的钱可以买多少碎肉吗!”

“但是那么无聊,需要点心来消遣啊。”伊萨克小心翼翼地折起铝箔纸,“没给你留糖霜饼干是我的不对。”

“我的奶奶说过,想要吃好吃的东西必须去工作赚钱。潦倒之际不可挥霍。”那佳对曾经的前辈说教起来。

“可是没有案件啊。”

“之前可是有很多人来的啊!”

的确,伊萨克初到柏林之际,听说是那个名侦探巴卡德尔的女儿兼亲传弟子,上门求助的人并不少,但当求助者说出自己的来访目的之时,往往就是伊萨克·福尔摩斯的拒绝之际。

“啊,我好饿,那佳,去买点香肠吧。”

“都说了没有钱了!”

“那就想办法咯。”

伟大的伊萨克·福尔摩斯的助手快被气哭了,这是她自红海激战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心情,她就这样原地蹲坐在地上,想要阻挡无良工头伊萨克的去路。

“我要回去睡了,你也回去睡吧,睡眠可是储备体力的好方法哦。”不顾讨债的那佳,伊萨克只准备回房间睡觉。此时沉默了几秒的那佳开腔了:“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去求助那个开酒馆的伯爵吧,同是魔女,一定会互相理解的!”那佳站起来,睁大眼睛盯着伊萨克。

“不!我才不要去求助那个库平斯基!”伊萨克还记得自己在布列塔尼亚时惨败于来自东卡尔斯兰的伪伯爵的经历,他轻浮的态度总是让人很不爽,“你要不去楼下的路易斯太太的橱柜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剩的东西吧。”

“唉?!那不就是偷吗?!”

“偷食物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那只是风把食物吹走了。想想冉阿让!”伊萨克争论道。

“那样做会招来沙威警官的啦!”那佳拼命摇手。两秒后,只听到‘砰’的一声,伴着头顶的疼痛感,那佳向前倒去,眼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惊慌失措的伊萨克。

等那佳醒过来,她看见自己房间的书桌上放着一小块黑森林蛋糕,盘子下压着一张纸条“明天中午十一点帕尼尔街的汉堡店见”。

“她哪儿搞来这么多钱的?”那佳这样想着,走出自己的房间,客厅和卧房里都没有伊萨克的踪影,铰链彻底脱开的大门被靠在门框上,外面的走廊一览无余。

“嘛,去工作就好。”扶桑人再次走进伊萨克的房间,想看看有没有能用来代替大门的玩意儿。


谢过司机和售票员后,昆杜菈·拉尔把婴儿车从电车上推下来。她原本不想带着劳拉赴约的,要不是某个说好给她休息时间的伯爵突然变卦,她可以做好更充足的准备,例如去花店买上一束鲜花。昆杜菈不知最近应相信天命还是人为,在经历“绕卡尔斯兰”的颠沛流离后,回到柏林又接下了照顾库平斯基家小女儿的工作。劳拉在同龄的婴孩里算是个乖孩子,可是在她最亲爱的艾荻塔妈妈回到航校工作后,不靠谱的沃楚德妈妈在做一个合格母亲的道路上却越走越远。

“做什么样的婴儿辅食需要用到五个盆子?”

“伴侣的母乳①配咖啡是什么味道?”

“把孩子尿布穿反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

昆杜菈认为沃楚德应该对她自己育儿日常中遇到的问题编出一本故事集,定能大卖。

不过沃楚德在情报收集方面的能力,昆杜菈还是十分欣赏的。“艾萨克·福尔摩斯”这位私家侦探,就推荐自她。据沃楚德称,这位比利时卡魔女侦探师承自传说中的名侦探“波洛”,在战后寻人这一方面有着特别敏锐的嗅觉。当昆杜菈问及,如此有名的魔女侦探是否需要提前预约时,沃楚德回答说:“不用那么麻烦,你只要提前去哈克太太的甜品店买一个两磅的黑森林蛋糕捎上就行。”半信半疑的前502队长如是照办。

无视掉被倒下的大门砸晕的“华生”,昆杜菈和福尔摩斯先生的第一次会谈还是较为成功的。

“明天中午十一点到帕尔尼街的汉堡店就行。”伊萨克·福尔摩斯往嘴里塞着充满樱桃酒香味的蛋糕,“作为完事的报酬,除了餐费外另外再给我2000马克。”

这些钱对于储蓄了大量加班费的昆杜菈并不算多,若是物有所值的话即使一次性给出2000马克也无所谓。

“如果明天中午在汉堡店没能见到克劳森小姐的话,你可以立刻掉头离开。”沉醉于鲜奶油与巧克力的侦探如是承诺,“赌上贵族……不,伊萨克·福尔摩斯之名。”

汉堡店位于帕尔尼街的一头,是受这附近办公族欢迎的午餐地点。在卡尔斯兰快速复兴的现在,这种出身于卡尔斯兰北部而兴盛于利比里昂的食品更是因为其制作快捷的特性广受欢迎。还不习惯在中午吃冷食的卡尔斯兰人,更愿意接受这种夹着热乎乎肉饼的圆面包。

昆杜菈推着婴儿车走近汉堡店,伊萨克戴着猎鹿帽坐在室外用餐区的一个四人圆桌边,她的扶桑助手和约定带来的“货物”也已入座。福尔摩斯和华生面前各堆着一个这家招牌的超大汉堡,而“昆杜菈”真正想见的人面前只有一瓶插着吸管的芬达。

葛丽塔·海因里希·克劳森也变了,原先披肩的长发被修短、烫卷,昆杜菈记忆中的那双因日夜操劳而黯淡下来的灰蓝色眸子在和平年代又散发出了迷人的光彩。这又让昆杜菈想起了战时在医院见到的那份动员妇女进入兵工厂为祖国光复全心全意付出的海报“美丽的卡尔斯兰女人”,可实际上不用背负着战争的女性是更为动人的。

在拒绝了想搬来儿童餐椅的侍者的好意后,被迫带着孩子赴约的保姆将婴儿车推到铺着红白格子桌布的餐桌边,拉开留给她的空位坐下了。

“好久不见了葛丽塔,还记得我吗?我是昆杜菈·拉尔。”她说出再普通不过的开场白。昨晚伯爵还曾忠告她开场白一定要惊艳,一定要将告白说出口,可面对久而不见的故人,前军官酝酿了一晚上的甜言蜜语一瞬间放空了。

“当然记得了,你可是我最重要的病人之一啊。”葛丽塔说,示意招待再拿一瓶芬达,“倒是那么久不见你的信,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呢。直到昨天晚上这位侦探小姐突然登门拜访。”她指了指已经一旁已经解决掉一个汉堡和一盘薯角的伊萨克。

“之前因为工作关系一直在波恩和慕尼黑间辗转,地址不是很固定。”昆杜菈解释道,内心又诅咒了一次加兰德。不过葛丽塔明显对这个不是很在意,反而指了指躺在一旁婴儿车里的劳拉:“这是昆杜菈的孩子吗?多大了?”

“不,这是库平斯基和珞斯曼的孩子。”昆杜菈摆了摆手,内心再一次诅咒了突然跑路的伯爵,“五个多月,快要六个月了。我现在是这孩子的保姆。”

“库平斯基?”葛丽塔脑袋向右歪了一下,眼睛也看向右侧,瞄到了正在对付第二个汉堡的伊萨克,“你是说那个因为借看你的理由骚扰护士而被护士长禁止进入医院的伯爵吗?婚姻会让一个人改变很多吧。”

“是她,很不可思议吧。”昆杜菈尴尬地笑了一下,心里想着自己在布列塔尼亚住院的后半阶段,伯爵的确没有来看望过她,“应该是改变了吧。”她又想起了初回柏林时的那记非礼。

“不过她的孩子还真可爱。我能抱抱她吗?”葛丽塔问道,用放在桌上的湿毛巾擦了擦手。

“当然可以了。孩子的性格很像她的艾荻塔妈妈呢。”昆杜菈回答,站起身来,想要把孩子抱给葛丽塔,倒是葛丽塔先她一步,走到婴儿车前熟练地抱起了小劳拉。小劳拉睁着酷似沃楚德的褐色瞳孔看着这个陌生女人,向她的脸颊伸出了自己粉嫩的小手。在回应了孩子抚摸脸颊的需求后,葛丽塔把小劳拉斜抱在胸前,左手托着婴儿的后脑勺,坐回了座位。望着这温馨的一幕,昆杜菈看得有点出神,心里收回了先前对伯爵的诅咒。

“没想到昆杜菈在战后会去做保姆。”

“现在还在休假,寄住在库平斯基家里。忙了整整一年,我想适当休息一下。”

“你也是不容易呢,腰好点了吗?”

“还是老样子,有你给的护腰,还过得去吧。”昆杜菈摸了一下自己的腰间,外套遮住了她的护腰,“退役后也不用战斗了,正常生活来说没有问题。”

“哪天你我都有时间的话,我可以给你检查一下。作为你曾经的住院医师②,我也想进一步了解你的现在的情况。觉得不方便的话请直说。”

“没有什么不便的,倒是给你增加了额外的工作。”

“不是来我工作的地方检查哦。”葛丽塔摇了摇头,“我现在在欧丽德街上的儿科诊所工作,那里可没法接待你这样的大孩子。我下午也要去那里上班,现在可是利用宝贵的午休时间在和昆杜菈你见面呢。”

招待拿来了给昆杜菈的芬达。

“但接待你这样的小甜心可没问题。”葛丽塔对着在她怀里咿咿呀呀的劳拉说,“银色的头发是像你那个被伯爵骗回家的妈妈的吧。”

“那么……”昆杜菈想问看诊的地点,葛丽塔却看透了她的心思:“直接来我的公寓就行了。”

哈列路亚,感谢上苍。

“不过欧丽德街离我现在住的地方,就是库平斯基家也挺近的,差了两个街区吧。”昆杜菈扯开话题,想要掩饰自己内心的激动。

“那倒是欢迎带小劳拉来我这儿体检了,我们也收公共保险。”葛丽塔回答,不知为什么,昆杜菈觉得她似乎更在意小劳拉。

这时,解决了第二个汉堡的伊萨克抬起头,准备让招待端来第三个汉堡的同时,用眼神示意正沉迷在爱恋中的昆杜菈“货已经给你送到了,快把钱交出来吧。”这一举动也破坏了一旁的二人的叙旧气氛,到葛丽塔开车送昆杜菈回去野玫瑰酒馆为止,伯爵反复向自己的前队长强调的甜蜜告白根本没法说出口。

回到公寓,昆杜菈看到挂在门口衣架上的深灰色大衣,闻到了空气里香甜的苹果味。她抱着劳拉走向厨房,就在餐厅遇到了正在切割苹果派的伯爵。沃楚德看到昆杜菈和劳拉,放下餐刀,脱下围裙,走上去接过劳拉。

“给你的艾荻塔妈妈做了苹果派哦,沃楚德妈妈很厉害吧。”伯爵一脸嘚瑟地对着自己的小女儿说道,又扭头转向昆杜菈,“来的正好哦,帮我试下派的味道吧。”

昆杜菈便坐下,拿起切好的一小块派咬了下去。

“还挺好吃的。”她心想,看着对着孩子傻笑的伯爵,“婚姻是让这人改变了很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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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母乳:对于6个月前的婴儿,建议纯母乳养育。文中提及的母乳是艾荻塔·珞斯曼每日出门工作前用吸奶器挤好保存在冰箱里的。

②住院医师:医院食物链的底层生物,以没有从医学院毕业实习生和刚刚从医学院毕业的规培生为食,在消耗了足够的规培生后可以进化成住院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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