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红线

“她可以褪色,可以枯萎,怎样都可以,但只要我看她一眼,万般柔情便涌上心头。”

——后世的一位流浪作家的念叨 ①

“明娜，要喝茶吗？”

“那么就麻烦了。”

“只有扶桑茶可以吗？”

“可以哦，我也是好久没喝过扶桑茶了。”

在坂本离开房间，下到厨房泡茶的期间，明娜·威尔克得以一人待在坂本在柏林的宿舍。

“真有她的风格呢。”明娜看着搁在刀架上的扶桑刀，原先她还以为短期内无法见到美绪了。得知美绪到达柏林的晚上，明娜就曾给她打过一通电话，在会馆的管理员向明娜保证会把消息传递给“坂本少校”后，惦念着故交的威尔克上校还是心神不宁地在床上躺了一夜。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走廊里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您好。请问是明娜·威尔克小姐吗？”熟悉的声音从听筒传出。

“美绪！是我哦。”

“明娜，我起床后看到你来电的留言就立刻回拨过来了。”美绪的声音突然停了半晌，再度响起的时候话音中带着少见的内疚，“没有打扰你休息吧。”

“没有哦。”明娜尝试从黑暗中观察挂在门边的时钟，早上五点半。

“最近有时间吗？我有些私事想和你谈谈。具体的内容我想见面时再说。”

“时间啊……如果你也方便的话，今天下午两点如何？”

“明娜没有问题的话，那么我也没有问题。”

就这样，两人在电话里敲定了见面的地点和时间。

上午十点左右，明娜在处理完所有文书后，不情愿地去到加兰德的办公室，想要取消掉她们二人周五下午原有的安排。当然“不愿意”不是指她内心希望和阿道芬妮共进午餐并在网球场度过两人独处的午后时光，而是她不希望两人在办公室里有太多私人的交集。就拿加兰德的秘书官阿奇(Archie)来说，他看到明娜走向总监办公室时，就会主动起身帮明娜开门，不去过问上校女士这是要谈论公事还是私事。

“去吧。海蒂②下午回家，我可以去找她陪我。”海蒂是阿道芬妮·加兰德的妹妹，加兰德家的老三。

“下次直接给阿奇留张便条吧。如果你觉得经常出入我的办公室很尴尬。”明娜临走前，加兰德提醒她，“他不是一个很八卦的人。”

加兰德的反应比想象中的平淡，不过明娜也没有去细思，也许将军阁下是不想再进一次拘留所。

换上早上临出门前就挑好的衣装，感到困意的明娜本能地点起了一根香烟，吸了几口后又迅速将它掐灭，从梳妆台上拿起香水对着自己右腕轻轻喷了少许。虽然没想到美绪会请自己进入她的房间，但是换上便装避嫌的举措在战后各国同盟日趋松动之际是比较明哲的。在美绪泡茶的独处时间中，明娜开始观察这位即将退役的扶桑武官的房间。除去以前见过的那把扶桑刀，房间内又多了一个巨大的书架，不知是学生会馆的标准配置还是美绪新添置的私人家具。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坂本美绪有在看书打发时间，书桌上除了卡尔斯兰语进阶之类的教材外，还放着布列塔尼亚语和扶桑语的书本。

明娜·威尔克可以认出的有《呼啸山庄》(Wuthering Heights)③、《夜莺与玫瑰》（The Nightingale And The Rose）④、《草叶集》(Leave of Grass)⑤等几本文学类的著作，意外地寻觅不到政治类和军事类的图书。就在她想起身去看看书架上会不会找到卡尔斯兰语的书籍时，美绪端着两杯扶桑茶走进了房间。

茶被倒在扶桑的家常杯具中。冲泡的茶叶是美绪的好友，驻柏林武官竹井醇子拿来的。出身名门的醇子在将这份就职贺礼送给青梅竹马的美绪时，还反复强调这种高级烘焙茶“用六十摄氏度的水冲泡三分钟为宜”，但美绪还是将其记作“用比温水高一点还不到开水温度的水泡上，等上跑一个800米的时间就可以了。”

“在看什么呢？”

“只是想不到美绪也会看这么浪漫的书，有点惊讶。”明娜从书架边退回到座位上，美绪将茶从托盘上拿下，放到桌上。

“很惊讶吗？是我问曾经的战友借的，还没看呢。”美绪回答道，随手拿起一本扶桑语的小说，“现在的工作不是很忙，除了锻炼以外，还是需要其他东西来打发时间的。”

“没想到你也有闲下来的时候。”

“啊哈哈哈哈哈，明娜眼里的我原来是这样的吗？一个大忙人。”

“是很积极向上的人呢。”

“嘛，不过我很快就要更闲了，一年后我就要离开军队退役了。”美绪切入了自己今天到底想讲的事情，“想就这事和明娜商量一下。”

“明娜觉得，我退伍后能做什么？”

“这个嘛……”明娜没有立刻做出回答，她也没有见过军人以外的美绪，“美绪有什么喜欢的事吗？”

“飞行。不过现在这个也不可能了……”坂本话音有些低落，“和卡尔斯兰不一样，扶桑的民航才刚刚起步，不需要那么多的飞行员。而且比起民航机，我还是更喜欢飞行脚。”扶桑国内交通以铁路和公路为主，对外交通则以远洋客轮为主。虽然有航空公司，但也多是不愿意招收扶桑飞行员的外国企业。

“那除了飞行以外，还有什么其他喜欢的事情吗？”

“这个没有。”坂本立刻回答，毫不犹豫。

“唉？要不要参考一下其他魔女的进路？”明娜继续问。

“就我知道的，就业方面，进入政府机关做文职工作的有很多。”坂本说，“但你知道的，我从前就不擅长和文件啊、上级之类的东西打交道。”

“扶桑也有进入演艺圈的魔女吧，像是穴拭智子。”明娜说，前几天她才在文艺期刊上看到过穴拭智子的相关文章，标题为“独树一帜的扶桑电影人”。

“不过明娜能想象我演电影的样子吗？”美绪笑了起来，似乎被明娜的话逗乐了，气氛又轻松了起来，“我在学校里也演过由扶桑童话改编的舞台剧呢。只演了一只鸟。”

“说不定是只很传神的鸟。”

“背着女主角让她能去和男主角见面。” ⑥

“听起来是很有意思的扶桑故事呢。”

“还有一个进路，也是大多数扶桑魔女退休后的选择。你知道扶桑是一个保守国家吧。”

“你该不会是说？”

“ Heiraten.(结婚)”美绪用卡尔斯兰语说出了这个词。

明娜听后，放下了手中原先拿着的茶杯，看着坂本的双眼：“这可是个严肃的话题呢。”不知为什么，她已经没了少女时的激动，或许是因为她多少预知了美绪会有的反应。

“可是我没有合适的结婚对象。”果不其然。可是坂本又突然补充道：“和明娜不同，我没有可以投入爱情的对象。我连爱情是什么都不懂。”

“之前我和阿道芬妮谈过。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叫她的话。”坂本也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了桌子上，“我不懂爱情。我唯一有的一点点概念是来自少女时代阅读的一些小说。”

“我不介意你这么叫她。”明娜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

“她在和我谈论你的时候，用了这么一句话，我回来又查了一下。‘Das Ewig-Weibliche, Zieht uns hinan’（永恒之女性，引领我飞升），是《浮士德》里的句子吧。”

“是的。”

“虽然不是很明白这句子，但我想那就是爱着一个人的感觉。”坂本说，“不过我没有那种感觉。”

“所以？”

“我想问问，明娜，被爱着的你有什么感受？”坂本又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想我可以告诉你没被爱着的感受。那就是漫无止境的期待。”明娜两手捧着茶杯，但是没有喝，“和那相信着圣诞老人的小女孩。”

“听起来很糟糕的样子。那样的话，或许不要恋爱才是最好的。”坂本做出这样的推断。

“可这是阻止不了的事哦。”

“这我就不是很懂了，我从没去爱过一个人。事业型的人生才更适合我吧。”

“那可能你还能花点时间在寻找你的兴趣上。”明娜说道，把茶杯放回桌上，站起身，“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些事情要去处理，我得先走了。”

“啊，那我送你到门口吧。”坂本也站了起来。

“不用那么麻烦。临走前让我抱一下吧，这是卡尔斯兰人的礼仪哦。”明娜微笑着抱住美绪，松开手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寓所的门边，拿上了外套，自己打开了门。

“再见，美绪。”

“再见，明娜。”坂本站起身，想要走上去，明娜已经关上了门。现在的坂本还不知道，卡尔斯兰人是可以面对面说再见的。

拥抱，是一种藏住自己表情，不让对方看到的手段。

觉得房间温度在明娜到来后有所上升的坂本，取下了原先披在身上的亚麻外套，在将它挂到衣架上时却发现了几道水渍。

“真是糟糕啊，泡个茶弄得水滴都溅到身后了嘛。”她的迟钝一如寄往。

坂本回到自己的桌边，将那几本扶桑语书摆好。《伊豆的舞女》、《雪国》、《舞姬》、《春琴抄》、《虞美人草》⑦……都是她从直枝那儿借来的。

“爱情，到底是什么啊？红线，那又是什么？”前军官再次回到小说中寻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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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节选自纳博科夫的《洛丽塔》

②海蒂·加兰德：阿道芬妮·加兰德的妹妹。三次元原型是阿道夫·加兰德的太太。

③《呼啸山庄》：英国作家艾米丽·勃朗特作品，体裁为小说。

④《夜莺与玫瑰》：英国作家奥斯卡·王尔德作品，体裁为小说。

⑤《草叶集》：美国诗人沃尔特·惠特曼的诗集。

⑥童话故事指的就是“牛郎与织女”，此处mo桑扮演的是驮着织女的喜鹊。

⑦从左至右，作者分别为川端康成、川端康成、森鸥外、谷崎润一郎、夏目漱石，这几部作品都包含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