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け! ユーフォニアム】落下小號的心情(久麗) 
第5章 夕陽色的二人
兩側樹影婆娑，琳琅滿目的金光灑滿一地，夏風偶然吹動了地上零碎的影子。
久美子拖著又長又黑的尾巴，獨自一人走在回家的道路上，在那張河堤旁的木長椅上坐了下來。
無所事事地吸吮著橘子飲料的吸管，河水汩汩，橙黃的波光儼然繁星滿佈，樹葉沙沙作響。
好久沒有一個人來這裡，也是鮮少這種時候就回家。
已經是過了一大半的六月，這種時光僅限於今天。
她撥開刺痛了眼睛的瀏海，揉揉酸楚的眼角，手上的飲料一喝而盡。
手指捏捏空空如也的紙盒，在上頭按出了主旋律的指法，舌尖輕彈，小聲地哼起了自選曲。
景色依舊，河堤的另一方來了一隻獨身的鳥，站在河畔凝視久美子所在的方向。
樹影更深，她不經意地揚起了頭，熟悉的剛陽臉孔映入眼簾，她毫不驚訝，只是緩緩地垂下視線看著河川。
「啊，是秀一。」
「真少有啊，今天居然一個人坐在這裡。」
秀一邊說邊跨過椅背踩在椅子上，接著坐了下來，久美子側著眼睛瞥了眼他踩在椅子上的皮鞋，不由得往旁邊挪了挪。
「該不會是跟加藤她們吵架了吧。」
「沒有啊，剛剛才一起去新開的咖啡店。」
「也對，妳怎會跟別人吵架。」
久美子沒有回應，只是繼續望著前面，於是秀一又開了口：「難得今天是暑假地獄訓練開始前，不用練習的一天啊。」
「是呢。」
久美子用牙齒咬咬吸管，說話的聲音捏起來似的變得尖銳。
秀一始終看著她那張映著暖光的側臉，卻沒法子移開目光，更盼望她能張嘴跟自己說一句話，然而一分鐘早已過去了。
他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自顧自地說著話。
「從以前開始我就覺得久美子妳是特別的，只不過是被人潮淹沒了而已。我也覺得沒關係啊，因為只要我找得到妳就好，並沒有為此做些什麼。但是當我回過神的時候，妳好像變得不太一樣了。」
久美子盯著對岸的那隻鳥拍了拍雙翼，貼著金碧輝煌的河面滑翔，最終飛到橘黃天際遠去。
她跟隨牠翱翔天際抬起眼的同時，秀一柔和低沉的聲線又響起了。
「妳喜歡上別人了。」
久美子聞言，終於轉過頭。
她的視線對上了那雙從一而終看著自己的橄欖綠，隱隱約約望見了瞳孔深處的少許波動，大概是黃昏下的錯覺，久美子還看見他的臉色正在泛紅。
或許自己是真的喜歡過塚本秀一，上年的祭典也是真的想跟他一起去。
這個處處遷就她的男孩子也沒什麼不好，也許跟在他的身後拽著他的衣角前進也不錯。
——但是她不想這樣。
久美子喜歡現在的自己。
不需要誰來包容自己，眼裡不只有在乎別人的感受。
能夠跟周遭的人好好相處，必要時勇於好好吐露真實的自己。
對方未必能夠完全接受自己，努力也不必然有對等的回報，可是就是想為自己努力。
這就是平凡的自己裡頭，一個小小不平凡的部分。
久美子需要一個能夠讓自己說真心話的人。
她率直真摯地看著秀一，甚至令他為此瞪大了眼。
「是。」
隨風聲而到的一聲肯定，塚本秀一垮下了雙肩，自久美子坦然的目光中逃了出去。
「是嗎？」
他無可奈何地勾起淺笑，沙地上高大的影子拉得更長，看起來有些累贅。
他起身再度跨過椅子，臨走前他對著久美子的背影伸出了手，想摸摸她翹起了髮絲的頭頂，在觸及之前，他收回了手。
沒有一聲道別，他走上了回家的路。
「久美子——」
一聲耳熟的清亮呼喚自久美子身後的不遠處響起。
「麗奈。」
久美子匆匆拿起書包小跑步跑上梯級，朝道路上那個呼喚她的黑髮女孩走去。
她來到上氣不接下氣的麗奈面前，伸手撫順她急促起伏的背，嘴角微揚，手指撥開了濡濕地黏在麗奈頸上的髮絲。
「妳遲了十分鐘——」
「嗯、不知不覺就晚了。」
「麗奈果然也很器重後輩呢。」
「那是應該的不是嗎？⋯⋯走吧。」
麗奈握住久美子在自己頸間留連忘返的手，撫過那留有自己汗水的指尖，牽起了久美子的手，繼而挽起了她的手臂。
談笑風生的二人的影子由深至淺蔓延開去，接著交疊在一起，成了不規則而美麗的形狀。
道路兩旁染黃的櫻花樹隨輕風搖曳，直至她們走到道路的盡頭才黯然停下。
這是久美子第三次來到高坂家的大宅，但是正式來說的話，她是第一次正正經經地踏足此地。
她在玄關小心翼翼地脫下棕色的皮鞋，謹慎地將鞋子放到正確的方向，並且整齊地放好，跟她在家裡的模樣截然相反。
麗奈忍不住笑了，她記得自己去久美子的家的時候，久美子脫鞋子時都是隨便亂丟。
「麗——奈——有什麼好笑？」
「沒什麼。」
等久美子穿好了室內拖鞋，麗奈牽著她的手走上樓梯，帶她來到自己的房間。
麗奈一推開房門，一對窗戶便直接闖入眼簾，斜陽正值最刺目的時刻，久美子不禁瞇起了眼，張開手掌擋去光線。
房間的女主人放開了她的手，雙膝跪在床上打開窗戶，夏風從敞開的窗子吹進了悶熱的房間。
風輕輕吹揚起麗奈的烏黑，久美子愣怔了，甚至半張了嘴也不自知，直至書包的肩帶承受不住重量滑落到臂膀，她才猛然回過神來。
一切也顯得陌生，就連放下書包的動作也非常生澀。
久美子呆若木雞靠在緊閉的房門上，看著麗奈在床上回過身，按住飛揚的校服裙襬坐了下來。
「過來。」
麗奈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淺紫的眸子直勾勾望向久美子。
坦蕩蕩的視線勾走了久美子的心神，不由自主抬起了腳步，生硬地走了過去坐到麗奈身旁，身子僵硬地挺得筆直。
她不敢靠得太近，跟麗奈之間保留了一隻手掌的距離，生怕自己躍騰的心跳聲傳到麗奈敏感的耳裡。
可是麗奈偏偏跟她作對似的，臉龐挨近了久美子的側臉，想從那繃緊的線條找出端倪。
她緊盯著久美子抿緊的嘴唇，目光悠悠一轉，將額頭抵在久美子的肩頭上。
嬌小可人的鼻尖在上面磨蹭，酥麻的電流傳到頸間，害久美子聳起肩膀。
「那麼緊張，又不是第一次來。」
「不同的吧⋯⋯上兩次我來的時候那麼狼狽，而且都沒來過妳的房間。」
「上次就叫妳不要來了，外面風雨那麼大。」
「因為，我想見麗奈啊。」
「⋯⋯」
麗奈悄悄吸了一口氣，耳朵上帶點透明的鮮紅往臉頰流去，連忙把臉埋在久美子的頸脖間，久美子頓時感到頸上陣陣熱氣。
久美子覺得本來局促的房間變得更沸騰了，身後吹來的風跟著升溫，拂過背後也憋得出汗。
帶著灼熱的夕照揮灑一地，點點微塵在空氣中熠熠生輝。
籠罩在金黃下，逐漸消逝的距離令久美子澎湃的心跳不減反增，這種心臟實在地跳動的感覺，對上一次感受到便是那一個颱風天。
不曾有過那樣奮不顧身，渴求馬上見到一個人的心情，即使是颱風天也毅然穿起雨衣拿起雨傘就起程，亦不顧麗奈屢次的反對。
當她跨越了滂沱風雨，披著渾身雨水來到這棟大宅時，她才明白何謂思念。
早已站在玄關等待的麗奈那副憂心忡忡，眼裡滿是責備的模樣，卻一句怪責的話也沒說出口，僅是拿著未雨綢繆的毛巾幫她擦拭。
她就是為了這樣的一個人而來，而這個人同樣在狂風暴雨中抱持矛盾的心情，不敵思念與她相見。
雨天裡的高坂麗奈，久美子是為了這道綺麗的身影竭盡全力到那個時刻。
忠於自己，克服無人敢於面對的困難，然後得到相應的回報——這種感覺令久美子為之瘋狂。
想去見一個人，然而那個人不一定也想見自己。
這份熱熾會被內心冷漠狡猾的一角沖淡，同時也保護了自己。
在那一個角落，久美子內心有一道影子正在羨慕現今的自己。
久美子感到肩膀上的沉重離去了，不自覺跟著扭過頭，意外在近距離碰上了麗奈的視線。
日暮下琥珀與薰衣草的交錯，琥珀的亮金色依舊，而徐緩下沉的夕陽餘暉卻化為薰衣草田中的幽流。
在薰衣草間打滾晃動的淡黃色，久美子睜大眼睛看得入神。
原來是如此的美好。
動情的久美子微微傾前，自然而然地偏過臉，羽毛般輕盈地親吻了麗奈。
兩人屏住呼吸，久美子輕柔地瞇起眼，從狹窄的視野瞥見麗奈閉上了雙眸。
下巴溫馴地相觸，四片唇瓣交疊的悸動，久美子的思緒回到一年級的那一個夜晚。
麗奈的指尖刺穿冰涼的空氣，抵住了她的額頭，那微涼的指頭向下滑落，撫過她的鼻樑、鼻尖，以及她的上唇，最後墜落，回到主人的身邊。
萬馬奔騰的心跳聲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就是未嘗體驗過的，接吻的感覺吧？跟這個俯視自己，祭典夜裡穿著白色連身裙的女孩子。
久美子仰著頭，忽然明白了男孩子的心情，那種眼裡只有某一個女孩子的感情。
女神一樣的夢幻存在，縱使這個女神會殺死自己，也一生不會跟她計較。
「⋯⋯性格糟糕。」
久美子突然眼前一黑，麗奈不知何時推開了她，發燙的掌心捂住了她的雙眼。
「啊⋯⋯對不起，麗奈太可愛了，我嚇了一跳。」
接吻時一直張開眼睛被主動退開的麗奈發現了，久美子彷佛能在黑漆漆的視野裡望見麗奈惱羞成怒的樣子。
她摘下眼瞼上那隻纖細滑膩的手，握在手心裡與之十指相扣，果不其然看見了麗奈抿緊她方才吻過的雙唇，臉紅耳赤地狠狠瞪著她。
生氣委屈的表情也好可愛。
久美子膽大妄為地付之一笑，空著的另一隻手覆上麗奈熱騰騰的臉頰，手指穿過她的鬢髮，指頭描繪她精巧的耳廓。
安靜自在地凝望麗奈的琥珀色柔情似水，夕陽的餘光留在裡頭，溫熱地照耀了麗奈的臉孔。
久美子撐著被斜陽曬得熾熱乾燥的床鋪，傾身親吻了麗奈單薄的嘴角。
「麗奈好漂亮。」
這般老套庸俗的讚美，由小到大從不間斷圍繞在麗奈耳邊。
她俐落地含羞別過臉，無法直視久美子得逞的笑容。
不過她喜歡，她只喜歡久美子這樣的稱讚，因為她的說話比誰也要真心。
在她面前，麗奈看到貨真價實，最漂亮的自己。
麗奈雙手攀上久美子比自己寬闊些許的雙肩，手掌擦過她的肩線，環上了她的頸項。
直挺的鼻樑磨蹭久美子卷曲的髮尾，間中用手指輕捏，搔著久美子的後頸。
「不會又因為我太漂亮，想從我身邊退開吧？」
「會的話，我不就變得跟其他人一樣了？」
麗奈因為久美子不假思索的這句話歡喜極了，恍若鈴鐺的笑聲溜進久美子耳裡。
笑得彎成月牙的淡紫色注視著久美子棕色的卷髮，之後闔上了眼，軟嫩的嘴唇點點細雨般落在久美子的側臉，每一次互相觸及也是無法忘懷的深切。
久美子從零星散落的親吻中感受到來自麗奈的愛意，是那一份跟高亢的小號畫上等號的愛。
是戀愛中的麗奈，襟懷裡的是全情投入其中的麗奈。
她伸出手臂用力深深一抱，彼此相貼。
眼角沒來由地燃燒起了痛楚，按捺不住牙關顫抖，十指揪住麗奈背後的布料，毫無目的地拉扯起來。
藉著如此的宣洩，過去所有的後悔一掃而空。
再也沒有後悔在初中時對麗奈的失言、再也沒有後悔迴避了秀一的邀約、再也沒有後悔曾經多少次為了別人埋沒了自己的真心⋯⋯這些成就了如今的自己。
初中時看到那些人在全國大賽上吹奏出了屬於自己的音樂時，她真的好羨慕，若然自己能夠以那樣的姿態坐在那個位置就好了，如果能夠去全國大賽就好了。
努力的感覺真的很美好，想要變得更好的不甘心無比真實，誰也欺騙不了。
甚至，有了想超越麗奈的心情。
擁抱麗奈的雙臂收得更緊，更加用力，直到麗奈吃痛地叫喊出聲也沒停止。
想要更加努力，變得比現在更加要好，久美子看到了到時候站在麗奈旁邊的，就是自己。
縱然不是；縱使這個只是在潮濕多雨的夏天裡，她夢見的，雨過天晴的一場夢，她也絕不後悔。
「我好喜歡現在的久美子。」
「嗯，我也是。」
接納從四周擠壓過來的疼痛，麗奈的嘴唇貼著久美子的耳朵，而久美子給予她同等的回報。
承受得起這樣的痛，擁抱能讓自己正視真誠自我的人，那是多麼的美好。
她們背對著黃昏，烏溜溜的影搭在她們身上，再也分不清妳我。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