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天

人妻麗奈的日常。(認真((X

承接上一篇，真的只是日常，除了日常什麼都沒有。(?

麗奈自夢中醒來看見熟悉不過的天花板，仍在海外陌生之地歷險的意識莫名安頓下來。

太好了——她在東京。艱辛的巡迴演出早已結束，屬於她的長達一星期長假才剛剛好開始。

腦袋緩緩清醒，她下意識往枕邊摸去，卻撲了個空，尚有些許餘溫猶存。她順住零散著自己貼身衣物的床沿看去，那個令她感到安心的身影在化妝桌前忙來忙去。

她定眼觀察了她一會兒，很快開始有點看不過眼了。那個人像是方寸大亂似的做事毫無步驟，化好妝之後一時去挑領帶，拿不定主意又猛然憶起什麼東西便去翻找下面的抽屜，什麼都找不到後嘮叨了幾句發了個小脾氣又回去挑領帶，繼而又三心兩意，周而復始……

麗奈對那個人一貫的優柔寡斷實在看不下去了，決定充當選擇困難症的解藥。她開了口，發現自己的聲音有點沙啞：「寶藍色。」

那個人沉醉在抉擇的迷惘中絲毫沒有發覺那是麗奈的聲音，一味聽從這道如同上帝之音突然竄出的聲音照辦。

「哦哦藍色……」那個人把香檳色的領帶放回衣櫥，把寶藍色的那一根手腳慌亂地繫到領子下，然後穿上外套。

『沒出息。』

麗奈嘴鼻埋藏在被子裡，瞇起貓瞳孔般渾圓的淺紫色眼眸，看著那個人向上提起卷曲的中長髮，往她的方向裸露出膚色健康的後頸，俐落又隨意地綁起了馬尾。

她記得那個人昨晚粗略提及過企劃書之類的字眼，今天大概是匯報會了吧？她蹭著棉被掩飾底下偷偷彎起的精緻弧度，要那個人的馬尾綁上一整天才行。

那個人從錶盒中拿出麗奈在五週年紀念日送給她的機械錶戴到手腕上，麗奈心裡萌生了晨光般的第一道喜悅。起碼這個習慣沒有被一個月不見的時間消磨掉。

她從床上坐起了身子，被子從肩窩滑下，露出了胸前雪白的肌膚，她不以為意地對準備出門的那個人說：「久美子今天會很晚下班嗎？」

「啊麗奈妳醒了？」久美子沒有轉頭看她，打開了公事包檢查有沒有遺留重要物品，接著才回答：「應該不會，反正只是初次匯報，沒什麼大影響。」

麗奈聽聞後躺回床上蓋好被子，放輕聲線又問：「那……今晚要去看電影嗎？」

「欸？」出乎意料的邀約令久美子詫異地回頭望向像隻貓兒蜷縮在床上的麗奈，半點沒察覺到自己剛巧錯過了一些好福利。

「不想……？」

「怎麼會！那我今天開車出去了，下班我再找妳？」

「中午休息就不打算找我了嗎？」

「麗奈——」

「嘿嘿，開玩笑的。那到時候在車站前面等。」

「嗯——那我出門囉。」

眼看久美子就要拉開門把，麗奈趕緊叫停她的動作：「妳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我還忘記了什麼？」久美子眨眨金黃色的眼睛看起來有些無辜，手掌懸在門把上方有些不知所措。

她這張人畜無害的疑惑神色令麗奈沒來由有些生氣，分開太久連這些習慣都置之腦後了嗎？自己身在異國的時候可是每天遭受流失習慣的折磨。

「沒事了。妳快上班。」她賭氣地翻身背對久美子。

空調的涼氣從背後的空隙湧進被子裡，在她雞皮疙瘩的瞬間，一股溫熱的體溫緊貼上她的背，類似指尖的觸感在她的蝴蝶骨輕拂而過。她生起寒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人扳正了身體，一陣清涼的薄荷味道從口腔來襲。

她睜大了眼，莫名的感動由久美子塗上潤唇膏的嘴唇直闖她的心底。原來她沒有忘記。這一情動使她伸手攀上久美子的雙肩想摟住她的頸項，豈料久美子做了個往號嘴吹氣般震動嘴唇的動作向麗奈的嘴巴吹了氣後放開了她，留下一句：「回來再繼續。」便逕直往門外走去。

麗奈在床上一陣錯愕目送久美子出門，直到玄關傳來沉厚的關門聲才回神過來，臉紅耳赤放聲大喊宣洩：「性格糟糕——！」

以這股屈辱作為原動力，麗奈省略早餐直接拿起小號練習到下午。三點在外面吃過午餐後，她才悒鬱不忿地正正經經坐到化妝桌前認真預備晚上的約會。順便一提，久美子中午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沒有接聽。

暫且放下哀怨，她事不宜遲，將需要用的化妝品在桌子上順次序排開。

她先轉開粉底液的蓋子，用手均勻地在臉上塗開，再用化妝用海綿把多餘的粉底吸收掉。

拿起了遮瑕膏，她淺淺地嘆了口氣，在那淺薄的黑眼圈上塗上了遮瑕膏。她天亮才睡著，而且是半夢半醒的淺眠狀態。幸好在飛機上尚算有睡過，習慣早起的她不會太痛苦。

比起她的情況，久美子更加辛苦的樣子。除了之前睡過的一、兩小時，幾乎是完全沒有睡的樣子。久美子好像都習慣這種生活了，為了現在的工作不眠不休，不睡覺不賴床司空見慣。想到這裡，心裡有些苦悶。

壓好粉餅後，小小翼翼地用眉粉描繪出眉毛大致的輪廓，接著用眉筆勾勒出形狀，畫出淡然的眉尾。

再來是畫上顏色自然的眼影，再用眼線液聚精會神地仔細畫在內眼線。眼睛總算看起來回復精神，不然今晚的計劃會有點美中不足。

睫毛膏的話，讓眼睫毛顯得根根分明便足夠。太誇張的話，久美子會不喜歡，麗奈看她平時也是盡最低限度化淡妝。不過因為她很懶散，這也是理所當然——不熱衷於化妝這個領域的麗奈也沒資格說她的不是就是了。

緊接下來的腮紅當然要挑可愛一點的顏色，輕輕拍了偏粉色的腮紅，再塗上唇彩令嘴唇看來更加粉嫩水潤。

如此一來，一個淡妝便大功告成了。

她拿起一旁的手機看看時間，時間仍然充沛。她稱心滿意地看著鏡子裡的妝容，暗自期待久美子的反應，希望能誇讚一下自己，最好是眼裡只有她。

一想到久美子對自己看呆了眼的樣子，她趁著心情好收拾地上礙眼的充電線，毫不抱怨。

她打開自己的衣櫥，滿目林林總總不同款式的裙子。她對久美子的喜好瞭如指掌，基本上沒有連身裙以外的選擇，跟久美子約會的話，不穿連身裙不可，她也因為這個理由往後添購新衣物的時候多買了連身裙。這次她特地選了一件胸口位置稍低的，配搭一件小披肩。

鞋子方面也是，對待久美子她一定要穿高跟鞋。明明已經長得高，站在她旁邊的時候還是會壞心眼地將腰板挺得筆直，都要微微揚起目光才能對上眼睛。

她覺得這樣子的久美子太狡猾了。穿上了高跟鞋的話，她跟久美子的距離便會縮短成一公分，剛好是踮起腳之後的差距，要做些什麼的話也方便許多。

她輕咬下唇掩去自己按捺不住的笑意，避免自己在連身鏡裡笑了出來。

接下來的時間她訂好電影的戲票，收拾好出門的物品，收到久美子的訊息後便出門到附近車站會合。

春天的氣溫稍低，站在廣告板前等候的麗奈打了個哆嗦，清冷的微風把她一頭柔長烏絲吹得有點紊亂。她順理披散在肩上的一縷頭髮，心想果然要漂亮就得犧牲一點。

如果對方不是久美子，她們要做的事情不是約會的話，這種時間她會選擇留在練習室裡繼續練小號。

心緒飄往樂團下星期要開始演奏的新樂曲，裡頭有一段是跟上低音號的合奏。正盤算明天的週六要不要找久美子一起練習的時候，一台寶馬駛近車站前面停了下來，坐在裡頭的人一眼便找到佇立在廣告板前的麗奈，她對麗奈揚手，對方卻陶醉在思考中沒發現她已經來到了，於是她下了車。

「麗奈。」她繞過層層在車站前經過的人群，很快便來到了麗奈的身前。

麗奈聞聲才如夢初醒，揚首一看，綁著幹練馬尾的久美子映入眼簾。她望著久美子的表情有點憨戇，眼裡盡是困惑的可愛。

「啊、抱歉，在想樂團的事情。」

「沒事沒事，不用道歉，假期就放鬆一點嘛。」

對於麗奈稀有的呆滯久美子倒是笑得高興，從好久以前開始她便很喜歡留意麗奈這些難以言喻的可愛小動靜，就像是觀察一隻小貓熟睡時偶然會一抖一抖的耳朵那樣有趣。

她對上麗奈輕淺地揚起的目光，馬上便發現麗奈今晚不同往日的特別。比平時纖長的眼睫毛輕顫誘人，顯然是作過修飾。精心畫上眼線的紫色眼睛炯炯有神又閃閃發亮，輕撲上腮紅的她容光煥發煞是自信可愛。

她大方得體的妝容每次都令久美子眼前一亮，她開始打量麗奈今晚的打扮，但是大喇喇的目光一開始便在她胸前的剪裁停了下來。雖然麗奈有刻意用披肩擋住，卻依然無阻那片胸前遼闊的風景捕獲久美子的視線。

「在看哪裡啦……」麗奈有些難為情地垂下睫毛，盯著自己展露在外的腳尖。

久美子沒有聽見，自以為小聲地喃喃自語地說：「胸前開太大了吧……」這句話恰恰傳到麗奈的耳際，她抿緊嘴唇羞赧一笑，拉起了久美子的手，把灑落在自己身上的飄忽目光拋到背後。

「走吧！電影要開始了。」

上了車之後久美子好不容易才重整思路專心致志開車，在下班時間繁忙的馬路上她瞥了一眼倒後鏡，遽然想起什麼，便問：「我們是看哪一套電影？」

「復仇者聯盟。」

「欸？！還真的沒想到……」

「……因為這檔期沒有想看的。」

「那為什麼早上又……？」

別問這種回答不了的問題啊。

麗奈扭過頭看向車窗，有一對親暱的高中生情侶走到過路處，其中的女生明顯沒有留意路況就要闖紅燈走出馬路，男生馬上一把拉了她回來。這個似曾相識的畫面忽然翻掀起她藏在腦海深處一角的菲林片，連帶殘留在上頭的心跳加速一起。

「嗚哇剛才那個女孩子太危險了吧……話說現在的高中生都不流行短裙子了？」她聽見久美子這麼說。

其實沒關係，看什麼電影也好，甚至是不看電影也罷，僅僅是想跟久美子呆在一起，讓她好好凝視為了她而悉心打扮的自己──別以為她不知道她還是有「觀察」其他女孩子的習慣。

麗奈對久美子這一點向來有點耿耿於懷，只是從不對她坦承。

回頭睥睨一眼扭動方向盤謹小慎微地駛進停車場的久美子的側臉，她永遠對這個人某些壞習慣沒轍。

她不著痕跡嘆了口氣，扶正了肩膀上的披肩。

「冷嗎？車上有外套，等等拿給妳。」久美子的聲線在隔音良好的耳廂內亮起，這份關懷體貼是麗奈始料未及的。她驚喜地瞪著大眼睛，久美子只是埋頭在手上停車的動作，不曾看向她。

麗奈驀然心頭一暖，整副身體充滿力量，她搖了搖頭，說話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堅定清澈：「不用了，我不冷。」

當久美子從遠處望見一片人海便心知不妙。熙來攘往的街上人與人的肩膀碰撞帶來的煩躁感害她頭昏腦脹，一來是在人潮中擠抑的反感，二來身邊的麗奈衣著過於單薄，她務必抱緊麗奈的肩以免她受傷害。

在她們擠進商場升降機的過程中麗奈無可避免地被一個男生無意摸到背脊兩次。當麗奈看著久美子不顧對外禮儀，擺起滿臉不悅對那個人發出「嘖」的一聲時，心裡甜膩得快要在當下不顧氣氛笑出聲來。作為道謝，她在狹小擁擠的空間裡偷偷用指尖輕搔久美子的掌心。

升降機門開啟後也不見得是個天堂，密密麻麻的人站滿整個售票大堂水泄不通。

「好多人啊……」

「沒辦法，今天是星期五。」

她們沒想過即使是自助取票機的隊伍也人山人海。

眼前沒有動靜的人龍，而她們排在最後方令久美子有點不耐煩了，睡眠不足的她變得易怒。疲憊徹底侵佔了她沉重的身軀，再加上身置人群中的壓力，她掩著嘴打了個呵欠，然後伸手拭去溢出眼角的淚水。

麗奈見狀便摟住了久美子的臂膀，讓她靠在自己身上稍作休息。她伸展著雙腿，內心對穿了高跟鞋的自己感到滿意。

久美子毫不客氣地低垂著眼瞼，下巴蹭了蹭麗奈的肩頭，琥珀色的明眸此刻了無生氣，像個犯睏的嬰孩。

「要不要回去……？吃過晚飯就回家。」麗奈注視倦怠地對她撒嬌的久美子，心裡最軟柔脆弱的地方受到觸動，明知道久美子徹夜未眠自己還提議出來看電影，未免是太過任性。她對這般的後知後覺有些自責。

「沒事的喔麗奈——我進去再睡就好……唔！」久美子立刻睡意全消捂住了嘴巴。

麗奈愣住了，隨後被她逗得嘿嘿笑了，沒有生氣。這個晴朗的笑容看在久美子眼裡比平時嬌媚迷人不少，在唇彩點綴下的粉潤嘴唇令人想一親芳澤，仿佛是濃重睡意作祟，只剩下一公分的身高差距使久美子把臉龐挨前些許就能輕易吻上去——麗奈在久美子即將吻上自己的瞬間往後仰。

「給我看場合。」

「一向我行我素又是空氣嫁的麗奈居然叫我看場合。」久美子隨後又自言自語般補上一句：「這算什麼……即將成為人妻的自我檢討……？」

「閣下才是呢，明明是頭隨波逐流的偽·小綿羊現在都不顧旁人眼光了。」

「這還真是託麗奈大師妳的福呢。」

「呵呵呵呵不用客氣。」

「呵呵呵呵……」

結果臨近放映時間她們才趕到驗票處，電影片頭的廣告播完不久後久美子便被睡魔擊倒了。

麗奈望著她隱藏於立體眼鏡下的睡臉，悄悄地越過扶手抓起她垂在身側的手，指尖溜進她的五指間。薰衣色落在纖瘦手腕上那枚運作順暢的機械錶，晶瑩剔透的錶面看得出主人對它的精心保養。

目光沿著骨感分明的線條來到久美子的中指，反射著大銀幕虹色光線的簡樸戒指在一片漆黑的影院中寂然熠熠生輝。

正片開始，氣勢磅礴的配樂自轟隆作響的重低音揚聲器傳遍影院。她仔細看了不受打擾依然睡得安寧的久美子許久才戴上立體眼鏡欣賞電影，手指上閃動同色光芒的戒指牢牢駐守在最深處。

全長兩小時多的電影結束後已踏入晚飯時間。從電影院出來的兩人對劇情和結局毫不關心，更枉論是否有將注意力放到電影身上了。

久美子又打了個呵欠，她拍拍自己的臉抖擻精神。睡到最後十分鐘醒來的她象徵式問了麗奈對這套電影的評價，麗奈給她的結論是配樂澎湃而富深意，如果復仇者聯盟是一齣關於音樂的電影肯定會很精彩。

久美子順著她的話題笑問她上低音號會是個怎樣的角色，麗奈卻露出了戲謔的微笑回答她：「有這個人？」讓久美子哭笑不得。反正小號一定是個萬千寵愛在一身的帥哥美女角色吧。

「晚餐想吃什麼？」久美子在臂膀碰撞間順勢牽起麗奈的手，跟她擠進人潮擁擠的東京街頭，街上形形色色的食店反而令人無從入手。

對頭上各式各樣的廣告招牌一視而過，麗奈倒是早有定案：「和食吧。西式吃膩了。」

「真是奢侈呢，高坂さん。」久美子眼角閃現了促狹的光。

「在胡說什麼，在外國當然是吃各國的料理啊。」麗奈沒好氣白了她一眼，知道久美子只是無聊想捉弄自己逗自己說話。

「吃過珍饈百味的高坂さん已經對我淡而無味的飯菜沒感覺了吧。」

「即使如此妳也別妄想自己可以退役。」

「是是，我願意一輩子為妳效勞——那麗奈有什麼特別想吃？」

「倒是沒什麼想法。」

「那先逛逛看好了。」

她們在食店林立的美食街上來回好幾遍，最後麗奈挑中了一家位於轉角處門面不大的餐廳。

「就這家吧。」

「呃……不如再逛逛看？」

久美子對於要到這家餐廳解決晚餐有點不情願，她從第一次經過這裡開始便特意加快步伐。她一邊敬佩麗奈獨到的眼光一邊扭扭捏捏想拉著她就跑。

麗奈看不出這家餐廳有什麼奇怪之處令她如此抗拒，相反久美子囁囁嚅嚅的詭異反應使她相當在意，畢竟大多數情況下她都樂意奉陪。

於是麗奈不顧久美子的反對，硬是拉開門拉了久美子進去。

「歡迎光臨——啊，黃前さん晚上好。」

一進去便是個女店員熱情的招待，她嘴裡那個流利順口的稱呼，麗奈終於恍然大悟。她回頭看著身後掩著半邊臉依然被人發現身分的黃前久美子，眼裡澄淨的淺紫色霎時變得深邃難懂。

她們被招呼到店內一個幽靜的角落，還沒坐下久美子已經眼神飄移，坐立不安。麗奈拉著戰戰兢兢的她面對面坐下，好整以暇地翻動桌上的菜單，口氣恬淡地問：「有什麼推薦嗎？」

「呃……也沒有什麼特別……」麗奈的從容令久美子不禁嚥了嚥口水，空氣中與之大相逕庭的緊張感咄咄逼人，她挺直了腰桿，坐姿端正起來，雙手抓住了膝蓋上的窄裙。

「不是應該很常來嗎？怎會沒什麼特別呢？」麗奈抬眼瞄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掃視菜單上價錢適宜的常見菜式，的確就如久美子所說沒有特別。

「只是這一個月經常來而已啊……」久美子不敢回答太大聲，話語間抵不住自己的心虛。

麗奈神色凝重地深呼吸，不再罕見地繞圈子，啪的一聲闔上菜單，響徹二人之間的聲音嚇得久美子整個人彈起來背後直冒冷汗，不敵面前的黑髮女性切入正題。

「那為什麼都跟我說每天是在家裡吃？再說，懶惰也有個限度吧。」久美子最不擅長應對麗奈表面不慍不火的態度，她寧願麗奈跑在身後追打她。

「呃……我……那個……」

「妳知道我在生氣吧？吞吞吐吐真令人火大。」

「就是知道妳會生氣才那樣說！」

「那有必要騙我？因為這種雞毛蒜皮的事？」

「因為知道麗奈一定會像現在誤會我是偷懶隨便吃……」而且麗奈很記仇，就愛執著這種所謂雞毛蒜皮的事啊。

「……妳說出口了。」

有、有嗎？！

「總、總之！麗奈又不是沒試過晚上自己一個人在家吃晚飯……我根本沒有錯。」

「……」

「一天沒感覺，兩天還好，到了第三第四天……誰也會受不了了吧。」

「……」

「又不是跟其他人，而是跟麗奈啊……」

「……」

「麗奈——這段時間我真的好、」

「夠了，接下來的不要說。」

麗奈忍不住打岔久美子的話，不能忍受她那句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無法直視久美子失控的目光。她捏著耳前的碎髮，鮮少矯揉造作地遮掩發燙的耳廓。

她撇開那道帶點不明事理的怒氣，面前的久美子不知何時變得愁眉苦臉，某種積累許久的情愫在她的琥珀色裡爭先恐後，翻騰起浮燥的漩渦。

麗奈何嘗不是，在法國米芝蓮三星餐廳吃過的油封鴨壓根兒比不上久美子一時興起做的蔥鴨鍋。味覺上的差異令她體會更深，不論她把任何被別人捧成天上明星的美食吃下肚子，也只會嚐得到一種酸溜溜的滋味。看著其他人細口咀嚼那些價值不菲的菜式讚嘆不絕的時候，她在每一下不可或缺的心跳裡想念的卻是另一種天下唯一的味道。

若是讓久美子把那幾個字說出口，她會再度遭受那份誕生於舌尖的情感煎熬。

「麗奈……？」她感到久美子在桌子下踢了踢自己的小腿，桌面對上的她蹙起眉，眉宇間盡是忐忑，心焦如焚地挨前身子靠近她身邊。麗奈索性用自己被踢的那條腿糾纏上去，像是捨不得獵物的蛇。

「以後別再為了這點事對我撒謊，我很討厭這樣。」麗奈的聲音聽起來悶沉沉，塗上睫毛膏翹起的修長眼睫毛淹去了底下泛動的波光。

「對不起。」久美子鄭重地道歉，深知自己這次是明知故犯，罪有應得。她看進盈滿溼氣中依稀朦朧可見的淺紫色眼眸，伸手撥弄麗奈的額髮，說：「這裡的雞蛋料理滿有名的，試試看？」

麗奈輕哼一聲點點頭。久美子輕揉她的額角，手指在柔膩髮絲間穿梭。眼中溫婉的誠懇讓她頃刻心軟，沒法繼續對久美子生氣。

「罰妳回去洗鍋子。」

「當然了，因為麗奈根本沒想過洗。」

「誰叫有人讓我可以十指不沾陽春水。」

吃過晚餐後她們便開車回家，用盡僅餘精神安全駕駛的久美子來到家門時已經昏昏欲睡，全然是被麗奈帶去賣掉也渾然不知還幫人數錢的狀態。

她一踏進玄關便將鑰匙隨手丟到鞋櫃上，踢掉鞋子就要往睡房走去。跟在後面的麗奈脫下高跟鞋後順手把久美子的鞋子撿回來放好。

餘光瞧見久美子一條腿踏進了睡房，她一個箭步衝上前抓住久美子的後領。

「不行，先洗澡。」

「明天不用上班，讓我睡到早上再洗吧……」

「不行，不洗澡不准爬上床。真是的一個月就打回原形……」這就是小時候父親在她耳邊千叮萬囑的「學好三年，學壞三日」嗎？

麗奈趕鴨子上架推了久美子進浴室，再回頭去睡房替她拿換洗衣物。她故意翻開她最上層的衣服拿最底下的一件，她知道久美子向來都只拿最上面那幾件衣服，洗來洗去穿來穿去都是那些。

放下衣物關上浴室門後，她站在門外直到聽見水聲才放下心回去房間等久美子。

後來她想了想，還是解下了披肩決定到廚房清洗那個放了一整天的鍋子，順道收好飯桌上的上低音號。她不知道號嘴有沒有清洗好，於是又幫久美子洗了號嘴。

她洗好鍋子擦乾雙手，回到睡房想先卸妝，路過浴室時發現水聲已然靜止，果不其然一推開房門已經瞥見久美子肆無忌憚大字形躺在床上。

會不會太快？僅僅是洗個鍋子的時間！麗奈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洗太久而不是久美子洗太快。

以久美子的壞心眼來說，麗奈冒出了她該不會是光放水來糊弄自己，接著換個衣服便出來，其實根本沒有洗。

她像隻奸詐地接近麻雀的花貓般放輕腳步聲，躡手躡腳接近床邊，久美子那頭乾燥亂翹的卷髮在枕頭上披散開來，毫不掩飾她沒洗頭的事實。

眼看她閉上了眼，胸口有節奏地安穩起伏，麗奈攀上床沿輕盈矯捷地爬到久美子身上，鼻尖湊到她頸間嗅了嗅——令人心曠神怡的清新薄荷香氣充斥她的鼻腔。

看來是真的有洗過。她按著床鋪支撐起身子，意外地迎面碰上收藏在慵懶眼皮下微微睜開的金黃色。仿佛墨水撞上清水般的交融，兩種截然不同的顏色互相滲染的悸動在彼此溫熱的呼吸間游浮。

麗奈豐盈飽滿的胸前輕抵在久美子身上，雙手穿透貼在她頸側的棕色髮絲，捧起她睡眼惺忪的臉龐，俯首之際長髮傾瀉，仍未拭去唇彩的軟嫩嘴唇在久美子微啟的雙唇上留下甜蜜的嬌豔色彩。

密如雨點的親吻溫吞地喚醒久美子悠悠蕩蕩的意識，本來連一根指頭都不想牽動的雙手隨性懶惰地搭在麗奈的臀部上，揚起下巴延續她的碎吻。

繾綣的晚安吻一終，麗奈的嘴唇沿著久美子的唇角一路磨蹭到她的耳後。

「久美子今天是不是還欠我一句說話？」

「……什麼跟什麼？要一個超級想睡的人思考麗奈實在太扭曲了。」

「想不到不准睡。」

「麗奈都不覺得自己對我愈來愈不人道嗎……人妻的余裕嗎已經不怕自己沒人要……」

「對久美子這種壞孩子過分一點也沒關係吧？快點。」

在麗奈沒有道理可言的催促和要求下，久美子只敢從喉間發出一聲悶哼以示不滿，同時覺得果然只有自己才受得了麗奈這種扭曲的愛。她想，瀧老師的話，肯定辦不到這一點吧。

對於麗奈毫無預警之下提出的難題，她一時摸不著頭腦，一心只想睡覺的她怠惰地又一次端詳側臥在她旁邊的麗奈。失去了披肩的保護，胸前一大片光滑柔白的肌膚橫蠻地奪去她的眼球，一個失神便伸了手摸了兩下。

久美子根本沒把心思放在她的提問上——對她腦子裡的想法心照不宣的麗奈好氣又好笑。

可是久美子放在麗奈胸部上的注意力比以往任何一次也要短暫，她視線一轉凝視著麗奈雅致的妝容。

「老實說看到麗奈那麼認真化了妝的時候真的覺得可愛到嚇了我一跳。」

「很好，久美子可以睡覺了。」

「欸欸？！那麼快？！我答對了什麼？」

久美子來不及望清麗奈的臉，她便已經翻身起來朝衣櫥走去拿衣服離開了房間，只留下一臉懵懂的久美子坐在床上。

在麗奈關上門的剎那間看見她用衣服捂著臉樂得開花的樣子，一定是久美子體力透支產生的幻覺吧。

真的該睡了，什麼都不該再想。久美子這麼想著，在殘留著麗奈體溫的雙人床上倒頭大睡，是過去一個月以來最盡情悠長的一覺。

——完